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看来看去,挑来挑去,就偏偏挑中一个生得好,看上去没什么脾气,一派温和赤诚的卢仲夏。
她的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这士子看着常年与圣贤书为伴,没心眼,瞧着也没经过男女情|爱,再好拿捏不过。只要讨得这士子欢心,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生下,只当是他的孩子,若是个儿子,巩固了地位,就算日后他娶了妻,也不怕。
此举虽然冒险,但富贵险中求,她还尚未显怀,或许能够一搏。
拉拢了檀云帮忙,也没和宁皎皎说,先去了屋里脱了衣服做了第一步。
做完了,再回去找宁皎皎,告知此事,在宁皎皎面前哭一哭,说些主仆情谊,卖卖惨,再明里暗里地说些话吓一吓宁皎皎。
“奴婢做了这事,也是昏了头,但婢子实在是怕。”素娥梨花带雨地哭道,“眼下只怕此事传出,连累了姑娘,婢子已知晓自己犯了大错,任凭旁人唾骂也毫无怨言,但姑娘毕竟未出阁,该如何是好。”
她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了,难不成还能眼看着她此事不成,连累到她,生下个孩子不成。
面对哭地梨花带雨的素娥,宁皎皎犹豫了一瞬,稀里糊涂地就被她挟裹着同意了,同意帮她促成纳妾这件事。
表哥向来因为敬重娘亲的缘故,对自己极好,娘亲也宠自己,不过一个庶吉士,算不得什么,她说两句话估计就能成。再说,塞给他一个美人,又能和首辅拉拉关系,天上掉馅饼的事哪个男人不乐意。这件事对那进士,对素娥,对她,都是好事。
但事态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宁皎皎却万万没想到。
眼下看着素娥跪伏在地上的模样,脑子缺根筋的宁姑娘顿时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叫这奴婢给驴了!
宁皎皎一边恨着素娥算盘打到她头上,把她当枪使,一边又暗骂这个叫卢仲夏的庶吉士不知好歹,一边却又怕接下来张孟野会怎么看她。
跪伏在地的素娥却什么也没想,双膝跪在地上已经泛疼,指节都好似僵硬了,心中也一片冷。
自她打算算计个人来接盘的时候,她已经料到了如今的情形,富贵险中求,虽然有富贵,但同时也意味着危险,她接受她如今的下场。她是个心气高的,也工于心计,自觉算不上什么好人,当初脑子被驴踢了,才被负心汉骗了,轻信了他的话,把身子交给了他。
另一厢,张孟野却没宁皎皎和素娥心思那么活络,他极为疲倦,他平常忙的事就多,朝中一堆事就足够他焦头烂额,碍于情分,只要自个这位表妹做事不出格,他对她向来也睁只眼闭只眼。
但眼下她做的事,确实出格了些,也糊涂了些。
平日就已经操碎了心的张首辅倍感心累。
皇上登基后接下来的是个烂摊子,他就是从皇上手上接下这个烂摊子,还甩都甩不掉的倒霉蛋。
东南倭寇战事未平,北边鞑靼兵甲未休,山西大旱,江南水患,朝中马俊一伙宦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王一党野心勃勃,这些都是大事。
除此外,官吏贪腐,朝中党争,还有个顽劣的太子需要他管教,翰林院一群傻白甜庶吉士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和天下大事相比,这些在张首辅眼中都已经算小事。
至于素娥,张孟野垂眸,面有倦容。
尚不值得他费心思,倒是他这个表妹需得好好管教,若长久下去,恐怕总会给他作出点什么妖来。作妖事小,叫政敌逮着把柄给他添乱才是事大。
也是他一直以来忙于政事,对府中的庶务疏于管教,本以为交给姨母,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虽然性格怯弱,但不至于管不住下人。
眼下,张首辅才发现自个失策了。
想到这母女俩,张首辅心下叹息。
脚步未加停顿,从简娣那儿回来,张孟野步入屋里的时候,正好瞧见张氏姨母一脸忧色,宁皎皎面色阴沉,素娥跪在地上一言未发。
“表……表哥!”
