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悦笑而不语,任面前仍穿着白大褂的阿姨碎碎念个不停。
“隔壁的许医生她有个侄子,阿姨见过,很不错的小伙子。做教育的人,温柔好脾气,如果你愿意,要不先接触看看?”
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在程医生看来,那样温柔儒雅的小伙子是最适合宁悦的。
宁悦听完,本想拒绝,可程医生用温柔和蔼的目光望着自己,她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她无奈的答。
程医生眉开眼笑,找出小伙子的信息发到宁悦手机上,目露期待。
宁悦点开微信消息,缓缓笑开了。
【程阿姨:许淙,90年,课程研发专员。】
附带了一张他的照片。
这世界确实小,宁悦看向程医生。
这下,她即便想答应,也不行了啊。
*
楚誉很早回到家,明天是孟家案子开庭的日子,他到家之后就把手机关机,关闭了所有的通讯软件,独自坐在书房。
手上的烟渐渐燃尽,猝不及防烫到他的手指。
他垂眸,视线落在指间的烟蒂。橘红色的火焰,忽明忽暗。
最后,楚誉掐灭烟扔进垃圾桶,起身开窗。
不到五点,天空透着火红的光,眼前夕阳微醉,霞光满天。
他回身,看向自己的书柜。镶嵌在一整面墙中的大书柜,都是法律专业的中英文书籍,唯独不起眼的角落,滑稽的粉色溜溜球格格不入。
楚誉走过去,拉开柜门,浅粉色的溜溜球占据了一整个小隔间,尽管时光久远,但球体表面光滑如初,没有一条划痕。他拿出溜溜球,小小的指环扣上自己的小拇指,他一点点拉开线,小巧的溜溜球早已不再闪烁五彩流光。
这是他后来自己新装上的线,原先的长线很多年前就断裂了。
一圈圈的重新将溜溜球缠上线,再放回原位,楚誉阖上柜门,笑了笑。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手机,开机的按钮没来得及按下,他迟疑一瞬,又放下手机,拎起书桌上的座机,他拨了一串号码。
那头接得很快,楚誉沉吟:“老周,明天或者后天,给我安排咨询。”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竟然揭了我的老底!
老周:多可爱~
楚律师:可爱不是用来形容纯爷们的!
宁悦:确实挺可爱的。
楚律师:嗯,可爱。
老周:……
第九章
宁悦跟程医生吃完饭回到家,爸妈和姜卓在外面吃饭,还没回来。她跟姜卓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恶化,爸妈发现根本无法调和后,总是想方设法的将他们个分隔开来。这回,他从北京回来,同样也是。
家里只有她在,她躺在房里的懒人沙发上看电视。平时她工作忙,鲜少有追剧娱乐的时间,程医生总说她不像是个90后,今天竟是直接要给她介绍对象。
宁悦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宫斗大戏,脑海里跳出许淙的名字。
没想到,想曹操曹操就到,手机微信提示新好友的添加信息,备注里写着:你好,我是许淙。
她抿唇,有些犹豫。
这是她的私人号码,很少会加自己的客户及家属。
下午她拒绝了程医生,但似乎成效不大。
犹豫再三,宁悦通过好友添加。
【许淙:你好,宁医生。】
许淙的消息来得很快,她也回了个“您好”。
【许淙:刚刚才发现我姑姑说的女孩是你。】
【悦:我也没想到。】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宁悦放下手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看电视。
【许淙:长辈们比较热情,没法拒绝。宁医生,你家里是不是也总催?】
手机屏幕跳出他的消息,看来也是被逼着相亲的。
宁悦瞅着消息,回忆了一下。大约是她身体不算好的缘故,家里其实没怎么催她,反倒是周家,不管是程阿姨还是周伯伯,时不时就要关心关心她的终身大事,甚至在她大学毕业后萌生过干脆将她和周霁匀凑堆的想法。
可她跟他对彼此都没那意思。
【悦:还行,大概快过年了,长辈们又开始操心了。】
对话框突然安静下来,她组织措辞,试图委婉的与许淙达成一致“对外”的目标,将这场长辈们善意的相亲应付过去。
房间里是宫斗大戏特有的歇斯底里,宁悦握着手机有些出神。
程医生看似和蔼好相处,实质上却算得上是个尤为挑剔的人,可一旦入了她的眼上了心,她又特别护短。很早以前,宁悦就发现,其实周霁匀的脾气更像是他妈妈,暖心又护短。
比如对她,又比如对楚誉。
因而能得到程医生一声称赞实在不容易,这位许淙在她口中更是赞不绝口。
纠结间,手机接连震了两下。
【许淙:长辈们的热情过段时间就会淡了。】
【许淙:到时直接推我身上。】
意外的,许淙竟是主动提了出来,十分直白。
宁悦如释重负,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两个人对好口供,互相道再见。
她抬头一看,一集宫斗大戏已经结束,点播自动进入下一集。她整个人埋进沙发,捧着手机点开许淙的微信头像。
一本书、一支笔,很简单的头像。
宁悦没有去看他的朋友圈,就如同他始终没有向她提及肖遥,问起他姐姐的情况一样。
显然,他是顾及着她公私分明的规矩,不愿她为难。
程医生的眼光确实很好。
*
第二天,宁悦又一次在预约本看到楚誉的名字。等下午预约时间一到,她朝他笑了笑,主动问:“案子结束了?”
