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兴王妃刘氏有些艳羡地望着她。分明仁和长公主比她成婚晚些,却比她早怀上了子嗣,她可不是觉得羡慕么。不过,她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并不能责怪自己。毕竟,陆尚医曾经说过,若想顺利地怀子嗣,须得心情愉悦、心境淡泊为好。可她与王爷眼下却是成日里都愁眉苦脸的,压抑得几乎都笑不出来。长此以往,又如何能传出甚么好消息呢?
  年轻的亲王们也坐在了一起,一同饮酒庆贺。汝王朱祐梈绘声绘色地讲着钟陵郡王一案的内情,几个小的都仿佛听说书似的,听得很是投入,时不时便会冒出十个八个问题来。朱祐梈不理会这些问题,只管讲他自己想说的,将兄弟们哄得一愣一愣的。
  “那钟陵郡王进京的时候,还骄狂得很。皇兄与皇嫂给他们仔细挑了间宅子,他们竟不领情,据说还想去住诸王馆呢。也不想想,诸王馆里有二哥,哪里还轮得上他们住?照我看,这样骄横惯了的人,指不定在封地里如何作威作福呢!废为庶人,也算是他罪有应得了。”
  “他的眼光与运道可真够差的。选了刘氏那个毒妇作为爱妾,结果闹成这般田地,将自己一家人都折腾进去了。照我说,之前皇兄所下的旨意很有道理。后宅的妇人一旦多起来,会发生什么事便难说了。”
  “那不是给郡王以下宗室的旨意吗?与咱们亲王无关。”
  “亲王也须得洁身自好。皇兄不是只守着皇嫂么?瞧这宫里,如今多清净,甚么奇奇怪怪的事儿也不曾有。你们之前年纪小,不记得父皇在的时候发生过的事了罢。哼,我以后也只娶王妃就足够了,一定不会纳甚么侧室……”
  几个小的都似笑非笑地看着朱祐梈:这般说,就像是他年纪挺大似的。父皇在的时候,谁不是只有两三岁、三四岁,谁能记得发生过甚么事?
  朱祐杬、朱祐棆、朱祐槟等几个年长些的亲王听弟弟们说起这件事来,不由得笑道:“你们才多大年纪,便浑说甚么娶王妃、纳侧室?你们懂得甚么是娶王妃、纳侧室么?可别在这儿说大话。”
  几个小的自然不服气,朱祐梈道:“哥哥们一直说我们甚么都不懂,就像你们都很懂似的。我们没有成婚,你们不是照样没有成婚?唯一成婚的二哥,还不是也和皇兄一样,只守着二嫂过日子。”
  朱祐杬斜了他们一眼:“行了,别不懂装懂了。钟陵郡王这桩案子既然结了,何必再提起来?横竖也不是甚么好事,如果传扬出去,让宫外的平民百姓都知道了,咱们也一样会落了脸面。”他沉默片刻,脑中不期然地想起了昨日邵太妃哭泣着说的那些话——
  “你以为皇帝为甚么要挑中钟陵郡王?还不是因为他正好想抓个宗室废黜立威,钟陵郡王正好撞了上来?以前的宗室,除非犯了杀人大罪,否则不可能被废为庶人。钟陵郡王没有杀人,只是私下与封地里的官吏有些来往罢了,就被他以有谋逆之嫌为由废了爵位!这不是杀鸡儆猴是甚么?!他挑这种时候断这桩案子,就是为了给你看的啊!!”
  “不信?他就是在告诫你,即使贵为亲王,去了封地也不许私下与人来往。否则,钟陵郡王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我的儿,你留在京中,我一直替你担惊受怕。可你去了封地,我也照样放不下心来。除非你对我发誓,以后绝不会轻易做任何出格之事,我才能安安心心地送你就藩啊!”
  “甚么?不走?不,你不能不走!你过两天再去找皇帝,让他放你就藩!若是他不许,你就上折子!只要引起朝臣众议,他还能将你扣在京城里不成?!”
