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后,为周太后与王皇后上尊号以及册封皇后的日子已是近在眼前。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初,周太后被册为圣慈仁寿太皇太后、王皇后被册为皇太后,同时举行上尊号仪式。这时候,先帝留下的嫔妃也纷纷改了称呼。无论是张贵妃、邵德妃还是柏贤妃,都只称“太妃”。她们都随着王皇后一起移宫,住进了被重新命名为“慈寿宫”的安喜宫。
这无疑意味着,属于大行皇帝的禁城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不仅他的梓宫离开乾清宫停灵在了仁智殿里,他的妃嫔们也离开了东西六宫,未来只能生活在少有人踏足的慈寿宫偏殿中,默默老去。而这座宫殿的真正主人,是登基为帝不过月余的年轻皇帝朱祐樘,以及他即将正式册封的皇后张清皎。
因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上尊号是在同一日,故而受册宝礼、谒谢礼与庆贺礼都重复了两次。作为晚辈,朱祐樘和张清皎都穿着最隆重的礼服,不断地按照礼仪跪拜叩首。不仅仅是他们,太妃、先帝的皇子皇女以及长公主们也都在场,改名为“仁寿宫”的西宫和慈寿宫都因他们齐聚在一起而显得格外热闹。
等到慈寿宫的庆贺礼结束,时候已经不早了。王太后温声对众人道:“这几日且忙着呢,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罢。”大家纷纷颔首,笑着告辞。宫中的礼仪无比繁琐,上尊号礼还没有完全结束,命妇都来不及进贺表呢,皇后册封礼又该来了。连续数日忙忙碌碌,身子骨弱的人怕是能累出病来,可不得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么?
朱祐樘与张清皎亦告退离开,王太后特意叮嘱道:“太子妃最该好好歇一歇。明天是你的册封礼,气色可不能差了。肖女官也很不必拘泥甚么宫中的规矩,好好地给咱们的皇后娘娘妆扮妆扮。”
“母后放心,儿臣都明白。”张清皎笑着应道,“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能不妆扮得神采飞扬一些呢?”对于她而言,这可是仅次于成婚的大日子,当然不能怠慢了。皇后的雍容典雅、皇后的尊贵气度,她都必须展现出来,才能震慑住宫内宫外无数各怀心思的人。
因着此时王太后刚移宫没两日,乾清宫与坤宁宫都需要适当地改建与修缮,所以小夫妻二人依旧住在清宁宫里。
乘着舆驾回到清宁宫后,他们便各自去更衣。等到朱祐樘更衣沐浴出来,却见张清皎依旧身着翟衣坐在铜镜前,似是正在端详镜中的自己。他勾起唇来到她身后,面容倒映在了光可鉴人的铜镜里:“怎么不更衣?凤冠一直压着脑袋,不累么?”
“臣妾忽然有些舍不得了。”张清皎从镜中望向他,抚了抚耳鬓的双博鬓,“今日可是臣妾最后一次穿太子妃的翟衣,总觉得有些不忍心将它换下来……”
“但我却觉得,皇后的袆衣更适合你,九龙九凤冠也更适合你。”朱祐樘摇了摇首,“没甚么舍不得的,皇后的礼服与常服都更华贵,你穿起来也必定会更美。若是不喜宫中的常服制式,咱们便命针工局与银作局做别的样式。”
闻言,张清皎的眸光里已是满含了笑意,娇嗔道:“臣妾可是穿着这身翟衣嫁给万岁爷的。方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臣妾便想起了咱们成婚的时候,不自禁地,就越发喜欢这一身了。”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命运就是在那一天再一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上天何其厚爱她,让她在已经对宫廷生活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遇上了他。
朱祐樘怔了怔,注视着镜中的目光渐渐热了起来。他又何尝会忘记,成婚那一日的喜悦与忐忑呢?上天终究是向着他的,在夺走了他的母亲,让他苦熬了这么多年后,终于给他送来了他的爱妻。
两人充满情意的视线在铜镜里纠缠厮磨,周围的气氛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情脉脉、更暧昧丛生。后知后觉地想起大行皇帝的孝期早就已经过去了,朱祐樘缓缓俯下身,吻住了他的皇后。那凤冠上的龙凤衔珠轻轻颤动,撞在他额头上,染上了他的温度。
随着这一吻渐渐深入,朱祐樘似是觉得凤冠有些妨碍了,便将它轻轻地取了下来,搁在了旁边。随后,在他的手指下,华美的翟衣也仿佛花一样绽开,露出了里头令他无比渴望的人。铜镜里倒映出两人交缠的模样,情至浓处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屏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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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时分,清宁宫已是灯火通明。
