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来人,替孤送子明。”
……
“这么说来,这济王也是动了心思了?”说话的是邵箐。
杨舒离开后,等了一刻钟,魏钦再无动静,魏景就折返。回来后妻子还在翘首等待,他梳洗过后,夫妻二人躺下细细说起方才之事。
邵箐听完,眉心微蹙,济王同样看到了问题,心思蠢动,也不知日后局势变化,对已方是利是弊?
“如无意外,应是有利的。”
魏景轻拍着妻子的背部,眯了眯眼:“而且,这心思蠢动的,只怕不止魏钦。”
“需知魏钦此人,自幼粗莽顽劣,不好读书,策问尚且不精,更何况河务?”
按照常理推断,济王即便再不忿新帝,他本人也看不出束水攻沙背后所隐藏的问题,必然是有人提起,他才盯住此事。
这个人吧,除储竺不作第二人选了。
“你是说,储竺煽动济王?!”邵箐脱口而出。
魏景缓缓颔首。
储竺一再规劝,可以说是急其主所急。但在他看来,总觉得过分迫切了些。他不禁合理怀疑,此人背后另有主子。
黑暗中,魏景唇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看来,欲趁势而动的,不止一两人。”
“唉,也不知,这储竺的主子是谁?”
能摸清的是最好的,有本事将口舌耳目放到济王身边的,显然不是一般人,有这么一个居心叵测者潜伏在暗处,总会为未来增添很多不稳定因素。
但邵箐也明白,这不是说摸清就能摸清的,一个字,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已不变应万变就是。”
魏景安慰她:“快睡吧,明日还得赶路。”
也只能这样了。
背后一只大手有规律轻轻拍着,熟悉的轻吻落在额头,邵箐乖乖闭上眼睛。
不过思绪肯定立即回不来的,话题已结束,她便随意嘟囔一句:“那济王也不算运滞到底,好歹还有个忠心的。”
说的就是那个杨舒。
不过邵箐话一出口,她突然“咦”了一声。
哎,话说这名字怎么有点儿熟悉呢?
第56章
略想了想, 没想起来, 身疲骨乏困意上涌,邵箐眼皮子打架, 挨着魏景暖烘烘的胸膛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启程赴京,匆匆出门登车时正遇济王一行鱼贯而出,她忽忆起此事, 不禁往那边多瞄了两眼。
然而就是这么凑巧, 杨舒紧随济王之后步出驿馆。
宝蓝色广袖长袍,面如冠玉,目如朗星, 肤色光洁的一张俊秀面庞,比之皑皑白雪也不遑多让,他神色淡淡,登上济王之后其中一辆车。
“咦?”
邵箐瞪大眼睛, 这个人她还真认识啊!
离得远,她看不大清他的五官,然而就是隐约的轮廓, 却瞬间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在一起。
这么说也不大对,应该是原身的记忆。
“怎么了?”
魏景索性和她一起登车, 王经等人自觉避出去,他低声问:“你认识他?”
“是!”
邵箐点头如捣蒜, 将声音压得极低:“他是我姨母家的表兄啊!”
是原身的,但现在也算她的了,难怪昨夜倍觉杨舒这名字似曾相识。
邵箐有原身的记忆, 但这些事情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到底有些许区别。每每总要刻意去回想,又或者像今天这样突然被触发,她才会恍然忆起。
“哦?”
魏景挑眉,妻子的表兄,如何会投于济王帐下当个小小谋臣?
邵箐出身东平侯府,是嫡出长女,姻亲自然不会是小户人家。他想了想,妻子仿佛有个姨母嫁的是阳都侯府,但几房夫人他忘了。
阳都侯府出了名的子嗣繁茂,光嫡出就足足五房。
不过子孙再多,也该正常出士的,毕竟阳都侯府是中立派,东宫和傅氏一党的倾覆必不会被牵扯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邵箐回忆道:“我姨母是阳都侯府二夫人,膝下仅一子,表兄杨舒。姨母慈和,表兄也很好,很照顾我。”
因杨舒的触及,一段段温馨的记忆翻涌。原身常至杨府小住,对她而言,那些日子,几乎可以说的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说到这里,不得不先提一下邵箐这辈子的娘家,糟心事还挺多的。
原身父亲东平侯邵贺,是个典型的古代士大夫,威严,看重子嗣,却和闺女算不上亲近。本来这也没什么,一般贵族家庭都是这样的,一般都是母亲给弥补回来的。
可惜原身的母亲孙氏在这方面却略有欠缺。
不是说孙氏不疼女儿,她疼的,只是她更疼儿子。
孙氏嫁进东平府后,次年就有了身孕,诞下嫡长女。这本是大好事,先开花后结果也不错,反正年轻。可惜坏就坏在她生女儿的时候难产了,好不容易母女均安后,却损了身子,太医说,日后难以受孕。
生不了儿子?
