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人直接找上了裘氏还在世的亲娘,各种哭诉要求兑现承诺,每天上裘府从早磨到晚。裘氏的亲娘年纪很大了,实在撑不住,就对女儿外孙说,要不过两年等她死了再说罢。
裘老娘确实很老了,走路没人扶着都走不动,活也活不了几年头,果然,三年后就死了。
嫡子继承家业,这是祖训;有嫡子且嫡子无过错的情况下改立庶子,哪怕是庶长子,朝廷也不会允许的。所以邵贺即使再怜惜表妹,心疼大儿子,他依旧请封邵箐弟弟为世子。
本来到这里,长达十几年的争斗该结束一阶段了。可惜的是,立世子的圣旨还没下来,老皇帝就中风了。
接着就不用说了。
邵箐叹了一口气,不过后面一截她没给魏景说,只说到十岁就为止了。
魏景冷哼一声:“邵贺糊涂,嫡庶不分,纵容二房,乃乱家之源。”
什么蔡家人闹腾?什么当初承诺?说得再多也掩饰不了这个事实。
此一时彼一时也,孙氏有无生下嫡子,情况自然不同。退一万步即使孙氏真生不下嫡子,既然要将庶子放在她名下,就该按规矩来。即使不把庶子交给她养,那也不能给蔡氏亲自养,太夫人呢?
两个大家长态度没摆正确,这才是乱家根本。
魏景对邵贺印象极不好,说话也很不客气,但不得不说够一针见血的。
邵箐没有反驳,这是事实不是?但凡这母子二人有一个正经按规矩办事,蔡氏说到底还是妾,如何能与正房打擂台?
不可能的。
说话间,已经接近东平侯府,这府卫比起禁卫军来说根本不是事,魏景略看两眼,脚尖一点,就携妻子无声进入后院。
邵箐对这东平侯府的布局,还是非常熟悉的,她指挥魏景穿过排房,往正院而去。
“快快,二夫人点的清蒸鳜鱼,好了没?这可是世子爷爱吃的!”
“好了好了!小心些,这鱼不能闷不能冷,慢了滋味就差!”
……
途径后院大厨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声“世子爷”,让邵箐皱了皱眉。
很明显,庶长子被请封世子了。
原身的无妄之灾,终究是连累了弟弟,她临终前心心念念的恐惧成了真。
其实不难明白邵贺的想法,他都第一时间和亲闺女断绝关系以保存自身了,自然不会继续请封齐王妃的胞弟为世子,扎新帝的眼睛。
可是请封世子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怎么办?
再递一个折子,改请庶长子为世子,用事实抹去前事。
老折子被打回来,新折子被批复,庶长子封世子顺理成章。
蔡氏多年孜孜以求,一朝心愿得偿,而且儿子也不用记在人家名下了。她日后是老封君,现在掌侯府后宅大权。
要是她没掌权,她绝不敢直接在大厨房放心点菜,还是给儿子吃的。
邵箐轻叹一声。
其实,这也算意料中事了。
离开大厨房,二人直奔正院。
对比起热闹辉煌,人人巴不得往上赶的西边儿,这个曾经并不逊色的正院萧条了很多。
院门只坐了一个婆子,正房里两个侍女,没见大厨房提膳来,只小厨房燃了一点灯火,两个厨娘在忙碌着。
非常冷清,邵箐一眼看过去,都是孙氏的陪房。
她刚蹙了蹙眉,却见内巷尽头拐过几个人,当头一个是身穿湖蓝色扎袖袍服的少年人,十四五岁年纪,身量没完全长开,皮肤白皙,眉眼间和邵箐有几分神似。
这是原身的胞弟,邵柏。
……
从前出门前呼后拥,如今只跟了两三个心腹,邵柏神情平静,一年时间,让这个十五岁的小少年成熟了许多。
接近门房,就听见里头兴高采烈又羡慕:“上回大厨房老张头整了清蒸鳜鱼,很得世子爷喜爱,老张头大大得了赏,这回还不铆足了劲儿?”
“是呀,听说足足赏了一锭雪花银!”趴在门房外的几人一脸艳羡,末了不忘说:“哎陈哥,你也不差呀,听说前儿蔡大郎君才赏了你,……”
话未说完,一阵“踢踏”脚步声接近,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二公子。
众人讪讪见礼,二公子面上不见喜怒,旁边一心腹却叱道:“聚在此处作甚?还敢挡二公子的道么?”
