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卓终于停下来,凉凉的眼风扫过,“你做?”招牌式嘲讽的语气。
她笑容凝滞,沉默半晌,“可以,我做。”
“得了吧!你做的饭能吃?”姜卓继续打字,忽然改口,“我要吃火锅,康城那家。”
宁悦说“好”,他又补上一句,“两个小时内别烦我。”
她仍旧好脾气的应下了,而后,她拿着手机,出门打包火锅。
“康城豆捞”离她家挺远,打车过去也要近二十分钟。刚下车,她就看到店门口早已排起了队。
占据了商场正对门极佳地理位置的火锅店,仿造古镇复古小楼的装修,夜幕下,门口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照亮了牌匾上“康城豆捞”四个大字。
这是宁悦和家人们都喜欢吃的一家火锅店,没有火,电磁炉的锅底,每次都能吃得酣畅淋漓。只不过,这里的两个老板做事风格比较特别,担心外卖有外送时间限制,有损排队客人的利益,哪怕生意再火爆,都不提供外卖服务,只能客人亲自到场,取号排队才能打包外带。
她进门取号,排在她前边外带的有15桌,算上等位和回家打车,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
跟姜卓算的两个小时差不了多少。
服务生带她坐到等位的区域,位置恰好半对着雕着水莲的檀木大门。她坐下不久,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取号排队,生意确实很好。
“您可以先点菜。”服务生用上海话说。
宁悦笑着道谢,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今天只有她和姜卓两个人在,两个人的量,其实并不多,但她挑选的全是他爱吃的菜。快速勾选完,她将菜单交给服务生,转头的瞬间,忽然愣住。
原本被人群遮挡的位置,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
这回,男人穿着灰色的毛衣,右手的袖子被撩到一半,正在锅里唰肉。
宁悦有点不可思议,她盯着打量了会儿,确认是那位冷面楚律师。
没想到他竟然会挤在火锅店吃火锅。
宁悦拿起自己的茶杯,借着喝水的姿势,索性光明正大的观察起他来。
听说楚誉是常胜将军,接手的案子几乎没有败诉的。她也听说他性子偏冷,许多人看不惯他,却碍于他的背景和实力望而却步。她还听说他在圈子里算得上是洁身自好,不像其他富家公子哥,吃喝玩乐来者不拒。
不过,表面的伪装,每个人都会。
宁悦喝了口茶,仅有的几次接触里,这位楚律师似乎都跟她听说的不太一样。说他沉默寡言,可他在她面前,话挺多的;说他冷面冰山,他又常常露出他的梨涡,笑容明朗;说他洁身自好……暂时,她没有发现别的。
想得有些出神,冷不丁的,吃着火锅的男人抬头,她来不及避开,一下就撞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宁悦躲闪不及,硬着头皮朝楚誉笑了笑。
然后,她终于发现,那张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菜,只有他独自一人在。
火锅的雾气袅袅升腾,他的模样渐渐看不清了,却越发显出他的孤寂。
宁悦叹气,大大方方走过去,“您好,楚先生。”
楚誉仍握着筷子,在锅里烫肥牛,“这么巧?”
“嗯。”她站在桌边,笑着问,“一个人?”
“一个人,你也是?”
“不是,打包回去。”
楚誉看了看桌上的几盘肉,突然抄起半盘肥牛,一股脑全下进去,“坐一会儿?聊聊。”
宁悦随着他的动作,看向不再冒泡的锅,这里的招牌鸳鸯锅底,他全下在骨头锅里。
“今天上午没能来咨询,现在这算是开小灶补上?”她开玩笑问。
楚誉仰头望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
宁悦摸了摸自己的脸,敛住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火锅很快沸腾,他夹了一筷子肥牛蘸料,“原来宁老师也会开玩笑。”说着,他又笑了笑。
宁悦:“……”
楚誉见状,很识相的见好就收,“是不是咨询,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当是朋友间的闲聊,我请你吃火锅?”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凑到眼前的手机,页面停留在自助点单的app界面。
“不用了,谢谢。”宁悦拒绝。
他收回手机,依旧笑着,“没关系。”
宁悦对这样的楚誉很意外,但她最不明白的其实是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熟稔。
是因为周霁匀?还是单纯因为自己是他的心理咨询师?
