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乔娴已经分手了。
盛屿西笑了,低头看着保持婴儿睡姿的乔娴,温柔说道:“我的娴丫头还是傻啊。”
乔娴梦里梦见了一个小人,狠狠地压在她身上,越来越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勉强从梦里醒来,看一眼,原来自己的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怨不得那么沉。
再一转头,盛屿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还没有醒来,他身上就盖着个大衣,整个身子都蜷缩着,看样子应该很冷。
“傻子。”乔娴低低骂了一声,关掉手机上的闹钟,扯过一条被子走过去,刚给他盖上去,手腕就被狠狠遏住。
“疼。”乔娴嘶地一声,这人在梦里也这么戒备吗?
盛屿西恍惚醒来,盯着乔娴,反复确认了几遍,才从梦里彻底清醒过来。
“什么时候起来的?”盛屿西问。
“刚醒。”乔娴坐下身来,“被你那两床被子压起来的。”
盛屿西调整了一下状态,搓搓脸试图清醒,“这屋子后半夜不知道怎么的,变得特别冷。”
阿嚏——
乔娴摊手,“冷我倒是看出来了,要不然你也不会打喷嚏。”
盛屿西揉揉鼻子,“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行了,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好。”
车站距离小安庄不远,两人拖着行李箱往那边走。
乔娴侧过仰头看向盛屿西,问道:“这次回来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好像是有那么一两个特别想去的地方。
“这里没有,我倒是想去你学校再看看。”
乔娴心下一动,神情立马来了个反转,佯装无事笑笑,“学校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吧。”
她的语气异常地稳定,却也印证了她的心虚。
“还没有放下?”盛屿西直接脱口问道,丝毫没有顾及乔娴的慌乱,他明白,乔娴这样的人需要的是一针强心剂,必须将事实硬生生搬到她的面前,她才会彻底醒悟。
乔娴的脑海中忽然飘出一个身影,她立马停住步子,拧眉看向盛屿西,半晌后又摇摇头,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
“什么?”
“没什么。”乔娴继续摇头,脚步没停。
当初跟着冯霓去她工作的酒吧,那时候看到的那个人……
“是我。”盛屿西大大方方承认,乔娴再一次震惊,“你……”
你就这样承认了?!
说到这里,话题已经远离正轨,盛屿西索性承认,“是我,我回国以后就一直和她有联系,想通过她找到你。”
“你找我做什么?”
盛屿西耸耸肩,“我找老朋友叙叙旧都不行?”
算了,从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正经话来,乔娴压下心中的疑问。
再者来说,当年冯霓的事情她只告诉了盛屿西,和自己有关系并且他也认识的人恐怕也只有冯霓一个人了,他不找她还能找谁。
只是说起冯霓来,乔娴觉得心底压了一块大石头,当年被迫辍学,本以为是救了冯霓,只是现在看来她要好好估量估量了。
一路无话,专心赶路,很快两人就停在了小安庄外,这两年得政府支持,这里修建了一条汉文化街。
庄子外修起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门,通体刷着正红朱漆,顶端悬着一块匾额,两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底,门里道路两旁栽满了樱花树,只是此时花叶都已凋敝,枝头挂满了雪,风起幻动,景致清丽,让人顿时脚步慢下,想一赏这人间佳景。
连盛屿西都忍不住开口,“这里修得还真好看。”
“对啊,我记得老爷子过世我回来的时候是同事陪我回来的,当时她还说这里不好,结果才一年就变化这么大,真想拍个照片给她看。”
每个人对自己的故乡都有一种纠结的情感,即便它再怎么破烂不堪,也不许别人说它一分不好。
大抵,这就是护短,自己的东西又岂容他人评判。
荔桥近在眼前,盛屿西忽然停下,眼睛里有着不安定,乔娴也陪他站在不远处,她看着那座桥,想起了当年。
一转眼,不见经年,他们竟然长大了,再回来,每一处的光景里都有童年的记忆,这里是属于二人的梦里乡。
不敢看,不敢回,盛屿西无数次梦见小安庄,也梦见了那个小女孩。
再回来,心里竟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大概是因为身边陪着自己的依旧是那个小女孩吧。
“走吧。”盛屿西淡淡说道。
乔娴缓一步,跟上去,说道:“王姑知道我们两个回来,要我们中午在她那里吃饭。”
王姑本名王素丽,是杜家的邻居,人倒是热情,家就在老宅对面,小时候乔娴有事没事就去她家里做客,后来出来工作几乎没怎么回去过,就在杜老爷子殡葬的时候见过那么一面。
王素丽有个儿子,叫王言止,比乔娴小了那么几岁,大学读了个专科,没读完就辍学了,当初出来的时候还是麻烦了杜老爷子帮忙找了个银行里的工作,现在收入还算可观。
乔娴对于这个王言止印象不是特别深,唯一记得很清楚的就是当年他总是欺负自己。
最严重的一次乔娴记得是某年过生日,王言止竟然送了她一条小青蛇,好在那蛇的毒性不大,送到医院打了血清很快就好了。
因此,乔娴对于这个王言止没什么好印象。
盛屿西看着乔娴一路咬牙切齿的模样,就觉得好玩,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样子像是要吃人一样。”
“你记不记得王言止?”乔娴问。
“王言止?”盛屿西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王姑的儿子吧,怎么了?”
