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人,她也知道教邵箐不喜了,又看向邵箐,急道:“娘娘恕罪,若我再有此念,教我……”
都是大妇,歉意无用孟氏当然知道,既然本不为攀附魏景,又已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她一咬牙:“若我再有此念,教我这辈子也见不得阿沛!”
“我们母女只求一地容身,请殿下娘娘恕罪……”
傅芸刚才被扎了针,幽幽转醒,惶惶爬起,跪在榻上:“殿下恕罪,娘娘恕罪!”
她看魏景的眼神,明显只有畏惧,并无丝毫男女情感或其他,身体不可自控筛糠般抖着。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连连保证,本未彻底安定的心又成了惊弓之鸟。
被人觊觎了丈夫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但此情此景,邵箐心情也挺复杂的。
她还膈应着某行为。
哪怕孟氏说她再无此念,用到傅沛来起誓,倒还算能取信于人。
只是不得不说,眼前两个都是可怜人。
唉。
魏景就简单多了,他直接道:“不能孕子,过继就是。”
时人观念,孤独终老是一件最凄凉的事,孟氏如此,想必就算万念俱灰的傅芸亦然。
魏景并不认为不能怀孕生子就是大问题,大家族中也不是没见过生不出嫡子的贵妇的,庶出,过继,有的是方法。
庶出就免了,过继吧。
他直接让颜明放出风声,说傅芸颠簸几年身子受了寒,难以得孕就是。
或许会有些人家忌讳,但肯定更多人家不会。
他魏景仅存的血亲,娶进门的意义可比生孩子重要太多了。
而且未必就是趋炎附势人家。
大家族中有嫡次子,嫡幼子,娶进家中,子嗣过继就是,世家娶妇为的可不仅仅是生子的。
“舅母放心,有我照应,五表妹日子绝不会过不好,也不需要委屈求全。”
“真的吗?”
孟氏猛地抬头,面上不禁重新露出希冀。
傅芸也止住泪,只是她蹙眉攒紧前襟,喃喃道:“不,不能的……”
“自然是真的,舅母表妹可记得平阳大长公主?”
平阳大长公主,上两代大楚皇帝嫡姐,天生不能孕子,但公主出身尊贵,她也不选有实权的世家子弟当驸马,任凭朝局如何变幻,驸马自然是守着她一人过一辈子的,一声逍遥快活,从不为子嗣烦恼。
这么一个例子举出来,孟氏眼眸光亮骤放,是呀,是的,魏景麾下的将吏或世家,不是正如那无背景的驸马吗?
得了魏景保证,孟氏欣喜若狂,拉着女儿的手:“五娘,你别怕,你能找到个好人家的!”
傅芸的眼神,也如干涸的河床染上湿润,渐渐有了少许神采:“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谢殿下!”
在母亲欢喜的声音中,傅芸回神,她先谢了魏景,又看向邵箐,端端正正叩了一个头:“五娘冒犯,请娘娘恕罪。”
被母亲苦劝从之,她不找半点借口,只道:“若我日后再生半点妄念,再有半丝僭越行为,教我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她深深叩首:“五娘有负娘娘照顾之恩。”
到了此时此刻,邵箐确信,傅芸是真对魏景没什么多余想法,她更像一个溺水之人想抓住一块浮木。
当然了,不管什么原因,觊觎她夫君这种行为,邵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谅解的。
但眼前傅芸不推不搪,倒让人高看一眼。
事情能这样解决,大概是最好了。
唉。
邵箐也不说原谅不原谅,只虚扶一下,道:“日后觅好夫婿,好好过日子就是。”
第110章
出了流云居, 夜色已深, 踏上昏沉沉的甬道,魏景神色未见舒展。
哪怕确信自己能为傅芸寻获好归宿, 但这等遭遇,总教人心情沉重的。
魏景一路沉思,等他将益州内外各世家和臣将都滤了一遍, 回神, 已回到正院夫妻屋里了。
邵箐唤人抬了水来,给他取了衣裳:“沐浴了好不好?”
魏景回身,抱着她:“对不起阿箐?”
“怎么了?”
邵箐好笑, 他又没做错什么事,道什么歉呢?
魏景低头,触了触她的额头:“委屈你了?”
委屈么?
