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娣虽然看不见卢仲夏此刻的模样。
但能想象出来青年士子此刻失落的神色,眼睫低垂,宛如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
简娣不太擅长安慰人,听了卢仲夏的话,她也没法捋一把兔子毛作为安慰,憋了半天,最终只安慰了一句,“我信你。”
而俞珉却揣着袖口,语调懒散,“原来如此,天家之事非我等能置喙,只望日后能求个一官半职,在其位谋其政,别牵连无辜百姓。”
这些话题毕竟太过沉重,才冒了个头,谢朗与俞珉便默契地没有再提,毕竟少年,对未来尚有无限憧憬,不若老臣悲戚,尤其谢朗,心中早有勃勃野心,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有朝一日要将边关的鞑靼尽数赶回辽东老家,不敢再来犯。
三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倒是俞珉,趁着眼下教习与都察院的杠精不在,像个大爷一般老神在在地兜着手,瞟着街上往来的姑娘。
大庆朝的女子相较前朝活得更为随心自在,一切都得感谢当今皇上□□母那辈,多亏垂帘听政的冯太后与鲁平长公主,力排众议,不懈努力,才为大庆朝的姑娘们撑起了一片天,使得到了如今的姑娘们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只不过,这些自由来得太过艰难,又太缥缈轻薄,但凡大庆朝的皇帝中有一个看不惯,一切估计又要打回原形。
不管日后如何,眼下看着衣着缃裙行走在街上,裙裾飞扬,还是颇为赏心悦目。
瞧着瞧着,俞珉眉梢微扬,面上好似掠过一抹诧异之色。
“何事?”谢朗惯会察言观色的,偏头笑问。
俞珉无谓地笑道,“竟看到一个没放脚的姑娘,心中惊讶。”
谢朗笑道,“这又有何奇怪的,京中不少女子都不愿放脚。”
简娣循着俞珉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个行如弱柳,摇摇摆摆的姑娘,但一双脚却藏在裙摆下,只能依稀瞧见点翘头的鞋尖,至于整双脚的模样,却不得窥见。
鲁平长公主,颇有唐朝女郎的风范,偏爱骑马打球,尤其厌恶姑娘们裹脚,自个便是一双天足,因而也引领过一阵放足的风潮,天足的姑娘多了,不少闲着没事的文人甚至酸兮兮地批判了一番如今的风气,怀念昔日女子裹脚时的娇态,到皇上这一辈,裹脚灵魂不死,也有姑娘渐渐地自发缠起了脚。
简娣曾经只在老照片里见过小脚的模样,从没觉得好看,只觉着畸形,眼下,听到俞珉和谢朗泰然自若地议论,再想到刚刚那走路都走不稳的姑娘,一时不禁蹙起了眉头。
“我倒从未觉着小脚如何好看。”俞珉皱着眉,“好好的人生着巴掌一般大的脚,感觉可不瘆得慌。”
“你崇信道。”谢朗笑道,“或许本就爱自然质朴之事,但不少人却独爱这一双秀脚。”
俞珉也笑,“比起这刻意裹出来的金莲,发自天然本真的倒更吸引我,诗云清水出芙蓉,虽言文辞,想来也贴合女子情态状貌。”
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谢朗,面上竟也没露出轻蔑之意,反倒笑着附和了两句。
毕竟二十多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就算再如何贵如天人,也无法免俗,简娣听着他俩在自个面前越说越不靠谱,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以前坐她身后的几个男同学。
瞧见俞珉和谢朗泰然自若的模样,卢仲夏面色已然通红。
文化人开车,开得隐晦含蓄,风流而不下流。
不过在简娣听来,却有点不够看了,毕竟是在无数黄段子中浸淫过的,听到黄段子每每秒懂。
俞珉和谢朗一两句玩笑似的话,在简娣心中无法造成任何一丝波动。
俞珉笑着笑着,目光倏忽落在简娣的脸上。
简娣无辜地回望。
“卢兄不愧为君子。”想到今日的怀疑,俞珉眼一转,笑着伸着胳膊轻轻捣了捣简娣的腰。
谢朗见状,也笑了一笑,“卢兄为君子,你又何必作弄他?”
俞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搂过简娣,“虽是君子,但却不像个男人。”
“你瞧瞧,哪有哪个男人在别人说他不像男人的时候,还无动于衷的。”
简娣:“难不成我还要打你一顿不成?”
俞珉啧啧称奇:“你当真喜欢姑娘吗?”
