她气过,委屈过,终究还是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阮歆似乎也想起了往事,她推了面前的宁悦一把,“你还有脸说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周霁匀如今对我会是这个态度吗?”
宁悦猝不及防被一推,踉跄了两下,却意外跌进一个怀抱。
她回头,姜卓那张冷冰冰的脸映入眼帘。
他扶住了她,笑容冷而讥诮。
“阮歆,你自己守不住男人倒是来找别人出气?承认吧,你跟周霁匀早就不可能了!你以为你做这些就能挽回他的心?他怕是厌恶都来不及!”姜卓挡在宁悦身前,“听说你在美国男人挺多啊!有没有什么艳.照门啊?”
“要不我去查查?”
阮歆睫毛颤了颤:“你胡说什么?”
“就当我胡说好啦!不过,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翻墙去ins或是fb上看看,还是挺方便的。或者所谓删除照片或是朋友圈的戏码,其实我也能恢复。”姜卓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既然把我调查的一清二楚,知道我叛逆,知道我对我爸妈的意外去世耿耿于怀,甚至因此心理有问题?哦,对,你还知道我撞了老人不管,是吧?那你应该最知道我脾气不大好吧!”
阮歆:“……”
宁悦:“……”不可思议的望着挡在她跟前的身影。
原来,姜卓竟已比她高了这么多。
他挡在她面前,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后背。
姜卓贱贱的语气:“哦,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学计算机出身的?无论是编程还是数据分析和复原,我其实挺厉害的。”
“随便,走着瞧!”阮歆握拳,指甲磕疼了掌心,但她勉励维持住笑,转身就走。
一场闹剧,以最无稽的方式,看似落了幕。
等瞧不见阮歆了,姜卓转过身,却对上宁悦泛红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宁悦问他。
姜卓不肯说。
“谁让你插手的?”她恨恨的说,“我有让你管这件事吗?”
她说着说着,眼泪滑过下睫毛,似乎是停留了一会儿,才快速的滑落。
姜卓抿唇,别过头。
宁悦去阳台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一路尾随过来,他躲在一边,怕她被欺负。
是啊,他怕她被欺负。
他这个姐姐,从来就只知道操心别人。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计算机专业的。”半晌,姜卓开口说,“我是你们那个论坛的版主。”别扭的语气,仍没有回头。
一句话,就这么猝不及防砸在宁悦的心上。
又喜又悲。
“多久了?”宁悦讷讷的问。
许多话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说什么。
姜卓眼前有些模糊,渐渐看不清了,“不记得了。”
宁悦退后两步,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这个从不肯让她仔细瞧瞧,总留给她背影的弟弟。
“为什么不说?”
“呵,怎么说?”
姜卓转过身:“要说那个口不择言说出‘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把我爸妈还给我’的人不是我?要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想把你丢掉?要说这二十年来对你冷漠的弟弟不是我?”