邵箐知道他说什么。
此事后续,仍需她亲自操持的, 这个旁人替不了。
不得不说傅芸其情可悯,她对魏景也无情爱或其他想法,纯粹是想抓住唯一浮木的心态, 好让自己下半辈子有个安稳的容身地。站在她的立场,其实无可厚非。
很可怜的一个人, 说气恨的话,不大气得起来。
但怎么说呢, 作为魏景之妻,邵箐不舒坦无法避免。夫君是她最不容侵犯的底线,有人试图触及, 哪怕再可怜再可悯,她心里还是堵。
某种热情被打消后,很难再重新提起来了。
邵箐伸手回抱魏景,喃喃道:“我善妒,旁人便是多看你一眼,我也是不欢喜的。”
谁也不能碰触的禁地。
归根到底,还是他太重要了。
她垂下眼帘,烛光投在羽睫上,瓷白的肌肤上两扇小小的阴影。
魏景心里难受,收紧手臂:“我是你的,一辈子都是。”
不管什么人,就算想了也是痴心妄想。
他的声音很急切,在耳边一叠声反复说着,驱散了邵箐心里所有忽如其来的低迷情绪。
她仰脸瞅了他一眼,翘了翘唇:“当然是的。”
邵箐又笑:“无事,五表妹是个可怜人,我会好好操持,好让她能相看个合适的好人家。”
这活计总避不过她,既然必须做了,那就以积极的心态做好。
否则,为难的就是魏景。
为了其他人损伤夫妻情分,太不值当了。
她退一步想吧,傅芸真是个很可怜的人,又已彻底打消念头,为对方寻个合适人家也没什么。
邵箐将小情绪悉数压下,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下月吧,等五娘再养养身子再说。”
妻子这般体贴,魏景高兴:“嗯,好。”
……
其实客观来说,傅芸不嫁或许更好,但显然孟氏和魏景并不这么认为,两人还挺担心她耽误了最后韶华的。
观念不同,邵箐也没什么意见,嫁吧,有了前头这档子事,嫁了她心里还舒坦点。
她说到做到,积极调整心态,次日见到略显局促孟氏母女,邵箐微笑依旧:“夫君与我商量过了,五娘身子还虚,好生将养,下月我们再邀宾客到家里来。”
孙氏也点头:“是该养养。”
傅芸感激,忙站起,端正福了福身:“谢娘娘费心。”
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不过孙氏回头却悄悄拉着邵箐说:“元儿,你和殿下成婚也有数载了,怎地还不见有身子?”
其实孙氏早就注意到这个了,不过见女儿女婿如胶似漆,便没有提。现在出了傅芸这一插曲,让她警铃大作,忍不住就说了。
傅芸这特殊情况就不提了,但妇人总归有子嗣在膝下才是稳妥的,女儿十九了,正是生养好年龄。
她道:“可有让颜大夫诊过脉?听闻他药膳了得,调养调养也是好的。你忙碌公务也无妨,只管生了,阿娘还有力气,正好替你带着。”
呃,孩子呀?
邵箐忍不住摸了摸小腹,她是期待的,只是没避孕都一年了,暂时没见怀上。
不过颜明说两人身体康健,不需要调养,顺其自然就是。
邵箐有些苦恼,孙氏忙反过来安慰:“那就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放宽心,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她年轻时对孕事钻研颇深,知道心急反而不易怀上,忙仔细劝慰。
魏景也是这么说的,邵箐其实也不怎么急,便笑道:“嗯,我知道的阿娘。”
急也没用,顺其自然呗。
……
接下来,邵箐忙碌公务之余,就是安排傅芸的事了。
盲婚哑嫁,婚姻美满程度一直让她存疑。而撇开某个小疙瘩,其实傅芸真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承受过最不堪的一切,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这么一个可怜人,后半辈子若再不如意,那就很让人心情沉重了。
再有一个,自那天以后,傅芸都是自觉避着魏景的,偶尔一二避无可避的场合,她一律低头沉默,嘴巴和蚌壳一样撬不开。
这种态度,让邵箐心里略舒坦了些,她也更愿意为其多费点心思。
她提议,要不设个宴席吧,广邀诸臣将世家,上下同乐,可携女眷子弟前来。既作魏景与麾下联络感情之用,相亲也同时进行了。
这提议得到一致赞同,魏景说非常好,他立即就命人去办了。
……
中秋已过,办的是赏菊宴。
廊道侧,甬道边缘,园子各处,一盆盆怒放的秋菊争妍斗艳,颜色各异,种类繁多,与艳阳一起驱散秋日寒凉。
这等景色,总教人赏心悦目的,邵箐侧头看了傅芸一眼,笑了笑:“五娘,不去花园子走走么?”