“小时候他可喜欢欺负人了。”乔娴拧眉头说道。
盛屿西笑笑,“男孩子嘛,小时候总爱闹很正常,而且他那时候小,不懂事。”
乔娴翻了个白眼,“我看他是仗着年龄小,欺负人。”
“好了,别气了,到家了。”盛屿西停住脚步,乔娴也停下看向眼前,老宅高高立在眼前,像一道天然屏障,将儿时的他们和现在的他们隔绝开来。
乔娴忽然不想去敲这个门,因为就算她再怎么使劲敲,杜老爷子也不会再言笑晏晏地从里面走出来迎接她。
记得杜老爷子没有生病前,乔娴从外地回来,看到宅子也是像现在这样大门紧锁,任她如何敲打里面都没有人应,或许真的有言灵这种东西,那时候她对同事说她觉得不对劲,觉得好像老爷子要出事。
结果一语成谶,杜老爷子后来不久于人世。
她不信神鬼之说,但若真的有,哪怕是魂魄她也想再见见老爷子,再告诉他她把他最爱的徒弟带来了。
“乔娴……”盛屿西将手盖到她的头顶,眼神温柔得要滴水,“还有我,我……”
盛屿西还没有说完,眼前的大门忽然开了……
乔娴的心跟着一紧,就连盛屿西的神情都凝滞在了脸上。
“娴丫头,哎呦,我这还寻思去庄头迎你们呢。”王素丽从里面走出来说道。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拜托王素丽把宅子打扫一下的,以方便他们入住。
两人皆失望地轻叹口气,随后乔娴立马拉过王素丽的手来,面带笑容,“王姑,还麻烦您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王素丽勾勾乔娴的鼻子,“你啊,跟我客气什么,在城里待了几年就和我这么生分了?”
这话,一语双关,盛屿西在旁也只是笑了笑。
这时,王素丽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盛屿西,上下打量再打量,盛屿西看她脸色不太好,立马笑了笑,“王姑,你这是不认识我了?”
“小盛?”王素丽不敢相信地开口问。
这才几年不见而已,这小子竟然像老了十岁一样,倒不是面容上的苍老,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老态。
王素丽笑着拍拍盛屿西,说道:“小盛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啊。”
万籁俱寂。
一种莫名的尴尬停留在三人之间,乔娴赶紧开口说道:“王姑,麻烦你还帮忙打扫屋子,我和屿西哥哥先进去看看,毕竟我们都好久没回来了。”
言下之意,她可以离开了。
王素丽也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人,赶紧在身上蹭蹭手,说道:“行,我回去赶紧做点饭,你们中午一定来吃啊,正好言止也在家,你们可以叙叙旧。”
乔娴笑着送王素丽进了门,再回头只见盛屿西有恃无恐地紧紧盯着她看,眼睛都不动了。
“怎么了?”乔娴伸出手去在盛屿西面前摇了摇,还没有收回来就被他一把攥住,一扯,将她拉近,眼里拢了一层雾,“你刚刚叫我什么?”
手腕被捏得越来越紧,乔娴根本没心思想东想西,一脚踩在了盛屿西的鞋上,“你犯病了?”
盛屿西依然不放手。
“再叫一遍。”这次,他的语气几乎是含了乞求的,唬得乔娴一愣一愣的,她张嘴,“你喜欢?”
废话!不喜欢会让你再说一遍吗?