他蹲下来,脑袋埋在手臂里。
宁悦站着,没动。
眼睛贴着手臂,姜卓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是宁悦还未重见光明,爸妈还没有葬身火场时他常常做的一件事。他的姐姐总是生活在黑暗里,每每他担心的问她,她却总说“没事没事,很好很好”,于是,他也总蒙着自己的眼睛,在黑暗里走着,走着。
可是,哪里好了?走不了几步,他就会摔跤,就会磕到碰到。
然后,他会去找宁悦,一遍遍告诉她:“我的眼.角.膜能不能给你?我只要一只眼睛就够了。”
那时,他们多好啊。
他愿意分出一半的光明给她,只希望姐姐能看到明媚的朝阳。
“小卓。”
压抑的抽泣声,宁悦终于在姜卓身边蹲下来,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一下一下,越来越温柔。
“我没事,我很好。”她笑着说。
却让姜卓的眼眶愈发湿润起来。
他知道宁悦无辜,知道爸妈的生死无关于她,知道假若不是她足够幸运,那场灾难里,他不仅仅会失去爸妈,还有她。但他只能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姐姐,用这种方式来抚慰自己的不幸,来想念自己的爸妈。
“你说……爸妈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打断我的腿?”闷闷的声音传来。
宁悦笑了一下:“不会。”
姜卓不肯抬头:“会,他们会。”执拗的语气。
如果他们仍在,一定不会希望见到他这么对待姐姐。
那是他们用生命保护下来的人啊。
“不会。”宁悦又强调一遍,“我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过。”
他仍不肯起来,她索性随着他席地而坐,也不管这一幕到底是有多滑稽。
“他们知道你还是那个小卓,会关心我疼不疼,会问我寂不寂寞,会保护我,想要把一只眼睛分给我的小卓。”
许多零零碎碎的碎片逐渐拼凑在一起,宁悦回忆起许多片段,都是姜卓对她发脾气,对周霁匀发脾气,对楚誉发脾气的画面。
她指责姜卓跟踪楚誉,指责他捣蛋,他却一直关心着她。
压抑的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要哭尽积年累月的悲伤委屈和自责,姜卓突然嚎啕大哭。
去而复返的阮歆远远看着这一幕,满身的戾气尽褪,竟是挪不动脚步。她眼中映出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姐弟,神色间溢出了几分悲伤。
驻足良久,她转身离开。
“我已经找好工作了。”不知道多久,两个人坐到公园的长椅上。
宁悦看他:“什么工作?”
姜卓双手交叉,有点紧张,“软件公司的编程工作。”
“在上海,不在北京。”他眼中渐渐涌起光亮,“我说以后留在北京,再也不回上海是骗你的。”
“我那时不知道。”宁悦声音很轻。
姜卓笑了:“你们都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在。”
“还有呢?”
“帖子说得不对。”
“我知道。”
“你不知道。”姜卓这话带着赌气的意味。
宁悦耐着性子:“那你告诉我。”
他愣了愣,迟疑,“我没有啃老。”
她眼尾微弯,露出笑。
“读书这么些年,我陆陆续续给软件公司设计过小程序,编过程,早就不用依靠家里。”
宁悦是真的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她眼眶泛热,又酸又涩。
她转过头,认认真真的看着姜卓的眉眼。
她一直将他当作那个仍需要被保护的弟弟,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但其实并不是。
“明天我们去看舅舅和舅妈。”宁悦主动抱住姜卓。
这回,他没有躲开,“好。”
回家,宁悦迫不及待跟楚誉打电话,说她跟姜卓和好了。
楚誉听了半天都没出声。
“还在忙?”她说完,忍不住问。
楚誉摇头,又知道她看不见,“没有,听你说。”他脸色并不好,眼中冰冰冷。
“本来我想去找童家帮忙。”宁悦叹气,随即又扬起笑,“现在,算了。”
“不打算找阮歆麻烦了?”
“不找了。”宁悦眉开眼笑,“我算是因祸得福啊!”
楚誉笑了一下,笑意却未及眼底,“决定了?”
她很高兴:“利多于弊,老实说,现在真的冷静下来一想,阮歆也没有做绝。”
“好,都随你。”
他盯着电脑屏幕,心底冷笑。
怎么能算了?宁悦不计较,可不代表他不计较。
“明晚别忘了跟琦微吃饭。”宁悦提醒他。
楚誉说:“不会,餐厅订好了,求手下留情。”
*
翌日,楚誉请丁琦微吃饭,在她们常去的港式茶餐厅,不是之前他们开玩笑说的金茂88层。
大约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楚誉忙前忙后,细致又妥帖。
把两个姑娘伺候得妥妥的。
“楚律师,我还想吃菜前的小菜,那个酸辣白菜就不错,你去前台再给我拿一碗?”丁琦微刻意刁难,被宁悦推了一下。
楚誉自然不会拒绝,起身就走。
“不错。”勉勉强强的一句点评,丁琦微其实很高兴。
宁悦护短:“见好就收,否则等轮到你,我这个学心理学的可不是好惹的。”
“我又不怕你!”
两个人说说笑笑,丁琦微想起阮歆,板起脸,“真不打算追究了?”