这些人虽态度不复往日,行个礼都拖拉敷衍,但还真不敢挡路,有嘴皮子利索的打哈哈两句,众人退到一边。
等邵柏等人过了,有人愤愤不平:“二公子如今呀,是世子位丢了,以后出仕也难。还弃文习武呢,有什么用?文官当不得,难道武官就行啦?”
“就是……”
不过二公子再如何,也是侯爷膝下仅有的二子之一,敷衍可以,暗地里动动嘴皮子可以,再过分些的却没人乐意当出头鸟了。
说了几句,自觉圆了面子,就换了话题继续吹嘘起来。
“公子?”
贴身小厮青松担心地看了眼主子,他们没走多远,又顺风,后面的话隐隐能听见。
“无事。”
人情冷暖,这一年邵柏见得太多,不说当面说什么,不提及他的母姐,这种程度闲话他早已不往心里去。
他不能给西边儿再有打击他亲娘的借口。
青松愤愤回头看了一眼:“若不是大姑奶奶那事,咱们主子封了世子,这群狗奴才必恨不得跪着舔过来!”
“住口!”
邵柏倏地站住,回头肃着一张脸:“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说我阿姐半句不好,立即收拾收拾回家去罢,我留不住!”
牵扯不行,为他不平也不行。
青松也知主子一贯态度,方才一时气愤略有涉及,忙跪下请罪:“是,奴才谨记!”
“切记日后不可再犯,起来罢。”
邵柏板着脸:“这世子他爱请封谁就请封谁,我总能供养起我阿娘。”
说完就走,邵柏快步穿过前院,回了母亲院子。
孙氏一见他来,立即站起,两个贴身丫鬟退下去守住房门。
“二郎,可有你阿姐的消息?”
在母亲极期盼的目光中,邵柏低下头,艰难道:“没有。邵大家的已仔细探问过了,珙县军屯没有阿姐。”
珙县军屯,邵氏流放的目的地。
其实从去年年初,邵氏被流放西南以后,孙氏和邵柏立即设法往西南探听消息。
风口浪尖流放队伍去自然不敢凑上去的,但总得确保她好好的,等风头过去再设法打点一下军屯卒长,给安排轻松的活,尽力多照顾她。
可惜通往珙县军屯的驰道偏僻,后半段路上就这么一伙人,有人尾随太显眼了。
只能缓一缓。
谁知这么一缓,就再无音讯。
反复探听,孙氏的陪房最终回来报信,确定邵氏不在,齐王殿下也是,甚至当初一同流放的那几十号人,都不见踪影。
孙氏当场就愣住了,两行眼泪刷刷落下来。
心如刀绞,闺女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心疼的是假的,想起姐姐从前告诉闺女的小女儿心思,她后悔极了,为何当初她没有多疼女儿一点?
孙氏失声痛哭。
女儿出事后,她才发现,十数年费尽心思,原来自己最期盼其实是一双儿女平安康泰。
“阿娘,阿姐是不是……”
邵柏眼睛也红红的,小时候和姐姐吵架,不懂事故意气她,如今想想都难受,他后悔极了。
只要阿姐好好的,他以后都听她的。
“不会的,不会的,说不定是中途有什么变故,她逃了出去。”
可即便是真的,一个柔弱女子,要往哪里逃?
孙氏拒绝去想,喃喃道:“咱们再使人悄悄打探,多寻寻,会寻到的,……”
……
屋内母子抱头痛哭,屋外邵箐悄悄抹了一把眼角湿润。
看着难受。
尤其她有原身的所有记忆。
原身弥留之时,忘却了所有委屈抱怨,只惦记着亲娘弟弟,唯恐自己拖累了他们。如果死能消弭影响,她愿意死一千次一万次。
孙氏和邵柏同样如此,侯夫人尊严,世子之位,苦心追求了十几年的东西,一旦与闺女姐姐的生命相比,都不再重要。
从前的执着,就这么释然了,如果能换,屋内二人必然会很乐意的。
唉。
这时,一只大手覆在她的脸上,轻轻为她拭去泪水,魏景轻声道:“阿箐,等到日后生变,我们就把他们接过来,可好?”
邵箐一怔。
原身爱母弟,她也希望这二人过得好的,如果对方遇上困难,力所能及她也很愿意相助。
但立马进去相认不可能,她和魏景尚在人世的消息何其要紧,绝不能走漏的。
不是说故意泄露什么的,但激动下说漏嘴,甚至梦呓被人听了去,这些都是风险。
更甭提什么带人走了,人家好歹还是侯府夫人公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未必就乐意离开。
但若对方一朝遭遇死劫,邵箐自然是要尽力营救的。
尤其是这死劫是自己带来了。
日后魏景发展到一定程度,身份暴露怕是很难避免,她是魏景之妻,亦然。
那尚在洛京的东平侯府呢?
