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见这几株梅树开得好,一时便忘了。”张清皎微微一笑,“恰巧又听见你们弹琴,所以出了一会儿神。”
  “外头这么冷,皇嫂还是赶紧进来说话罢,可别着了凉。”皇长女笑道,将她迎进了正殿,挽着她的手臂坐在了温暖的薰笼旁边。殿内烧着的是没有任何烟火气的银霜炭,但细心的宫女依旧用薰笼将炭盆盖住,上头覆了彩绣罩。若不小心碰触了薰笼,也只能感觉到融融暖意,并不会烫手。
  “皇嫂怎么得空过来了?”皇次女与皇三女也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这段时日听说坤宁宫一直忙着放归宫女之事,我们都不敢去打扰了。”
  “怪不得我觉得坤宁宫最近失了几分颜色呢,原来是缺了你们的缘故。”张清皎勾起唇角,捏了捏皇三女圆圆的脸庞,“放心罢,便是再忙,我也能抽出时间与你们说说话。你们来了,我倒是能偷个空歇息片刻呢。”
  “真的么?那明天我们便去坤宁宫给皇兄皇嫂问安。”皇次女与皇三女笑眯眯地回道。皇长女也抿着唇笑起来:“我还寻思着,最近是不是得找个借口去坤宁宫见皇嫂呢。既然连借口都不必寻了,皇嫂可别嫌弃我们天天过去。”
  “嫌弃甚么,喜欢还来不及呢。”张清皎笑嗔道。
  三位皇女相视而笑:她们自然知晓皇嫂很喜欢自己,可刻在骨子里的谨慎早已影响了她们的性情。即使对皇嫂充满了景仰与依赖,她们也依旧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就算是撒娇也并不敢像寻常的小姑娘那般随意,唯恐自己若是不慎越了界,便会失去皇嫂皇兄的喜爱。
  不多时,休息时间便结束了。皇次女与皇三女各有不同的课程安排,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去了东配殿与西配殿。皇长女暂时推迟了自己的课程,取出了她向尚宫局要来的宫人名籍簿。自从开始辅助张清皎处理宫务后,她对经济庶务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每天仅仅是计算收支也能发现不少乐趣。
  “皇嫂,这些时日我细细算了算,给放归出去的那些宫女置办嫁妆耗费的银两应该不少罢。不过,这些银子拢共也不过是她们三五个月的月例银子罢了。只要想到给了这三五个月的月例银子,日后便不必再给了,我心里便松了口气。”
  “是啊,她们离开就已经减轻了宫里的负担,这些嫁妆给得很值。更何况,嫁妆并不仅仅涉及到银两的问题,而是人心的问题。”在后世,辞退员工可是须得给赔偿的。因此,张清皎一直将这笔嫁妆视为必须的支出。那些归家的、自谋生计的宫人给得少些,却也足够让她们都感激涕零了。
  皇长女转而又想到了最近仁寿宫里传出来的风声,不由得一叹:“只可惜,皇嫂才刚放归两千宫人,祖母又念着采选之事了。好不容易才节了流,眼看着刚有些起色呢,又该耗费不少了。”
  “即使这一回采选的人数多些,总归也不会超过五百人。减了一千五百宫人,暂时也够了,不宜再往下减。而且,节流之策不仅在于宫人,还在于内官。不过,内官不能靠着放归来减少数量,只能与开源之策结合考虑了。”张清皎弯起唇角,“节流不过是中策,开源方是上策。”非郡王以上的皇室不得用内官,若是将这些内官赶出宫,他们几乎寻不着存身之所,因此须得好生安排才行。
  “开源之策?”皇长女双目一亮:“皇嫂可是有了想法?”
  “不急,慢慢来罢。”张清皎笑道,“最近你也一直跟着忙前忙后的,不如好好歇息一段时日。经济庶务之事实在太过繁琐,你也不宜牵涉太多的精力。等到你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再好好地合计也不迟。”
  闻言,皇长女似是感觉到了她话中有话,面上不自禁地便浮起了红霞:“皇嫂……”
  自从满了十三周岁后,她也时不时便听王太妃提起自己的婚事。可她总觉得成婚离自己尚且遥远,心底也有些不愿离开母亲,不愿离开皇兄皇嫂,不愿离开宫里,所以刻意地将此事抛在了一旁。想不到,如今皇嫂竟是婉转地提了起来。这便意味着,她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了?羞涩之余,她难免有些紧张不安,满心都是不舍与忧虑。
  张清皎握住她的手,察觉她的眼睫抖了抖,眼底流露出的不全然是羞窘,便坐得离她更近了些:“今天母后提起了给你选驸马之事,想来是王太妃求到了她跟前。王太妃与你提过此事么?”