再度更衣沐浴的朱祐樘穿上了衮冕后,便立在东次间门口,隔着十二旒珠望着里头静静张开双臂站着的张清皎。他的皇后已经穿上了袆衣,九龙九凤冠雍容隆重,深青色衣裳上绣着翟鸟与小轮花,领口袖襟则为火红色,绣金云龙纹。蔽膝、大带、玉圭、革带、玉佩、五彩大绶与三彩小绶,一层又一层的衣物与饰物将她包裹起来,装饰得尊贵无比。
她收敛着神情的时候,确实带着几分威严之态。可是在望见他的那一刹那,却笑了起来,双眸如两泓弯月,分外动人。朱祐樘也不自禁地笑了,轻声道:“皇后,朕先行一步。”这一句话,无疑与他登基那一日离开的时候所说的话相映成趣。
“臣妾恭送陛下。”张清皎也笑着应道,这是与那天同样的回答。
两人如此心有灵犀,朱祐樘忽然有些不舍得挪开目光,更有些不舍得转身离开了。虽然册封礼须得由他前往奉天殿开始,但之后他却只能在殿内等待,不能去举行册封礼的坤宁宫亲眼见证她接过册宝,真是有些遗憾。不过,幸好,他第一个见到了穿袆衣的她。
张清皎目送着他离去,闭了闭眼,回顾起了曾女官给她讲解过的册封皇后的礼仪,看上去无比淡定。倒是肖女官与曾女官都比她更紧张几分,又是催促着宫女们给她抚平袆衣上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微折痕,又是亲自躬身替她抚平大绶与小绶上的五彩。
等到终于装扮妥当,她才扶着肖女官,缓步走出清宁宫,坐上舆轿前往坤宁宫。舆轿绕向坤宁宫的时候,她透过随风摇动的珠帘,瞧了瞧远处响起鼓乐的奉天殿。乐声清和悠远,仿佛能传遍整座禁城。
此时,奉天殿中,朱祐樘已经遣了正使张懋与副使万安带着册宝前往坤宁宫。正副两位使节遂随着册宝来到坤宁宫,于宫门外止步。张清皎在女官的指引下,缓步来到宫门外迎接册宝。这是两位重臣首次见到皇后娘娘,远远望去只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瞧上去很是沉稳。不过,因守礼之故,两人立即垂下首回避,躬身行四拜礼。
而后,由奉册内官怀恩与奉宝内官覃吉带着册案与宝案来到坤宁宫的正殿内。张清皎随着他们入内,在拜位上静静立着。便听怀恩朗声宣读册文道:
“朕惟天地定位而万物以生,日月并明而六合以照,肆君后之合德,斯化理之有成。懿典具存,国家所重。朕嗣大历,服稽古礼,文尊称列上。于圣慈徽号祗荐于先帝,乃顾宗祧之重,允资内德之贤。眷尔张氏,庆钟名阀,气禀柔嘉,言循图史之规,动中珩璜之节,金和玉粹素含法地之贞,桂郁兰芳夙炳伣天之表。顷膺礼聘来嫔春宫,有关睢乐得之风,有鸡鸣警戒之益,佥言贤淑,宜正号名。特颁册宝立尔为皇后,于戏帷诚敬可以相九庙之禋,惟孝爱可以奉两宫之餋,惟仁惠以逮下,惟恭俭以持身,庶成雍睦之风,克介绥和之福,茂隆化本,亿万斯年。”
这是她亲眼瞧着朱祐樘写就的册文,内中的辞句她都很熟悉。她原以为,在欣喜过后,这些文字已经不会带给她更多的惊喜了。可是,在如今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被人如此庄重地高声念出来,她却是别有一番感触。
直到此时此刻,她仿佛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已经成为了皇后。
一切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似乎与以前没有任何分别。她静静地站在坤宁宫内,左右环顾着这座正在修缮中的殿堂。它比清宁宫内殿更宽阔、更壮丽,摆设布置也更加华美。不过,除此之外,仿佛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异了。
她曾经见过数百年之后的它,屋檐上生着杂草,里头的摆设几乎被清空,寂寥而又没落。与时常围拢了层层观众布置丰富的乾清宫相比,它总是令往里探看的观众们有些失望。甚至,关于它的爱恨情仇故事,还不如东西六宫更令人记忆深刻。毕竟,人们爱看的都是低位嫔妃的逆袭,而不是皇后的日常。而在这样的故事中,皇后通常都是反派。
也许,她在自己的人生故事中是主角,是无可动摇的禁城的女主人。但是,迟早有一天,她在别人的人生故事中也会成为反派,也会摇摇欲坠罢。
想到此处,年少的皇后娘娘轻轻弯了弯唇,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坤宁宫:“走罢,回宫。”册封礼尚未完全结束,她还得忙上几日,也顾不得想象那些尚未发生的事了。
既然她已经是正宫皇后,便不会再将这个位置让给任何一个人。即使最终她留不住喜欢的男人,至少还能留得住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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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留不住男人,但留得住权力!
皇帝陛下:???为什么朕有点听不懂?
皇后娘娘:没事,臣妾自言自语而已~
皇帝陛下:……卿卿,你又脑补什么了?