  望着眼前性情各异却都带着几分天真之态的弟弟们,他忽然问:“你们想不想就藩?”见不少人都露出几分茫然之态,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地解释道:“咱们都是亲王,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迟早都须得前往封国,不可能一直留在京中。”
  “不去!”朱祐梈几乎是想也不想,“别处哪有京城里热闹?去那些穷乡僻壤,连看热闹的机会也没有,我绝不会去的。”想了想,他又道:“皇兄这么疼我,只要我不愿意,他绝不会强迫我去!”
  “我也不去。”朱祐橓像个老学究似的摇晃着脑袋,“我书房里的书都没有尽读过呢,皇嫂还答应一旦发现甚么好书就给我买呢!如果去了外地,读书做学问哪还有如今这么便利?我还想一直在文华殿里读书,哪个地方能寻得到翰林院学士那般知识渊博的先生?”朱祐楷跟着连连点头,他懒,实在是懒得出京。
  朱祐榰见所有兄弟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低声道:“我……我放心不下。母亲一直病着,我想在她身边尽孝侍疾,不想离开她。皇兄皇嫂待我那般好,我也舍不得离开他们。我觉得,皇兄皇嫂也一定舍不得放我们离开。”
  外表温顺内中叛逆的朱祐枢一想到就藩便能离开母亲潘太妃无处不在的管束,简直恨不得能立即飞出京去。可是,听完朱祐榰的话后,他想起了对他格外耐心关怀的皇兄皇嫂,也有些迟疑起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无法做出决定,索性道:“想不想的,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到时候听皇兄的安排就是了。”
  “你们呢?”朱祐杬又问朱祐棆、朱祐槟等人。
  朱祐棆道:“方才十弟(朱祐枢)所言甚有道理。无论我究竟想不想就藩,都须得听从皇兄的旨意。所以,皇兄叫我去,我便去;皇兄若不提此事,那我就在京中好好待着。总归,皇兄不会亏待了咱们这些兄弟。”
  朱祐枟点着头,爽快地道:“二哥何必多想?咱们只管按着皇兄的安排行事就够了。”
  朱祐槟想了想,倒是认真地答道:“我倒是想,若能留在京中,便尽量留在京城里。否则,我们这些兄弟四散,往后可就见不着了。不过,这也只是我心里的想法而已,不符合祖宗的规矩,所以只是想一想罢了。”
  朱祐楎也道:“咱们若是能一直这样待在一起,年年岁岁都如此,日子不知该有多快活。只要想到迟早要与你们都分开,要离开皇兄、离开母亲、离开宫里,我便恨不得时辰就停留在此时此刻。”
  朱祐杬环视着众人,唇角边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其实,他何尝不想像他们一样,尽情地道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呢?无论是随波逐流也好,无论是舍不得京城、舍不得亲人也好,都没有人会强迫他们做出不情不愿的选择。
  可是……他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扛不住母亲的泪水,扛不住母亲满含惊惧的胡乱猜测,也扛不住她源源不断施加的压力。他甚至曾经想过,若能离开如今的她,想必就藩亦是一件幸福的事。可回过神来,心里便觉得割舍不断,亦觉得有愧于皇兄。
  罢了,罢了,若她按捺不住再催逼他,就如她所愿罢。
  作者有话要说:  抓个虫~
 
 
第324章 平安喜乐
  新春时节是宫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每夜的漫天烟火, 日日欢腾的冰嬉游戏, 处处燃遍的上元灯光,简直令人目不暇接。虽说年年岁岁的新年活动都很相似,但岁岁年年的花样却全然不同。且这是难得众人都能够全然放松的时候,自帝后至诸亲王长公主等年轻人几乎是每日都带着欢快的笑容。
  小家伙朱厚照亦是被层出不穷的各种活动迷花了眼。这是他度过的第二个新年, 头一个新年因他年纪太小,自然没有甚么印象。如今他总算是能觉出热闹的好处了, 每天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用他的手舞足蹈以及所掌握的贫乏词汇凑热闹。
  诸如, 除夕夜宴之后的烟火, 便教他看直了眼睛。他在自家父皇怀里直扑腾, 指着天上亮起的火树银花连声道:“花!花!”夜空里盛开的花朵比常见的星辰更美丽,虽是一闪而逝,但也已经足以让他兴奋不已了。
  “这叫烟花, 可不是普通的花。”张清皎给他扣上虎头帽,将他身上的小披风裹好,免得他受了寒风,“瞧,烟花绚烂也就在这一瞬间。可是咱们平时见到的花,却能盛开许久。还记得上次你折的梅枝么, 插在梅瓶里,花还能开好些天呢。”
  朱厚照虽然听不懂自家娘说的这么些长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懵懵懂懂能意会其中一些字词。唔, 梅枝,好像就是瓶子里的那些开花的树枝!朱祐樘见他哼哧哼哧地答不出话,笑着将他举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上:“大哥儿,烟花好不好看?”