  皇长女微微点头,连耳后都带着淡淡的红:“娘在我跟前提了几回,还让我来请皇兄皇嫂替我做主……”可她心里始终带着些许抗拒,便忽略了此事。且每日都忙着课业与帮皇嫂的忙,她始终没有空闲静下心来细细思考。
  “祖母与母后将此事交给了我负责。”张清皎轻声道,“所以我便想着来问一问你——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皇长女低声道,眸中多了些茫然无措,“我只觉得,如今这样的日子便极好,从未想过别的。若能一辈子住在宫里,每天帮着皇嫂处理宫务,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替皇嫂分忧,跟着皇嫂一起顽耍,于我而言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也觉得,如今这样的日子便极好。你们都留在宫里,只需无忧无虑地生活,不必建甚么公主府,也不必下降驸马。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在一起,每天心里都觉得很安稳。”张清皎接道,见皇长女听得连连颔首,捏了捏她的鼻尖,“但你们到了年纪,总是要成家的。便是我再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你们,更不能辜负了长辈的期望。”
  “皇嫂,身为女子,便必须出嫁么,便必须成家么?”皇长女有些黯然,“出嫁有甚么好的?成家又有甚么好的?若是不能像皇兄与皇嫂这般情深义重,这般相知相许,成婚有甚么乐趣可言?”
  听了她的话,张清皎有些无奈,心里满是感慨——皇长女的想法在如今可谓是惊世骇俗了。便是后世的单身人士也依旧须得承受异样的目光,更不必提眼下这个时代了。对于此世的绝大部分人而言,婚姻都是理所应当、毋容置疑的人生过程,而且多数人连婚姻对象都没有权利选择。
  她也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须得在世俗中随波逐流,但这个时代容不下“异类”。况且,小姑娘也并非是真的想单身,而是有些“恐婚”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_(:3∠)_,仁和公主挺好哒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还是按照以前的cp
  看她和驸马的关系应该不错,生了五个儿子
  孝宗:=口=
  小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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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要进入本卷的小高潮了,卡卡卡卡文了
 
 
第211章 驸马遴选
  “说实话, 我出嫁前也觉得, 既然在娘家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又何必孤零零地去一个陌生的所在,与一群陌生人虚与委蛇呢?但这世间断然没有无缘无故不成婚的男女,否则不仅会被人当作异类,还会连累族中兄弟姊妹的婚嫁, 全家人都受人指指点点。”
  张清皎轻轻一叹:“所以,那时候的我, 是为了家人而不得不嫁, 亦是为了不承受世人异样的目光而不得不嫁。每个人都觉得到了适龄便该成婚, 无论这桩婚事是好是坏, 都不能例外。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自然只能接受现实。”
  皇长女听得目光微动,低声道:“那皇嫂被选为太子妃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很意外。”张清皎弯起唇角,“以我的家世, 能被选为太子妃,真的很不可思议。我的家人都以为我只是来走个过场,说不得能靠着这次采选增加些许名声,日后也好寻一桩好婚事高嫁。嘘,这话我从未与万岁爷说过,你可不能悄悄告诉他。”
  “皇嫂放心, 我保证不告诉皇兄。”皇长女双眸中带着笑意,“仔细想来,皇兄与皇嫂成婚之前, 也不过是在甄选时见过一两面罢了。分明是陌生人,为何偏偏却能两心相许,还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大约这便是缘分罢。刚见到万岁爷时,我很紧张,心里一直在琢磨该如何与他相处。毕竟,以前我想象中的夫君大约应该是年轻的文士,身份地位绝不可能如此尊贵。后来我宽慰自己:听说他性情温善宽容,应当很好相处罢。只要我万事小心些,大概便能与他相敬如宾地过一世了。”
  如今再想起成婚之初的那些念头与打算,仿佛都带着一种奇妙的色彩。张清皎禁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充满了感怀。那时候的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幸运,能够在这个时代遇见属于她的命定之人;那时候的她也从未想过,内心深处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都会渐渐变成现实。
  皇长女若有所思:“其实,皇嫂在成婚的时候也并不知晓,自己想要的夫君究竟是甚么模样么?我……我也没有细想过,只是一直羡慕皇兄与皇嫂的感情,也想要一位独属于自己的夫婿,日后像皇兄皇嫂那般相知相许。”
  “说从未细想过也不尽然,年少慕艾,总归是有些幻想的。”张清皎眨了眨眼睛,附在她耳边,“俊美白皙,优雅和善,体贴专情,熟读诗书,擅长琴棋书画——我理想中的夫君便是这样的,万岁爷可不是每一样都很合么?”
  “不过,刚开始不熟悉的时候,我难免会有些担心自己须得与许多女子分享他,所以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投入太多的感情,生怕会受到伤害。但后来我发觉,只要彼此都足够在意对方,许多担忧都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皇长女脸上的红晕越发浓了几分,双眼却已是亮晶晶的:“皇嫂,我也不想与别人分享夫君。既然我只有他一人,他为何不能只有我一人呢?若是他能有通房小妾,我却只能孤孤单单守着他,岂不是不公平么?”