楚誉一愣:“结束了。”随即无奈一笑,“赢了。”
宁悦那声“恭喜”脱口欲出,却在见着他略显苦涩的笑容时,又咽了下去。
“可以休息了。”她改口,“我每次结束一个大案子,都会在家睡上三天。”
“被求助者影响心情?”楚誉意外她今天的“活泼”,问她,“你今天心情不错?”
宁悦笑容微敛:“还行。”避过了最开始的问题。
他不在意,摸了摸口袋,“可以抽根烟吗?”
“抱歉,禁烟。”她不假思索的答。
楚誉摸到口袋里的烟盒,默默松开,“嗯。”一声不吭坐到沙发上。
沉默蔓延着,他不说话,她也是。
空气里好似弥漫起一层抑郁,而他的神色越发落寞,瞧着有点可怜。宁悦的心忽然一下子软了,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
最后,她走到落地窗,打开侧边的小窗,“最多一根。”到底还是妥协了。
楚誉怔愣,冲她扬起笑,眼里滑过细碎的光。
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谢谢。”
“不客气。”她轻咳,别开眼,关闭空调。
他站在打开的窗前,点燃烟,对着窗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办公室里迅速弥漫起烟味,不呛,隐隐透着一丝香气,宁悦诧异,下意识望过去。
只见长身玉立的男人穿着西装,右手随意的搭在窗台,他整个脑袋伸出窗外,烟雾缭绕里,他的侧脸若隐若现,渐渐看不清了。
那场面,看着有些滑稽。
宁悦眸底不知不觉染上笑意,唇角突然压不住了,勾起好看的弧度。
就这么望着楚誉。
猝不及防的,他回过头,意外的四目相接。她躲闪不及,直直的撞进他的眼睛。
男人的眉眼一下子变得十分清晰,宁悦心虚的垂下头,移开视线。
安静的办公室响起楚誉低沉的笑声。
眼前的烟雾散去,刚才,小姑娘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比起她平日里公事公办的微笑,显得生动不少。
他的眼前冷不丁闪现许多年前的一幕,穿了医院统一病号服的小女孩跌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哭得十分“凄惨”。
心念一动,楚誉掐灭烟。
“我记得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你面对的求助者是你闺蜜的情敌,你会怎么选择。”
“是,我也记得我回答了你。”宁悦重新打开空调。
楚誉关上窗,回到沙发,“跟你一样,很多案子往往没法做出选择。”
他停顿,宁悦笑了笑,“所以,只有不忘初心?”
“又是心灵鸡汤?”楚誉想都没想,调侃道。
“不算是,只不过接触的人越多,接收的负面情绪越多,有时候,我也会控制不住的消极。”
“比如?”
宁悦望着楚誉:“比如,想把你这个周霁匀口中的倒霉鬼丢了,拒绝给你咨询。”
楚誉闻言,笑了一下,“确实挺倒霉的。”自嘲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挫败。
他意料之中的赢了这一场官司,但他觉得其实是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良心,输给了他一贯给自己设定的道德底线和原则。
“所以,倒霉鬼,我想听听你是怎么倒霉的,下次我再消极的时候,好歹能安慰安慰自己,还有你挡在我前边。”宁悦笑着说。
楚誉挑眉:“幸灾乐祸?”