  听懂了!朱厚照点点头,响亮地答道:“烟花,好看!”花花绿绿的,一亮一亮的,他喜欢!!只可惜,看着看着,他就有些犯困了。即使烟花依旧盛放,身边的长辈们也依然看得很是兴起,他也只能眨巴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
  “时候不早了,他也该睡了。”张清皎道,将小家伙接了过来。旁边早有坤宁宫的宫女牵来了一个类似箱型小马车的“婴儿推车”,她便将小家伙放进了柔软的被褥中,给他身上盖了一层厚毯。被褥与厚毯都是用薰笼薰过的,既温暖,又带着淡淡的果木香气。小家伙躺下后,很快就在熟悉的香气中睡着了。
  “皇嫂可真是巧思,将太子放在这小马车里,不虞他着寒受凉,也随时都能让他安睡。”兴王妃刘氏正好在附近,仔细打量着那“婴儿推车”,很是赞赏,“即使是数九寒天,将孩子带出来也便宜。”
  “我也只是想着,若他甚么时候累了困了,亦可不必立即就将他送回坤宁宫去。在里头睡一会儿,指不定醒来后他还能继续在外头顽耍。不过,他是个闲不住的,只要那双小胖腿还能挪动,就怎么也不愿意上这辆小马车。如果是推着他四处顽耍,他倒是愿意了。”张清皎含笑道,“日后若你也有了孩儿,我便叫人做几辆小马车给你备用。”
  刘氏微微红了脸,行礼道:“那我便先谢过皇嫂了。”
  朱祐杬离得也不远,目光从那辆精致的小马车挪到刘氏身上。而后,他又看了看皇兄与皇嫂,脸上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虽然今日是除夕,可他怎么也无法同往年那样高兴。在人群中不经意间望见母亲的时候,更是本能地想挪开目光,将那熟悉的身影彻底忽略。只可惜,那是他的亲娘,他怎么都不可能完全避开她。
  又诸如,令皇宫的主子们都很是沉迷的冰嬉活动,今岁在西苑太液池上展开了竞逐。每位亲王都各领一支由太监组成的“冰嬉队”,按皇后娘娘制定的“晋级”规矩,开始了激烈的比赛角逐。作为裁判,周太皇太后、王太后、帝后以及诸位太妃、公主们都坐在旁边的彩棚底下观赏赛事。
  比赛共有四项:一项是竞速,即所有冰嬉队出两名参赛者,绕太液池滑三圈,最快者取胜;一项是冰车竞速,同样是所有冰嬉队出两对参赛者,一人坐冰车一人推冰车,绕太液池滑两圈,最快者取胜;一项为冰上表演,冰嬉队可各显神通,顺次表演节目,由众裁判评定前三甲;一项为冰球,每队各出十人,结合蹴鞠与捶丸游戏制定规则,以球杖击球入球门,半个时辰内进球多者胜,败者淘汰,胜者进入下一轮,直到决出前二甲为止。
  赛事紧张激烈刺激,每位亲王都卯足了劲儿准备,甚至亲自上场参加竞速以及冰车竞速。冰上表演与冰球实在太过惊险,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朱祐樘已经禁止了他们参与。无奈之下,他们便只能成为冰上表演的“导演”以及冰球队的“教练”,尽全力让自己的队伍赢下比赛。
  “哎唷,他们还自个儿上场啊,也不怕摔着。”周太皇太后看着觉得惊险,忙不迭地让尚医局以及太医院的大夫们都在旁边的小彩棚里候着。她手中一直捏着菩提珠串,看到紧张处便不住地念着佛号。
  “真是看得我连眼睛都不敢眨了,生怕错过了。”王太后笑道,“幸好哥儿们穿的都不一样。不然,离得如此之远,我都有些认不出谁是谁了。方才赢了的是谁?是不是祐杬?似乎祐槟也就只差一点儿了?”