  “那咱们选驸马的头一条,便是绝不许三心二意。若敢有异心,教你受了委屈,万岁爷和我必定不会放过他。”张清皎道,心里感慨这孩子的想法真是越来越超前了。不过,她是金枝玉叶,是皇帝的妹妹,又何须像那些寻常女子那般委屈自己呢?
  “缘分这种事非常奇妙,世间不会有全然相同的人,也不会有完全相似的缘分。但若是分辨不清自己的喜好,便很难寻得合意的。不仅如此,还须得彼此都有意才好。所以,你还是须得仔细想想,自己究竟钟意甚么样的人。”
  “可我一时间……实在是有些想不出来……”皇长女蹙起眉来。
  张清皎便牵着她来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执起画笔。她在左边用几笔粗粗勾勒出了一位手执弓箭、威风凛凛的年轻小将,肤色微褐;右边画了一位宽袍大袖、握着书册的青年文士,肤色白皙。而后,她简单地在两个人旁边写下了一些词,如长相、皮肤、身高、体型、擅长之事等等。
  “瞧,这一位生得高挑健壮,肤色微黑却是个俊俏儿郎。他自幼骑射出众,一直想着当一位将军保家卫国,每日都须得费些时间在校场里练武。他也读过书识过字,字写得极为凌厉,更喜欢读兵书与策论,不喜看诗词歌赋。他倒是喜欢下棋,觉得对弈便如战场,你争我夺很是痛快。”
  “这一位生得瘦削颀长,肤色白皙,面貌俊美。他喜静不喜动,每日喜欢在书房里看书,时不时也会自己吟诗作赋。琴棋书画他都擅长,尤其喜爱练字、作画与弹琴,棋艺也颇为通晓。他通常不喜外出,唯独同窗们的文会是必去的,偶尔也会去各处观赏美景作画,平日里浑身都是墨香气。”
  “好妹妹,你仔细想想,自己究竟喜欢哪一种呢?又或者,这两种人身上都有你喜好的特质,你也可择取出来。”
  皇长女端详着这幅画,认真地道:“皇嫂,我还须得仔细想一想。”她原本便并未开窍,从来不曾仔细想过此事,自然一时间怎么也说不出希望未来的驸马应当是什么模样。
  见她如同处理宫务那般认真,张清皎禁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慢慢想,不着急。若是你有些不确定,可以再想想史书上的那些人物,也想想自家兄弟们。他们身上的哪些特质是你觉得不错的,哪些特质是你不喜欢的。”
  这种时候,她难免觉得庆幸——幸而长辈们都已经答应多留这孩子两三年了。否则,若是就这么懵懵懂懂地嫁出去,与一位不知是喜爱还是厌恶的驸马生活一辈子,谁能放心呢?这样一位好姑娘,理应过得美满幸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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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皇长女正琢磨着未来驸马应当是什么样的人时,朱祐樘已经命礼部张贴了谕旨。谕旨中道,长妹钟灵毓秀,已至适婚之龄,故而特为她遴选驸马。凡在京官员以及军民子弟年十四至十六,容貌齐整、行止端庄、有家教者皆可往礼部递折子报名。
  这一道谕旨顿时在京里激起了千层浪。毕竟,京中适婚的少年确实不少,而皇妹无疑是身份最为高贵的女子。只可惜,而今国朝公主所嫁的驸马一般只会给虚职,不可能接触任何朝政,也不可能封爵。但凡略有些抱负的少年,都不可能选择应选驸马。唯有那些本便没什么野心,家里也不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的子弟,才会渴望能尚公主。只要尚了公主,至少能够保证自己以及数代子孙都能过上富贵的生活。
  其实,不少高官勋贵子弟也颇为动心。不是所有的高官勋贵之后都渴望权势,也有生来就想做富贵闲人,或者家中对他们的期待也只是富贵闲人的子弟。但除了国朝之初的两代公主之外,后来的那些公主都没有下降高官勋贵的先例。这也是皇帝为了控制外戚家族干政所做出的抉择,绝不会让高官勋贵通过尚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张清皎听闻此事后,挑眉道:“选宫妃大都只选平民,尚公主也多半只选平民,列祖列宗为了抑制外戚,也是用心良苦了。只是,寒门子弟与金枝玉叶之间门不当户不对,隔阂太深。恐怕两人之间若想彼此磨合,应该是件不容易的事。一旦错过了机会,感情便会疏远,怎么也不大可能亲近起来了。”
  朱祐樘点头道:“除非人品格外出众,否则我也不会轻易选寒门子弟作为妹婿。说来说去,还是四五品以下的官员子弟最为合适。若有那些闲职勋贵的远支子弟,也未必不能考虑一二。说实话,我也想过周家与王家……”
  说到此,他眉头皱了皱:“但两家如今已经很煊赫了,不适合再尚主。”即使这两家外戚都不可能接触朝政,却也不排除他们尚主之后会生出些许心思来。尤其是周家,在京里已经足够横行霸道了,绝不能助长他们的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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