小姑娘的神色突然间染上些许茫然,懵懂又无辜,楚誉看着她,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了,软软的。
“宁老师,如果有一天,你给予咨询的对象是你好朋友的情敌,你会怎么做?”他很认真的问。
宁悦迟疑了一下:“必须回答?”
楚誉轻咳:“可以不答,随意。”他的嗓音里都是温暖的笑意。
她怔愣,目光平静,“我不能辜负我的朋友。”
“所以,你会选择朋友?”
宁悦摇头:“我是心理咨询师,我总要对得起我的职业。”她笑了一下,眸光清亮,“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不是义气二字就能丢弃的。”
朋友与本职,并非以纯粹的义气或是专业来平衡界定。
楚誉若有所思:“这么官方?”
她但笑不语。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足够理智的人,有时候她更觉得自己冷血。
“好,我知道了。”楚誉很真诚的道谢。
叫号机叫到宁悦,她起身告辞,拿着打包好的一整套火锅料回家。
等她走后不久,周霁匀姗姗来迟,他瞪着沸腾的锅,“怎么不等我,自己先吃起来了?”
楚誉没理他,自顾自的下菜。
周霁匀讪笑:“我这不是临时有事嘛!明晚我请你。”听说发小今天心情不佳,他是做好了当听众的准备。
谁知,楚誉只是抬头瞅了他一眼,“等孟家的案子结束再说。”
周霁匀一愣,莫名觉得他似乎心情挺好的。
宁悦回到家,姜卓仍在写报告,她收拾出一半的餐桌,把火锅底料和打包回来的菜都一一摆好,然后,跟弟弟吃了一顿只有两个人,但相对无言的火锅。
这一回,她却不再失落,比起独自面对一整桌菜的楚誉,她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
翌日,宁悦在茶水间泡茶,玫瑰花加蒲公英,妈妈特意给她配的。几个实习生都在茶水间,聚在一块聊天。
手机响了一下,她点开,唇边漫开笑。
是程阿姨的语音:“小悦,谈朋友了吗?”
程阿姨是她的主治医生,也是周霁匀的妈妈。
宁悦打字,老实的答:没有。
程阿姨的语音回得很快:“你千万不要跟周霁匀学,有合适的就聊一聊。”
【悦:阿姨,我都记下了。】
她如同小学生一般,乖巧的满口应下。
程阿姨:“阿姨不打扰你工作了,过几天按时来复诊,注意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反反复复的叮嘱和提醒。
宁悦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悦:谢谢阿姨。】
等宁悦发完消息,侯在边上许久的宋佳乐迎上去,“老师,我们下午想喝奶茶,我给您也买一杯?”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的老师,笑容比往常更加灿烂。
宁悦笑了笑,晃晃自己刚泡完的养生茶,“不用了,我有。”
“哦,好吧。”宋佳乐脸上笑意不减,仍旧是眉开眼笑的模样。
上午她跟前台聊天,说起前一批的实习生,其中一个姑娘因为泄密被直接辞退。起因是有个女高中生来咨询,家属担心她的情况,私下跟实习生互加了微信,每次咨询完都跟实习生打听进度,结果,这个实习生一时心软,跟家属说了女学生的咨询细节。最后,“好心办坏事”,家属知道情况后漏了底,被女学生发现,情绪崩溃的跳楼闹自杀。
宋佳乐不禁联想到宁悦那次称得上是不近人情的教导,还严厉的交代她跟家属保持距离,她终于明白了。
宁悦离开茶水间,宋佳乐的同学围上来,“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都说了这个宁老师不好相处,别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有同学冷嘲热讽。
这回,宋佳乐板起脸,义正言辞的强调:“宁老师很好。”
是真的很好。
第八章
早上,周霁匀开车来接宁悦。
“上班不用来接我。”她强调了许多次了。
他却次次不依:“也就只剩几次机会能坐这辆车。”
宁悦本来已经打开手机备忘录,闻言又给关了,“嗯?怎么了?”