宁悦摇头:“本来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牵扯小卓,我就找她爸爸找她家公司,但其实挺没意思的。小卓说比起网上针对他的言论,他更在意我,而我最在意的是他。既然这样,无所谓了。”
她这才明白那个在论坛里从许多年前起就一直维护她,为她删帖封号的版主竟然是姜卓。
比起阮歆那么点无痛无痒的手段,她更珍惜的是这么多年里姜卓对她的关心和维护。
“你太心软。”丁琦微恨铁不成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话是这么用的?”
“意思差不多。”
宁悦沉默片刻:“可能职业病,看到她这样,我总想给她做个心理疏导。”
丁琦微差点喷水:“拜托吧,小姐。”
“琦微,起先我以为陆伊莱足够直白和爽快,昨晚我渐渐想通了一些事,我反而觉得并不是。”提起闺蜜的女神,宁悦顿了顿。
“你说。”丁琦微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宁悦瞅了她一眼:“大约阮歆那样的才称得上是坦荡。”
丁琦微皱了眉:“坦荡?她?”
宁悦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厌恶就是厌恶,对待讨厌的人绝不会给好脸色,这是阮歆。可是比起她,陆伊莱这样的或许更可怕。”边说边悄悄去打量丁琦微。
丁琦微已经敛了笑。
宁悦思忖片刻:“工作上我不清楚,不予置评,但其他方面我要提醒你一句,陆伊莱这样的,不动声色间自然能让别人替她出头。”她的脸色有些严肃。
后来,阮歆对她的针对早已转移到楚誉身上,都是因为她跟楚誉在一起了,阮歆才会变本加厉。
丁琦微闻言,眼皮跳了跳。
“她……”要辩驳,却不知道说什么。
宁悦指了指自己的脸:“陆伊莱可能只会把她真正的温柔给那些她打心底里在意的人,对其他人……”她又戳了下脸,“看脸?”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大家都觉得我心软,其实我并不是。
阮歆:可不是,捏住我软肋了!
PS: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陆伊莱对亲近的人也有不同的态度,比如对陶知雯和对阮歆就是截然不同的……
第五十章
宁悦被楚誉带着见到陶知晟的时候,她是真的吃了一惊。
这个在她们寝室里被称为现实版灰姑娘故事的男主角早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与玉树临风。此刻,他穿着考究的深色大衣,却压不住微突的肚子。
前阵子,章葶说他这是婚后的幸福肥。
但这会儿看着,陶知晟显得有些无措。
“是我跟着楚誉来的。”他见到宁悦,主动解释。
宁悦的手被楚誉牵着,听到这个解释,她也没看他,只是悄悄挠了挠他的掌心。然后,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陶总,有事?”她问。
大学的时候,陶知晟总来找章葶,连带着他也老请她们喝奶茶和吃饭。毕业后,他跟章葶结婚,他倒反而出现得少了,尤其是这一年,宁悦其实几乎没怎么见过他。
陶知晟笑了一下:“宁悦,你怎么总叫我陶总?有那么难改口吗?”
以前他说了很多次,可她仍是客气的这么称呼他。
宁悦也笑了笑:“宁氏定律:闺蜜的老公保持距离。”
她没说她对所谓的有钱人并没有太多好感,保持距离,不过是她下意识的举动。
三个人在咖啡馆,宁悦跟楚誉坐在一起,陶知晟一个人坐。他低头,也不知是想起什么,他抿了抿唇,神色是罕见的严肃。
还有些许凝重。
气氛越来越尴尬。
“你们心理咨询的行规有没有说非家属可以旁听?”楚誉主动打破沉默。
他给了宁悦一个眼神示意。
她恍然大悟:“陶总,葶葶跟你聊过了?”
“没有。”陶知晟不再拐弯抹角,“她什么都不肯说,我才头疼。”
宁悦狐疑的目光,他见状,赶紧解释:“我不知道葶葶对你说了什么,我保证,完全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点都没有。”
商场里向来游刃有余的陶知晟难得结巴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块的,不过,宁悦,你可以问问楚誉,应酬肯定是有,很多东西其实都是酒局和牌局上的成品,我没法天天按时回家。除此之外,我所有的时间都尽量给了葶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