那怎么行!东平侯府开国功勋之后,爵位世袭罔替的。于是,孙氏刚出月子,婆母就张罗给儿子纳二房。
是二房,有媒有聘,只比正房略略矮一头,可不是寻常的妾室。
为什么呢?
原因也很简单,大楚爵位承袭制度,嫡子尤其嫡长子承爵,正常情况下朝廷是不能无缘无故加以阻挠的。但庶子就不同,皇帝一个不高兴了,降等袭爵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二房之子,虽也是庶子,但却比一般庶子贵重得多,到时候往孙氏名下一放,这嫡子可挑剔的地方就少了许多,再活动活动,顺利承爵基本没啥问题。
迎了二房,东平侯府的难题解决了,不管是太夫人或邵贺,皆大欢喜。
唯一不欢喜的,只有孙氏。
要是真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那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怨自己命不好了。但更令孙氏心塞的事情发生了,在女儿快两岁的时候,她查出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诞下一子。
而这时,二房蔡氏生的长子,刚刚办完抓周礼。
真真让人吐血三升的命运,嫡子非长,而那蔡氏从嫁进来开始就目标明确,人家是要生儿子继承侯府爵位的。
十几年来,两房斗得火花四溅,孙氏忙着对付蔡氏,还得死死看住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以防明刀暗箭,对于闺女,难免有所忽略。
原身是个情感纤细的小姑娘,很敏感,母亲更关注弟弟,也更疼弟弟,有记忆以来,就常常叮嘱她照顾好弟弟,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她也在意弟弟,但难免黯然,有些话和母亲说不了,就倾吐给在她心中地位不亚于母亲的姨母知道。
忘了说,孙氏有时候护两个孩子实在有些吃力,不得已会把女儿送到姐姐家里短住,等她腾出手再接回来。
这落在小小原身眼里,就更觉难受。
孙姨母只能努力开解,妹妹处境难很无奈,外甥女更无辜,她说不得谁错了,只能怪这天杀的东平侯府就是这么艰难。
邵箐长长吁了一口气,言归正传:“杨表兄才华横溢,三岁启蒙,六岁能写诗作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后来又习得剑术,尚算了得。”
原身记忆里,她表哥的剑术是相当了不起的,但邵箐想想魏景,算了,给个尚可的评价可以了。
记忆中杨舒,温文尔雅贵公子,能文能武,待小表妹极好。孙氏姐妹甚至动了亲上加亲的念头,后来还是傅皇后看中了原身为儿媳候选人之一,此事才作罢。
当然这个原身是不知道的,因此邵箐也不知道。
她皱眉:“姨母三年前病逝了,他本应在京城为官的。”
这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这才出京投奔济王了。
原身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这二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了解一下。
“你和这杨舒很熟悉?”
不知为何,听得邵箐如数家珍般夸赞杨舒,魏景胸臆间莫名涌出一口郁闷之气,他眉心紧蹙,半晌才问了这么一句。
邵箐点头:“对呀,我每年至少去杨家两趟,姨母膝下只有一子,把我当亲闺女疼了。表兄也很好的,常常领我出门玩耍。”
春季踏青,夏季游园,秋季赏菊,冬季赏雪,可谓相当用心了。
青梅竹马?
魏景胸口更憋闷了,那口气散不去也压不下,堆积在那堵得他不怎么舒服。
魏景没吭声,邵箐却拉着他手臂摇了摇:“夫君,咱们这次赴京,如果无大碍,就打听打听呗。”
也算对得住原身了。
邵箐琢磨着,这事也算很让人嚼舌根的,打听应不难。
魏景面无表情:“若能腾出手,我们再打听。”
“咦?夫君你怎么啦?”
邵箐一抬头,见他板着脸似有不快,她大奇,咋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呀?
“没什么?”