  “我的心啊,险些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重庆大长公主捂着胸口,叹道,“便是以前看那些吞刀吐火的杂耍,也没有这般惊险的。仿佛方才还有人摔了?究竟是谁?没事罢?赶紧让太医给看看。”
  诸位太妃同样是又惊又吓,既担心又满怀期盼。从前的冰嬉活动都只是顽耍,哪有今岁这般惊险刺激的?她们确实担忧儿子的安危,但心底也暗暗希望自家儿子能赢了这场冰嬉,从兄弟们中间脱颖而出。虽然冰嬉不过是游乐,可难得太皇太后、太后、帝后都在场,谁不想得到他们的夸赞呢?
  朱厚照更是看得眼都不眨,两条小肥腿在地上蹬来蹬去,竟是在仿照冰嬉的模样。朱祐樘见他实在是无法安安静静地坐着观赏,便将他放开了。小家伙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没有人知晓的话,模范冰嬉的样子跑动起来。刚开始他还跑得有些跌跌撞撞,令乳母与宫女们都格外紧张。可渐渐的他便学会掌握平衡了,除了跑得太急扑倒在地一回之外,竟是稳稳当当地跑出了十来丈。
  眼见着他一个劲儿的要往冰场的方向去,张清皎忙让乳母将他抱了回来。小家伙还挺不乐意,指着太液池道:“娘,我也顽!”
  “你连走路都走不稳当呢,还想去冰场上。”张清皎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今年不行,娘答应你,明年让你下冰场,如何?不过,若是磕着碰着了,可不许哭鼻子。毕竟是你自己想去顽的,明白了么?”
  对于眼下的太子殿下而言,“明年”与“明日”好像区别并不大。他仔细想了想,仿佛觉得眼下不准顽,明天顽似乎也不错,于是点了点头:“好,明天顽!”
  “不是明天,是明年。”张清皎更正道。小家伙满脸迷茫地望着她,完全被时间给弄糊涂了。见他皱着浅浅的眉,鼓着脸颊仿佛在思考甚么人生大事,帝后二人都被逗乐了。小家伙见爹娘笑了,也跟着嘿嘿笑起来。
  冰嬉四项,最终的优胜者是兴王朱祐杬所领的冰嬉队。他们不仅取得了竞速的头名,冰上表演亦是公认的第一,连冰球也是第二。其次是汝王朱祐梈所领的冰嬉队,以冰球第一、冰上表演第二、冰车竞速第二的成绩排在了二甲。而后是益王朱祐槟所领的冰嬉队,以冰车竞速第二、竞速第二的成绩排在了三甲。
  “不过是玩乐,你们亦是如此投入,看得我可真是心惊胆战。”周太皇太后嗔道,“不过,听说这几日你们都在忙着准备,这冰嬉能如此精彩,亦当数你们的头功。杬哥儿、梈哥儿、槟哥儿,你们是头三甲,自然该得奖赏。”
  朱祐杬、朱祐梈和朱祐槟上前领了重赏,笑着谢过了祖母的恩赏。紧接着,王太后、朱祐樘和张清皎以及诸位太妃们也都给了赏赐。三人仅是领赏赐,便已是捧了满怀,笑得格外畅快。剩下的兄弟们虽没有他们那般厚重的赏赐,却也都得了安慰奖,也算是聊以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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