宁皎皎最先看到他,忙站起身,面上闪过一抹惊惧,喊到一半,声音却因为心虚渐渐地弱了下去,竟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再没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纵模样。
张孟野有意晾她一会儿,故而也没搭理她,只颌首对张氏姨母示意了一番,便捡了个座位坐下,看向跪在地上的素娥。
“你想要做的事,瞒着的事,我已全部知晓。”张孟野淡淡道,“依大庆律,本应杖四十发卖了出去,念在你腹中尚有一个无辜的孩儿,就免去三十五棍,只罚你五棍。”
听到张孟野提到腹中有个孩子这事,张氏姨母看了眼素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顿时大惊失色。
“孟野……这……这……”
但张孟野神情淡淡,不怒自威。
张氏姨母见状,也不敢再问,只又惊又怒地看向自家这个宝贝娇娇。
宁皎皎自知理亏,暗自咬着牙,也不出声。
“姨母。”
张孟野偏头唤了一声张氏姨母,脸上却看不出喜怒,语气倒恭敬有礼,“家中可是在岭南有间庄子?”
张氏姨母愣愣地点点头,“确实有间庄子。”
张孟野之母本姓刘,刘家在岭南有一处小庄子,算作祖产,不过岭南地卑土薄,也没什么收益,一时脱不了手,就随它去了,只留了几个仆役管着。
“孟野,究竟发生何事,你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来了?”张氏姨母犹豫地问。
“此事,我回头再同姨母明说。”张孟野说着,便移开视线,看向素娥,“你明日去领了罚,后天,就去岭南的庄子罢。”
话音刚落,素娥面色一白。
岭南距京城路途遥远,被罚五棍,紧跟着,便要一路颠簸,赶去岭南。她有孕在身怎么承受路上尘沙,岭南濒海地卑,毒虫甚多,她又如何挨得住岭南瘴气。而她彼时也已顶着个大肚子,到时候如何在庄子里,在旁人的眼光和指点中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岭南在宋朝的时候开发还不怎么样,在明清好像好多了。
虽说大庆朝参考明朝,但毕竟是架空嘛233
张首辅不是啥好人,素娥最后的处置算不上太好。
接下来,首辅就要教育表妹了_(:з」∠)_
第38章 冷眉冷眼(一更,红包有)
但她心知,眼下张孟野没差人依律法将她打杀在此,让她捡回一条命已经算作大发慈悲。
她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眼下如此发落对她而言,已无更好的处置。
张孟野并非宁皎皎,在他面前求情耍花招,无疑自断生路。
素娥喉口梗住,心知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便不再言语,只深深地向张孟野磕了一个头。
“还有一事,我要问你,你须得老实回答我。”
“婢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与你有私情的那人可在我府上?”
听到张孟野提及抛弃了她的负心汉,素娥眼中掠过一抹恨意,“在,不瞒老爷,此人就是李兴儿。”
李兴儿的干爹是府里李管事,在下人中倒也摆得了威风,称王称霸,因有几分威风又有两分容貌,她才一时糊涂同他混到了一处。
如今,素娥对他不可谓不恨。
自己今日这番下场可不都是出自他?
张孟野容色未变,微微沉声,叫了一个人。
从屋外进来的是一直跟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心腹,一个红脸的大汉,名叫耿响。
“去,今日就查清楚,是否有这回事。”张孟野指腹轻扣膝盖,沉声道,“若真有此事,不需再来回禀我,直接打四板子,发卖了出去。至于李管事,府中缺不了这一个管事,念在旧情,让他自行离去罢。”
红脸大汉应了,转身自去查李兴儿的事了。
眼见事情好像也已了解,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张氏姨母又犹疑地开了口,“孟野……”
张孟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姨母,天色已深了,还是先去歇息,有什么事,等明日我再好好同您说。”
“我……”
张氏姨母还想再说什么,张孟野已经起身提步出了门。
宁皎皎看了看张氏姨母,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素娥,咬咬牙,一头冲出了屋外,紧蹑而上。
“表哥!”
张孟野回了头。
张孟野一回头,方才宁皎皎做足了的准备,鼓起的勇气顿时如青天里的一缕青烟,叫冷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
纵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为的只是,表哥能不误解自己。
要知道她都是被素娥这个贱奴给骗了,亏她对她掏心掏肺,她却过来反咬她一口,累得表哥不定怎么再看她!
对于自己这位在朝中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表哥,宁皎皎心里不说有几分爱慕那是假的。
因着心里爱慕,才想方设法地张扬行事,吸引他的注意,他整日都忙于政事,哪有空闲看自己一眼?