为了卢小哥的名声着想,简娣严肃了神色:“当然喜欢。”
俞珉转了转眼珠,笑道,“那请卢小君子说道说道究竟喜欢姑娘何处。”
“当然是又大又软的奶……啊不。”
简娣忙刹住话头,把自己还没说出口的咕咚咽回了肚子里。
倘若真的说出口,卢小哥在俞珉和谢朗眼里,估计不是君子,得成流氓。
“自然是……”简娣顿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问卢仲夏,“卢小哥,你喜欢姑娘哪里?”
第41章 互换身体
“我?”
听着俞珉和谢朗的话本就尴尬至极的卢仲夏,眼见话题猝不及防落到他头上,顿时结结巴巴道:“我……我并无……”
见卢仲夏又害羞了,简娣无奈道,“那我就乱说了啊。”
卢仲夏好似松了一口气,“姑娘请便。”
简娣也不可能真的说她喜欢姑娘香香软软的胸|脯,脑海中忽然闪过卢仲夏身边伺候的小蛮腰的身影,简娣故作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在下……在下觉得女子纤腰甚为动人。”
并非如此。
虽说简娣自己去编了一个来应付谢朗与俞珉,但卢仲夏心中轻轻念道。
他喜欢——
青年面红耳赤地抿紧了唇。
他喜欢姑娘的声音。
其实他对异性本没有什么多喜欢的部位,也没什么念想。但眼下,他却有了喜欢的地方。
他喜欢姑娘的声音。
他不知晓简姑娘的容貌,只能在脑中听见她的嗓音。
简姑娘的声音很清,不软也不柔,只是清,像山涧的溪水,像清甜的梨。
有些梨微微凹陷,很像女人的腰身。
但这念头一起,卢仲夏呼吸一窒,心口莫名涌出一股羞愧感,自觉冒犯,便让自己不再想。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另一厢,听到简娣的回答,见她故作害羞的神情,俞珉一乐,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做君子不如做个普通人来的自在,男女之情,发乎天性。”
“楚人好细腰。”谢朗甚至打趣道,“没想到卢兄竟同楚人喜爱杨柳蛮腰。”
“完了,”简娣面上表现得像个爱害羞的傻白甜小处男,转头心里对卢仲夏不大确定地说,“卢小哥,你这名誉是不是被我给毁了。”
“简姑娘放心,谢兄与俞兄想来不会在意。”卢仲夏安慰道。
他确实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中,他不少同窗和同僚都曾讨论过女人,简娣说的话在谢朗他们看来算不得什么。
卢仲夏话虽如此,简娣还是觉得对不起他,顶着他这幅儒雅的君子壳子说出爱人家姑娘腰这种话,早知道就不被俞珉带偏了。简娣扼腕叹息。
所以,后面任凭俞珉如何引诱她,简娣都不为所动,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愣是不再接他的话茬。
在街角同俞珉和谢朗两人分别,简娣到家的时候,卢母吕氏正在喂鱼。
瞧见自家儿子入门,吕氏抬头一看,顿时将手中的鱼食往砂盆中一丢。
简娣:“诶诶诶!娘!鱼!”
拍把鱼撑死,简娣忙上前,拿着小勺捞鱼食。
吕氏看着简娣捞鱼食,叹气,“一晚上没见你,你终于回来了,娘这不是担心你吗?”
简娣一边捞鱼食,一边侧侧身子,让吕氏看看,“娘,比起担心儿子,您还是先担心担心您先养的鱼。”
吕氏没好气地白了简娣一眼,“昨儿夜禁了也不回家。”
简娣专心致志地捞着鱼食,“我这不是在张首辅家里待了一宿吗?您还能不放心儿子?”
“要不是张首辅差人来知会你爹和我,我哪里晓得你在哪儿?”
吕氏目光一转,“你先别捞鱼食了,我倒是真的担心你。”
简娣不明所以地搁下手中的活儿。
吕氏皱着眉头,眼神诡异地将简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警惕地问,“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
简娣伸手看了一眼袖子,老实答道,“昨儿张首辅留我们吃饭,有个丫鬟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把菜洒到了儿子衣服,首辅拿了件自己没穿过的直裰给了儿子换。”
吕氏听了这个回答,非但没松开眉头,眉毛倒是皱得更深了,“张首辅可没做什么吧?”
简娣呆了一秒,对上吕氏担忧的眼神,愣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卢小哥,你娘这是天天在想啥?”
“我娘?”