今日这宴席,暗地里为的就是相亲,从上到下心知肚明。颜明的风声已放出去了,但携带家族子弟赴宴的还是很多,而且不泛家风清正的家族,子弟优秀。
正如魏景所言,娶他的表妹,意义从来不在于生子。迂腐不知变通的家族,往往是无法屹立不倒的,这并不是趋炎附势。
邵箐携孟氏傅芸首次出场,各家夫人对傅芸都很热情,只是傅芸明显紧张,她礼仪不差,但放不开很拘谨。
魏景提议过七八家子弟,孟氏今日接触女眷觉得有几家很不错,但这个急不得。宴席过半,众人便开始催促傅芸去花园子走动。
今日的菊宴,男席女席只隔一道花墙,花园子还是共用的。气氛也相当自由,爱喝酒的喝酒,爱闲坐的闲坐,爱逛园子的逛园子,随意。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目的,眼前园子除了各家夫人女眷,还已有了数量很不少的各家子弟在赏菊,傅芸过去正是时候。
孟氏显然也想女儿能选个合心意的,一叠声催促:“娘娘说得不错,快去走走吧。”
傅芸养了一个多月,皮肤白皙了很多,脸颊也丰润不少,恢复往日五六分美貌。此刻脸皮涨红,不是害臊而是紧张,她摇摇头:“我,我不去了。”
这姑娘明显是怯的,不堪的经历,让她彻底失去所有底气。
孙氏劝道:“不怕的,他们既然来了,便是很乐意迎娶你的。”
傅芸旧事自然不会宣之于众,但要孙氏说,来的各家肯定猜度过傅芸不是处子之身。
一个年轻弱小的女子,在乱世颠簸长达几年才被找回,猜测未必如实际不堪,但该有的心理准备肯定不会少的。
万幸如今贞洁观念还是比较淡薄的,和离另嫁不过寻常事,头婚男娶二婚女也不稀奇。接受傅芸不难。
诸人一再劝说,傅芸脸皮涨红,却不得不去,她只能站起,捏着拳头缓步往院子挪去了。
邵箐给平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跟上伺候。
众人对傅芸菊园之行非常期待,但实际傅芸并没她们想象中坚强。
接近菊园,作为焦点人物,她立即吸引了很多视线,不少有志于此的世家公子微笑看来。
他们微笑,傅芸的观感可没这么好。
她从未摆脱过旧日阴影,男子多的地方向来是她最惊恐之处,这么多有意无意的灼热视线,她额头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
恐惧的。
这园子她一步都不想进,但母亲等人的殷殷期盼,让她的步子也无法往回迈。
手心湿透了,她一咬牙,干脆低头快步往左边的小门去了。
小门通往后厨,她想着找个僻静之处待足时间,再回去就是,就当逛过院子了。
“哎,哎,表姑娘!”
平嬷嬷愣了愣,大急,忙追了上去。
但傅芸是主子,她执意不理低头闷走,平嬷嬷也没办法。
这样一个走一个在后面追,呼声越来越近,傅芸一急脚下加快,一头冲进小门里。
谁知这当口,门里又有人转出来,“哎呀”痛呼一声,两人狠狠撞在一起。
这是个高大的小将军,范亚范磬的幼弟范恬。他虽年轻,但也立过战功,如今在军中任军侯,也是正经受邀的武将之一,不是跟随而来的子弟。
他跟着二哥在男席间喝酒,喝多了内急跑了趟茅房,谁知回来却和个年轻姑娘撞在一起了。
范恬十九,本来早该定亲了,但这几年范家有青云机遇,兄弟几个随魏景南征北战,根本就没怎么停下过。男子建功立业,婚配什么的自然暂退一射之地。
范家从前虽不是多高的门第,但家风十分好,男子婚前家里不特地给安排通房姬妾什么的。当然,若本人有意思的例外。
范恬无花花肠子,自然没有的,愣头青一个,这么一姑娘突然撞进他怀里,某处丰满柔软还直接蹭了一下他的手臂,隔着衣裳手臂像火烧似的,他热血上涌,脸登时就红了。
日晒雨淋皮肤偏黑,脸红看不出来,但说话结巴就很明显了,“小,小娘子,你可有磕碰着何处?”
两人撞了一下,他站得稳稳的,傅芸直接弹了一下往后倒退几步,幸好够了一下才没有扑倒。
范恬急慌慌去扶,碰了一下醒悟两人又倏地弹开。
他偷偷瞧了傅芸一眼,明艳的五官,俏丽的眉眼,让他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你没事儿吧?可要瞧大夫?!”
两人都手足无措,傅芸连忙摇头:“不用的,我无事。是我不好,我走太快鲁莽了。”
“不,不是的。”
范恬急忙摆手:“是我喝多了,没走稳。”
这急慌慌的,傅芸忍不住抬头瞄了眼,一个满脸涨红的小将军,正焦急地包揽责任,并连连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