魏景低头,见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轻松的神色一下子就去了。他扯扯唇角,缓了缓神色。
“我正想赴京的事。”
“哦。”
那确实要仔细想的,京城都快到了,“那你想吧。”
不打搅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景(皱眉):发现媳妇儿有青梅竹马,心里好像不大舒服。
邵箐(莫名):咋回事,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
第57章
杨舒的事, 那日说过之后就被邵箐暂时搁一边去了, 接下来直奔京城,她难免有些紧张。
另外何允病了, 年纪大这么折腾还是受不住,拖慢了行程。幸好那济王也没拍拍屁股走人,遣了良医过来诊治, 这才渐好了些。
一方面心渐渐提起, 一方面又担心迟到耽误朝贺,就这么七上八下的,终于在正旦的前一天, 抵达京城。
“终于到了。”
方才前哨来报,还有五里地即抵达洛京东城门。
邵箐挑起车帘,枝头树梢上虽依旧光秃秃只见素色,但皑皑白雪之上披着一层金色暖阳, 风吹过来还寒,但少了早些的日子的刺骨之感。
温度上升了,也对, 今年立春早,早几天就过了, 现在已算春季。
通往京城的路很热闹,官道两旁茶棚店铺林立, 路上行人不绝。商队农人脚夫,马车驴车板车,一眼望去, 应有尽有。
熙熙攘攘,繁华升平,一点不见外面如浦邑城那种乱像。
果然天子脚下,邵箐也忍不住讽刺一笑。
她仰脸看护在马车旁的魏景。
魏景正定定看着前方。
古朴巍峨的城墙如黑龙,伏地往两边蜿蜒而去,气势磅礴,一眼望不见尽头。
魏景知道,城门之上浮雕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洛京;城墙之上有黑甲军士执矛而立,有固定岗哨,也有二十人一队的巡逻哨,锋利的刀刃会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
太熟悉了,他生于斯长于斯,在这座宏伟的城池历经一十五年。
若非因为北拒鞑靼,恐怕还要再加五年。
然而很可惜……
魏景黑眸闪过一抹赤色光芒,呼吸有些重,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轻唤:“五哥,五哥。”
小小声,却带着担忧。
魏景闭了闭眼,侧头对妻子道:“我没事。”
邵箐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确实不见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
这一个坐车,一个骑马,环境也不对头,她不能给予更多的宽慰,只能用眼神略作安抚。
冰冰凉的胸腔染上热意,徐徐吐出一口气,魏景朝她笑了笑。
……
晃悠悠的,马车最终抵达洛京东城门前,尚未停稳,就有两名大鸿胪属官和一名披甲将军上得前来。
和为首的何允略说两句之后,何允传下话来,每位郡守只能带二十名随属入内。
这二十个名额,包括了姬妾侍女,属官随卫,反正只能进二十个。
没办法,天下之大朝贺者济济,任凭带了多少人都放进去,不但住宿的地方不够,京城也得乱哄哄的。
州牧名额多点有五十,但何信及其随员也包含在内了,分一分也不多。济王倒是不受影响的,他身份尊贵,在洛京本来还王府,检查一下连亲卫甲士都能拉进去。
不过光是接受检查这点,就已让这位很不高兴了,杨舒微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哼了一声,一把摔上车帘,眼不看为干净。
安阳郡一行,自然没有姬妾侍女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且魏景经验丰富,抵京之前就已商量妥当。韩熙佯装略略沉吟,选了属官共书佐八人,包括邵箐;随卫十二人,包括魏景。
三辆车十二匹马,混在精简大半的益州队伍中,缓缓往城门而去。至于剩下的一大群人,有军士引他们往西。据那大鸿胪属官所说,他们会安置在七十里外的密县,一直到益州一行折返。
踏入洛京城门那一刻,邵箐心中那根弦绷到最紧,即使车厢里都是自己人,她也佯装神色自如不露半点端倪,至于车窗帘子,就再不撩起半点。
耳边是辘辘的车轮声,人声嘈杂时重时低,最终穿过所有市井,抵达益州驿馆。
听了“到了到了”的吆喝声,邵箐心下一松,马车弛进侧门,下车,安阳郡一行被安排在第三进。
韩熙住西跨院,伺候他起居的二人住倒座房。至于其他随属,则全部安排进角门后面的一列排房。
他们来得晚了点,被安排到最末尾,魏景和邵箐还算满意,这里位置邻居少,私密性更强。
“进京城了。”
邵箐喃喃,踱了两步,她索性打开行囊铺床,以免闲着想太多。
魏景俯身将被褥搬出来给她,她接过摊开,忽想起一事又有些担心,忙悄声问:“今儿都三十了,联络眼线时间还够吗?”
会不会太赶?
明日就是正旦朝贺,朝贺完最多留几日就该回去了,她一时有些埋怨何允这病也太不及时了,不然至少能早两三天到。
“无妨。”
魏景道:“他正月十七生,肯定等万寿过后,才会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