简娣看卢仲夏好像没懂,当下,也没马上给他解惑,而是选择先向卢仲夏这个脑洞大的亲娘洗刷一下他儿子的清誉。
“娘,你放心,张首辅是君子。”
这边,吕氏终于松了口气,但每隔一会儿,又开了口,“我怕啊,张首辅无缘无故如此偏爱你,昨天你又留宿在了人府上,首辅他这都三十多的年岁了,也没个妻妾,这不是叫人多想吗?”
“前些日子,兵部那个吴侍郎,还有那个国子监的博士和国子监的学生,不都因为风流获罪外贬了?”
卢仲夏好像这才明白自家娘在说些什么,完全没想到自家亲娘竟然会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卢仲夏面色一僵,顿时呆住了。
吕氏这边还在皱眉絮叨,“你说,这世人好好地怎么都偏爱男风,以至于连子嗣都成了问题。”
简娣无奈,“娘。”
吕氏:“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看看你,到现在也没有成亲的意思,娘就怕你有龙阳之癖。”
吕氏的担心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大庆朝男风盛行以至于在旁人看来稀松平常,从闽南江浙到京师,士大夫更是广蓄优童,门子小唱泛滥成灾。
其实倒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基佬,主要还是跟风得多。
至于吕氏口中那个国子监博士,前不久就因为太高调,和宠爱的小吏并出凤台门,被弹劾丢了官帽。
“简……简姑娘……”卢仲夏突然出声。
“嗯?”
“我……”卢仲夏小声道,“我并无龙阳之癖……”
“不……”简娣扶额,“你为什么要向我解释这个。”
“娘,你放心。”简娣看向吕氏,郑重其事地说,“您儿子不好男风。至于张首辅没成亲这事儿,您看,江御史他们不也没成亲吗?”
见吕氏嘴唇微动,又要说些什么,简娣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我爹怎么还没回来?”
“刑部这两天有事,”吕氏道,“不对,你别打岔。”
“你说你没龙阳之癖,那你回头和人苏姑娘?”
“绕了一圈,其实这句话才是娘你的重点吧?”简娣死鱼眼。
吕氏这招玩得高妙啊。
吕氏没好气地道:“娘问你正事呢。”
简娣:“卢小哥你怎么看?”
卢仲夏也对自家亲娘倍感无奈,“劳烦简姑娘同我娘说,我困了,先歇下。”
简娣后退了两步,朝着吕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娘,恕儿子不孝,我在庶常馆呆了一天,实在困得厉害,倘若没别的事,便先下去小憩一会儿,旁的事,不如等爹从官署回来再说罢。”
吕氏还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地抱怨,“你当我不知道,你和你爹一条心。”
但简娣和卢仲夏都明智地当作没有听见,动作迅速地往房里一钻,再把门一阖。
卢仲夏的屋子陈设古朴清雅,屏风后摆着张榉木雕花的架子床,床上被褥看上去格外柔软。
简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黏在石青色的薄被上。
“简姑娘倘若想睡,如今可以睡了。”一进屋,见简娣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床上,卢仲夏忍俊不禁道。
简娣也实在困得厉害,刚刚一直在强打着精神应付俞珉和吕氏,听了卢仲夏的话,她毫不客气地点点头,甩了鞋子,爬上了屋里的架子床。
“那我就眯一会儿。”
这一觉,简娣睡得很沉,也没做梦。
虽说只眯一会儿,但她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可能是睡得太沉,醒来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涌,眼皮像黏住了一样,简娣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觉得好像被什么人拽住了脚踝直往下扯。
鬼压床了?
她意识清得很,但身体却像丧失了所有知觉,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了。
简娣也不是没碰到过鬼压床,碰上鬼压床,脑子清楚得很,但身体就像瘫痪了一样没法动。
这种时候只要等一会儿就没事。
简娣等了一会儿,然而平常肌肉早该慢慢恢复知觉,但眼下情况竟然还是没有任何改善,眼前仍旧漆黑一片,她的思想清醒,身体却还是无法由自己掌握。
这下,她有点慌了。
直到耳畔蓦地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才略微平息了简娣心中的慌乱。
“简姑娘?”
“卢小哥?”简娣稍稍松了一口气。
卢仲夏的语气听上去好不到哪里去。
“简……简姑娘……我……”
“你?”看不见卢仲夏的神色,敏锐地察觉出卢仲夏语气的变化,简娣一怔,心头随即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追问道,“你怎么了?”
“我……”卢仲夏言语隐含羞愧,好似难以启齿道,“我现下好像在姑娘……身……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