因为在意张孟野对自己的看法,就更不能叫他看轻了自己。她从前做的那些事,都不过无伤大雅,但此番牵扯到她的清白和声誉,绝不能叫表哥误会。
宁皎皎做好了准备,正要开口。
“表……”
却没张孟野拦下了,截住了话头。
“你无需对我说,”张孟野的神色很冷,他很少冷淡待人,就算对待政敌也常常莞尔以对。
但对宁皎皎不同,对这位被宠坏了的表妹,不冷下脸来,是绝对不会反思自己的错处。
他眼神一冷下来,素日温和的神色一扫而空。
宁皎皎顿时就像被冻住了一样。
明明和往日没差别的眼睛,但此刻看着,却如一汪深潭,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把你对我的话省下来,去对无辜遭你牵连和算计的人说。”张孟野道。
一听到张孟野不客气的话,宁皎皎的眼眶中迅速漫起了一层泪水。
“我……”
“我……我并无此意,素娥她自作主张来求我,她……她毕竟伺候了我那么多年,念在旧情,我也不能弃她于不顾,我也未曾想算计那卢仲夏,他……”
宁皎皎还欲再说,张孟野却没再让她说下去。
“我只是你表哥,并非你至亲,你如何,于情于理,都不该由我管教,这些话,留待去向你娘解释。”张孟野神情淡然。
宁皎皎遍体一阵生寒。
“表哥!你不要不管我!”
眼见张孟野这话是要不再管她的事,张孟野的冷眉冷眼,宁皎皎顿时慌了起来。
张孟野拧眉,“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那我便一样样细数于你听。”
“素娥是一直跟在你身边伺候着的,也该由你教导着,对身边人管教无方,这是错一。”
“她做出此事,你却被她牵着鼻子走,无法明辨是非,这是错二。”
“卢仲夏是天子门生,二甲第一,你如何比得了他?何来的自信觉得此人不过一介庶吉士?仗势欺人,自以为是,这是错三。”
“卢仲夏倘若真收用了素娥,你可曾想过,叫人此举无非断人香火,使人家宅不宁?此为错四。”
“性子骄纵,如今尚不知悔改,此是错五。”
“我……”
张孟野每说一句,宁皎皎的脸色就红一层,脸上火辣辣的,羞愧的红中更含着惊慌的惨白,她又羞又慌地掉下泪来,呜呜地哭道,“表哥,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错了。”
张孟野果然没有再说,却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你自己好生想想,好自为之。”
说罢,两指微抵额角,疲惫地转身离去。
唯独宁皎皎留在原地,呜呜地咬着唇角,痛哭流涕。
她当真如表哥说得如此不堪吗?
她当真要同表哥说的那样去同卢仲夏道歉吗?
她要是就这么同他道歉,这……这叫她如何自处?
但……但表哥说得没错,她既然替素娥瞒下这事,还想法设法将素娥塞给他,无疑于乱人家宅,断人香火。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月上中天,白中泛着惨蓝,一如她眼下的面色,褪去了血色,苍白得泛着惨蓝。
*
第二天,简娣起了个大早。
大概三点半的时候,她就被卢仲夏从梦中喊醒。
“简姑娘醒醒。”青年试探性地小声戳戳她。
简娣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现在几点了?”
“寅时二刻。”
简娣的大脑吃力地转动了起来。
那现在也就是三点多?
大庆朝官员一般要三点多起床,五点前赶到左掖门等着钟鼓一敲去上朝。
卢仲夏不用上朝,平常起得也晚一点,但在首辅家中,总归要表现得勤奋一些。
简娣努力睁着眼,像游魂一样起床穿好了衣服。
“卢小哥我好困。”
没睡饱觉的感觉糟透了,眼皮就像黏在了一块儿,怎么睁也睁不开。
因为如今的身体是由简娣占据主导权,卢仲夏倒没感受到什么困意,对此,卢小哥格外为难和不好意思地把黑锅往自己身上一背。
“简姑娘,抱歉,累得你睡不好觉。”
简娣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擦了擦眼角渗出的眼泪和某些分泌物。
“不关你的事,你别瞎道歉。”
卢仲夏犹豫了一会儿,语速又放慢了一些,像哄孩子一般地柔声道,“简姑娘且再忍忍,等到了翰林院,可以再眯一会儿,到时我替简姑娘看着便是。”
简娣脚步虚浮地洗漱完,刚好张孟野就吩咐了下人请简娣来一起和他用早膳。
早膳很清淡,两碗清粥两碟腌菜,并一碟雪花糕。
饭桌上,张大人一边伸着筷子往自个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一边主动提起了昨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