皇后娘娘:什么都没有脑补啊,我很好!这就是宫斗剧本的打开方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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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册文是我百度来哒,不保证准确性。
大家看着就好,因为我在实录里只找到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册文
第122章 入主坤宁
数日后, 张清皎正式移宫, 成为了坤宁宫的新主人。
经过修缮, 坤宁宫再度恢复了往日的荣光,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处处皆是精雕细琢。门窗与横梁上的彩绘栩栩如生, 屋顶上的琉璃瓦也都焕然一新,就连立在屋脊上的七头神兽亦是精神奕奕。瞧上去, 它全然不像是一座已经历经百年风雨的旧宫殿, 反倒更像是刚建好的新宫殿, 正在等待着它的主人到来。
随着忙碌的宫人们在殿内不断穿梭来去, 属于主人的箱笼物件均归置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位置。空空荡荡的坤宁宫终于多了几分生活的感觉, 也添了不少鲜活的气息。不久之后,殿外缓缓行来浩浩荡荡的卤簿队列,在宫女太监们的簇拥下, 一辆绣满龙凤的明黄色舆轿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大宫女云安将轿帘徐徐掀开,里头随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扶住了上前行礼的肖女官。肖女官到底还是将礼节行完了,这才改为搀扶着轿中的皇后娘娘。头戴金丝嵌蓝宝假髻,身穿明黄色龙凤襕肩上襦与秋香色十二幅长裙的张清皎出了舆轿,扫了一眼井井有条的殿内, 微微笑道:“辛苦了。”
“不过是臣的分内事罢了。”肖女官扶着她走入明间内,“一切都是按娘娘的吩咐布置的。只是坤宁宫面阔九间、进深三间,远比清宁宫内殿更轩阔, 眼下瞧来仍是空旷了些。若是娘娘有意,臣便让内府再挑些摆设过来。”
“轩阔些也好。”张清皎勾起唇,“足足九间,哪里能都塞得满满当当呢?”她环视周遭,颇有些满意地颔首道,“明间的摆设少,果然瞧着宽敞许多。”在她看来,明间犹如客厅,自然须得宽敞些才方便待客与日常活动。
“娘娘可要去里头瞧瞧,看看可还有甚么需要改动?”
张清皎正要点头答应,便听外头倏然传来万岁驾到的高唱声。她回首望去,正好瞧见朱祐樘越过交泰殿缓步走来,于是笑盈盈地向着他屈膝行礼。朱祐樘立即快走了几步,将她扶了起来:“怎么样?坤宁宫修缮完后,你可喜欢?”
“臣妾很喜欢。”张清皎牵着他,“正要逛一逛新居呢,万岁爷若是得空,便陪臣妾一同走走如何?臣妾尚是头一回迁居,多少有些随意。若是臣妾的安排有哪里不妥当,万岁爷便让他们赶紧改了就是。”
“这是你的寝宫,按你的想法安排便足矣。”朱祐樘道,反握住她温暖细腻的手掌。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牵着的手半掩在窄袖的袖口底下,旁边侍立的宫女与太监都不敢多看,低垂着头退后了几步。曾女官又一次欲言又止,却到底不敢触怒看似温和其实也日益威严的皇帝陛下,只得勉强按捺住不提。
“这是东次间,臣妾打算用来做燕居之所。平日里咱们用膳也都在此处,下棋以及玩乐也可在这里。瞧,窗前的软榻上已经放了咱们惯用的棋盘,榻边的瓷瓶可以拿来顽投壶,也可以插些花草。”
朱祐樘望着那只方方正正的窄口瓷瓶,微微笑起来:“燕居之所,不是能用明间么?”他怎么不知道,皇后什么时候对投壶也有兴趣了?莫不是又发现了她令人意外的一面?除了投壶,也不知她还喜欢什么游戏。
张清皎解释道:“明间只是待客之地。臣妾想着,既然日常免不了时常见外人,便将明间单独辟出来。若是无须见外客,臣妾便待在只属于咱们自己的生活起居之所。往后万岁爷若是见到臣妾坐在明间,那便必定是不得闲暇的时候。若是明间里空空如也,那便意味着臣妾或者是外出了,或者是正在偷空休憩。”
朱祐樘笑道:“不如我让何鼎或者李广常来瞧一瞧,打听你究竟在不在。若是你不在,我过来也只能待在书房里了。里头的东梢间是寝房么?”
张清皎牵着他,来到了她梦想中的超级大卧室:“臣妾让他们将东梢间、次梢间合在一处,作为寝房。万岁爷瞧瞧,是不是开阔了不少?这里放着臣妾的梳妆台与妆匣,这里放着屏风与软榻,这里放着床,这里是并墙而立的衣柜箱笼。”
朱祐樘注视着那个与高达将近一丈,平整地与整面墙严丝合缝地“镶”在一起的巨大柜子,不免怔了怔。这样一个大柜子,足可媲美三四个寻常惯用的柜子。他家皇后有这么多衣裳需要放进去么?多数应该都是空的罢?看来,他可得让针工局给她多做些衣裳,填满这个大柜子才好。
“臣妾不喜欢处处都放着柜子,总觉得太占地方,也容易想不起来某样东西究竟放在何处。所以特地叮嘱了他们别用寻常的柜子,而是做出贴合整面墙摆放,犹如镶嵌在墙上一般的大柜子。而且,前头还装饰着绸帐,平时将帐子放下来便能将它遮住。瞧不见它,就不觉得它累赘笨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