她耸肩:“挺想的,毕竟你老插队,每次都打乱我的工作计划。”
说完,两个人同时笑开了。
楚誉点头:“你害怕死亡吗?”
“一下子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
楚誉沉默,半晌才幽幽道:“我认识一个叔叔,去世前给我挖了个坑,让我替他的私生子守着他留给他的遗产。也许是怕其他律师会被他的妻子收买,他说他只信任我。”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笑,黑眸里好似破浪翻涌。
“最后,他的妻子自杀了。她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临去世之前仍旧在为他外边的儿子打算,也或许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在他们的女儿和外边的儿子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楚誉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接到施阿姨的电话,匆匆赶到孟家。谁曾想,迎接他的是满地的鲜血。那个为了守护自己女儿,给她争取到最大利益的母亲当着他的面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概是她知道自己赢不了,只能用生命迫使他选择放弃这个案子。
从此以后,午夜梦回间,满地的鲜血和那双执拗的眼睛让他无法闭上眼。
“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这种感觉。”楚誉忽然抬头,深深的注视着宁悦,“做这行做久了,不是没有见到过更可怕的死亡,只不过是冷血点说,死去的不是你的亲人朋友,所以,不会有蚀骨的痛楚。但这次,恰恰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长辈。”
哪怕她最后被救了回来。
宁悦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她摘掉自己的眼镜,忽然间转动椅子,背对着楚誉。
她面对着背景墙,墙上是她亲自选的太阳花花纹。一层层花瓣迎着阳光绽放,在太阳下,明媚又坚强。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曾活在自责中不可自拔。
宁悦努力压下不断翻涌的酸意:“那位叔叔挺渣的。”许久,她很轻的说。
楚誉坐在原地没动,也没有去追问她的失态。
“他的妻子很爱自己的女儿,母爱很伟大,但同样残忍。”她重新转回来,戴上眼镜。视线里,英俊的男人含笑望着自己,笑得很暖。
先前对楚誉所有的不满烟消云散。
“每个人总会被迫接受一些东西,没得选择。”楚誉站起来,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守恒定律,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好似他才是心理咨询师般说。
宁悦又一次沉默,她眨了眨眼睛,桌上的镜子里清晰映出她的左眼。双眼皮,不大不小,算不上好看。
她深吸口气,快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里的礼盒。
“你玩过溜溜球吗?”踌躇片刻,宁悦回过头问。
楚誉看过去,目光停留在柜子里那个蓝色的,磨损的溜溜球上。
他眸光微闪,没有作声。
作者有话要说:沫子:可耻!居然装可怜!
楚律师:是真可怜!
宁悦:挺可怜。
沫子:……
第十章
“你玩过溜溜球吗?”宁悦从柜子里取出溜溜球,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楚誉沉默片刻:“玩过。”
“有个叔叔曾经跟我说过和你类似的话,他告诉我,放下才是重新得到。”她笑着,做出溜溜球标准的投掷姿势。
脱手,再回到掌心。
宁悦紧紧握着溜溜球,楚誉以为她会将它递给自己,然而,她只是盯着看了几秒,很快又重新放回柜子里。
“丢掉的是烦恼,回来的才是快乐,这是溜溜球的真谛。”她这么说,“失去的或是放弃的,终究会让你有所收获,或者,未尝不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你其他东西。”
楚誉走过去,站到她身边,视线又一次落在柜子里被收藏得十分妥帖的蓝色溜溜球上,许多记忆随之纷涌而出。
“也是那位叔叔告诉你的?”
宁悦点头:“嗯,都是他说的。”
她的声音很温柔,楚誉勾唇笑了笑,“他很好。”
“什么?”宁悦没懂。
楚誉却不肯再多说:“没什么。”
手腕上的计时器震动,宁悦关上柜门,“楚先生,下次见。”
楚誉惊讶的看自己手机:“到了?”
“到了。”她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他的记录本,要他签字确认。
楚誉没动,只是定定的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她几乎是秒变脸,一到咨询结束时间,又恢复到那个一板一眼的心理咨询师。严肃、沉静的,仿佛刚才咨询途中,突然失态的人并不是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