红灯,周霁匀回头,露出温柔的笑,“打算换车了。”他拧起眉,似乎有些苦恼,“还是楚誉的路虎好。”
“我觉得你的车好。”
他的大奔是今年上半年刚买的。
“为什么?”周霁匀问。
宁悦托着下巴:“因为楚誉的丑。”
周霁匀“噗嗤”笑了:“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路虎丑。”
“确实丑,反正我不喜欢。”
“好吧,谢谢,我心理得到了安慰。”
宁悦重新打开手机备忘录,看完今天的两个预约,她想起刚才提及的楚誉。这几天这位楚律师一直没出现,更没有再插队开后门,比起前段时间的积极和迫切,倒是有些反常。
“嘿,最近怎么不忙着开后门了?”她问周霁匀,玩笑的语气。
周霁匀打转方向盘,驶入大路,“某人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让我安排插队。”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丝惆怅的意味,宁悦其实很想问问,楚誉之前提及的所谓原告走上绝路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她又怕是自己僭越了,始终不曾开口。
“他很忙?”
“很忙,忙起来能大半个月找不到人。”
宁悦若有所思:“哦。”
周霁匀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我猜等楚誉忙完,非得天天来报道不可。”
“我可没空。”她笑着回。
他叹气:“楚誉其实不容易,这次案子太棘手。他做律师这么多年,案子和生活向来分得很清,这回却因为案子闹失眠,心理压力和负担有多重,大概不是当事人就不会明白。”
宁悦敛笑,认真的听着,脑海里出现那张俊朗又冷冰冰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小小的梨涡很深,看着竟有些可爱。
“案子本身不难,对他而言根本是小意思,难的是心理上那关。”又是红灯,周霁匀松开方向盘,双手环胸,“小悦,所以,我才把你介绍给她。虽然也可以说是他选择了你,但是,这一次,真的希望你帮帮他。”
这么多年,周霁匀鲜少有需要宁悦帮忙的时候,因着他这番话,她不由严阵以待。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案子吗?”她犹豫着开口。
他却摇头:“具体的他不肯告诉我。”他停顿,很无奈的一笑,“楚誉这个人原则性极强,嘴巴又严,他不肯说的事情谁都撬不开他的嘴。说到底,律师和咱们这行很像,保密性很强。”
“嗯,看出来了,他的‘臭’脾气。”
“他愿意让你探究,让你看出来一些东西?进展不错。”
两个人同时笑了,绿灯,下一个路口就是心理咨询室的大楼,周霁匀趁着最后的时间,说:“小悦,别被楚誉的冷脸吓到,小时候他可算是个天真阳光的小少年。”
宁悦惊讶:“没看出来。”她只觉得楚誉时常绷着脸,让人看不透情绪。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别人说他笑起来的梨涡很可爱,他认为有损自己的形象,就很少在外人面前笑了。尤其是做了律师,得时刻端着,许多人说他是铁面冰山,他哪儿是啊,根本就是因为他那小梨涡!”周霁匀毫不留情的揭了楚誉的老底。
这下,宁悦没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嗯,是挺可爱的。
*
下午,宁悦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复诊,她的眼睛做过角膜移植手术,定期要做检查。周霁匀的妈妈程医生一直是她的主治医生,从她八岁起到现在,将近二十年的时光,她跟周家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医生与病患。
做完例行检查,等程医生的休息时间,她再次走进办公室。
“最近是不是很忙?”程医生关切的问。
宁悦不好意思的笑:“被您看出来了?”
程医生的办公室很整洁,也很简单,她从柜子里取出几包小零食,“周霁匀爸爸出差去买的,说是留给你的。”
不等宁悦道谢,她又说:“刚才看报告我就想说,小悦,平时注意休息。”
“我没事,只是最近比较忙,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你这样我得找周霁匀了!”
程医生总是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儿子,反而对着宁悦,很是和颜悦色。起初,周霁匀特别嫉妒,每每都要质问一遍,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宁悦如同往常一样给周霁匀解释:“跟他无关,他最近也很忙。”
“瞎忙!”程医生吐槽,完全没有给病人看诊时的严肃,“耽误你找对象我得找他算账的!”
宁悦眼底带笑,唇边的弧度被她压着,她强忍住笑,“我不急。”
程医生打断她:“哪里不急?要不是你看不上我家的臭小子,阿姨早就该当婆婆了。”她每每想到这里就郁卒,话锋一转,“小悦,你听阿姨说,工作是次要的,有追求是好事,但不能过度沉迷。你每天两点一线的家里和单位,怎么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