不提别人,孙氏和邵柏,她必然是要救出来的。
魏景显然说的也是这个,他低声道:“我在京城留了人,分出几个专事东平侯府,提前布置妥当,一旦生变,必能将你母亲弟弟平安救出。”
“阿箐你相信我。到时候,你们三人必能团聚。”
他很认真,也很自责:“只是如今,怕是要委屈你了。”
“我如何不信你?”
这般处置,确实是最恰当的。
邵箐听着魏景细细说自己的安排,他在东平侯本有二个眼线,可是如今似乎已另有打算,不能用了,他再安排几个,日后里应外合。
魏景认真道:“我亲自挑人,都是好手,绝不会有闪失。”
事无巨细,样样妥帖,显然不是临时想的。今儿白日,就见他一直在琢磨事儿,原来是琢磨这个。
“嗯,我知道。”
邵箐含笑,这一刻她是感动,他真的很好。
她伏在他的怀里,高兴之余,也忍不住叹,当初拜堂当真夫妻的决定虽匆忙且无奈,但今日她由衷感慨,这真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她大约不会找到比他对自己更好的丈夫了。
……
“夫君,你真好!”
回去的路上,她伏在自己的耳边这般轻轻说着,很温顺,很认真,魏景简直心花怒放。
唇角翘了又翘,他轻咳两声,俯身亲了亲她。
回到住处,夫妻进行了一次久违的深入交流,顾忌她许久不承欢,敦伦又慢又磨人,他却畅快极了,只觉得人世间最快乐一刻莫过此时。
“累吗?”
完事后洗漱过,二人穿了衣裳,他把她抱着身上轻轻拍着,哄道:“睡了好不好?”
“嗯。”
邵箐昨夜和午觉睡得足,其实不怎么困,应了一声也没睡着,聊着聊着反而突然想起一事。
“咦?你之前不是遣人打听杨表兄的事吗?有消息没?”
原身在意的就这三人,母亲弟弟完了,邵箐就想起杨舒表哥。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青梅竹马四字在眼前晃了晃,魏景正在云霄上的心绪立即“吧唧”一下掉回地面,他微笑滞了滞。
轻咳两声,他状似不经意问:“怎么突然就问起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景:←_←
邵箐:???
第66章
这话问得。“你先前不知遣人查了么?”
不突然吧?
“都七八天了, 还没结果吗?”
不能吧?青翟卫一向很有效率的。侯府嫡子离京离家这种八卦, 应该很让人津津乐道才是,打听应不难。
魏景噎了噎, 确实已经有结果了,之前在上林苑传信不方便,今早呈上来的。
妻子睁大眼睛瞅着自己等回答,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夜深了,先睡吧。”
替她顺了顺垂落的青丝,亲了亲她的发顶, 轻拍了拍她的背:“今早来的,不急,明日再看不迟。”
“不嘛,我还不困。”
忆起杨舒, 邵箐感慨,这表哥挺不易的。
原身姨母三年前病逝,但其实姨夫去得更早一点。姨母就是因为夫君去世大恸, 又逢三九寒冬守灵,寒气入体一病不起, 紧随姨夫脚步而去的。
表兄杨舒一下子就父母双亡。
偌大的都阳侯府,子孙繁茂, 济济一堂,可惜他父母情深膝下只有他一子嗣,也无旁的嫡出庶出兄弟姐妹, 二房就孤零零剩他一个人。
二房一脉就一独苗了,照理说他祖父都阳侯怎么也得多多关照,给好生安排铺路。不可能让他出京的,更不可能让他投在济王麾下当个小小的谋士。
“唉,杨表兄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邵箐皱眉:“可是那都阳侯府不是还好好的么?”
怎么回事?
她分析得很对,对这杨舒也极为了解,魏景听得却不大舒坦。想起妻子曾经对这姓杨的夸赞,先前暂被压下却未曾消散过的那一口闷气又重新翻涌,堵在胸臆之间进退不得。
他面无表情:“都是已及冠的人了,难道还不能处理好身边诸事么?”
尚需表妹操心?
没用的家伙!
他板着脸似有不快,语气也不大好。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就变脸了呢?
邵箐不明所以:“这不是表兄么?姨母待我如亲女,我待表兄如亲兄,多关心关心,不是常事么?”于原身而言确实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