这就好像一个男人脱了衣服准备提枪上战场了,结果却被突然扫了兴一样,他松开手,兴致缺缺,“走吧,我累了。”
乔娴看着盛屿西越过高高的门槛,揉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莫名其妙。”
第46章
宅子院里铺设着青灰色的砖石, 自带一种肃穆之感, 盛屿西驾轻就熟, 将行李提到乔娴的闺房前,几处屋子的菱花纹木窗都开着, 隐有花香传来, 乔娴慢一步上楼。
盛屿西说, “我先去楼下我的房间看看,你休息一下吧, 等会我叫你。”
“好。”乔娴看着盛屿西下楼, 她站在二楼迟迟没有进屋, 院深天明, 楼阁台榭,眼下还有几株翠竹, 傲立于雪中。
宅子在小安庄也算是个大宅子了, 七进之宅,抄手游廊, 杜老爷子在世之时就有不少人寻来想要买下这方宅子,只是杜老爷子性子执拗,偏乔娴也是随了他,说不定以后她过倦了城里的生活, 会和爱人结伴而归呢。
“爱人……”乔娴自嘲地笑笑, 想不到铅华洗尽之后她还是不能免俗。
她转头提了行李箱打开了门,镂空的雕花窗桕有雪光乍入,映得屋子里还算是明亮, 但总归色调是晦暗的,乔娴掩上门,顺手摸向墙上的灯,反复按了几遍才发现这里其实好久都没有通电了。
屋子里暗暗的,陡然落地的心情也糟糕透了。
乔娴压住那种酸涩,自言自语,“蜡烛应该在抽屉里的。”
那会小安庄经常供电不足,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点着蜡烛,在屋子里听杜老爷子给她讲那些异志怪文。
梳妆台下有两个抽屉,乔娴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一眼就瞅见了抽屉里的蜡烛。
红油蜡烛,上面有烫金小字,是杜老爷子最喜欢的。
乔娴眨巴眨巴眼,把眼泪逼了回去,扯出一个笑来。
蜡烛点燃,屋子里亮起来,乔娴将行李箱拉过来,收拾一番,她躺在了身后的床榻上。
床上放着一床棉被,摸着有些凉,她将被子扯开盖在身上,侧头打量着屋子,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每看一眼,心痛一次。
她用整个被子盖住自己,整个身子瑟缩在里面,眼睛酸得要命,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睡吧,也许睡一觉就能回到小时候了。
约莫一个小时,王素丽来催了几次了,盛屿西在院子里修剪着竹子,看着她要再一次越过门槛,赶紧上前,“王姑,乔娴还在睡觉,等她醒过来我就带她过去。”
王素丽嗓门大,这时也不自觉压低声音,看了盛屿西一眼,忍不住好奇询问道:“小盛啊,你和娴丫头……”
盛屿西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但是也没有直接否认,态度模糊地说道:“我们挺好的。”
“哦。”王素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就先回去,再加几个菜,让娴丫头好好睡,估计她也累了。”
“嗯。”盛屿西看着王素丽离开,这才把大门扣上,仰头看看二楼,眉眼变得柔和。
那里,就像是他的一个梦,甚至说是一个少年的欲,人都有这样的一个尿性,越不让你做的事情你就越有兴趣。
盛屿西将手中的剪刀放在庭院里的懒凳上,慢慢走上二楼,在乔娴的房间门前停住,这扇门,他曾经无数次想推开,可都忍住了。
如今,他不想再忍了。
乔娴在梦里睡了好久好久,又梦到了儿时,那些欢声笑语,那些痛哭流涕,她想就那样一直在梦里沉下去,哪怕是生生世世。
耳边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不停涤荡,脸上还有一种温柔的触感,她缓缓睁开眼,发现盛屿西俯身看她,手指还停留在自己的脸颊。
盛屿西突然将手收回去,脸上有些窘迫,解释道:“我看你哭了,帮你把眼泪擦掉。”
哭了?
乔娴半起身,发现自己的半个枕头都湿了,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哭了呢。
“王姑来叫了好几次了,洗把脸就过去吧。”
“嗯,好。”乔娴揉着有些酸胀的眼睛,手指触及刚刚被盛屿西蹭过的地方,竟然有些烫热。
盛屿西在门边驻足,没有回头,浅浅一笑,“你的房间很好看。”
盛屿西笑着关上门,靠在一旁的墙上,听着屋子里的小动静,拍拍脑袋,却也难掩内心的激动。
就算再让他等十年,也值得了。
半个小时,乔娴打开门,看着倚在门边的盛屿西,愣了一下,脸上依旧红红的,她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