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娣有点儿心虚,“我听说你要走了,就赶得急了点,还没来得及说,但回头到了驿站,我可以写封信寄回家里。”
简娣看他脸上又浮现出了之前常见的犹豫之色。
“走了走了。”简娣直接上前拽着卢仲夏上了马车,“没看见他们都在催吗?”
“在下……”卢仲夏迟疑着道,“在下还得去秉明简大人。”
“不行。”简娣眼眨都没眨,立即否决了他。
卢仲夏似乎想要抽手,简娣反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心里有点儿郁闷,之前是卢仲夏口口声声,三番五次地提出要上她家提亲,现在却因为外放的事又胆怯了。
卢仲夏的手被她握得紧紧的,一时挣脱不开,久违地闹了个大红脸,连一双乌黑的眼都好像泛起了曾润泽的水光。
“舍得我吗?”
许久不曾接触,简娣看着卢仲夏的镇静一秒破功。
他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硬着头皮摇摇头道,“阿……阿娣……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要是因为她回去再回去找简泉,一来定会耽误赴任的时间,到时候牵连到他也不说不准。二来,简泉肯定不会同意。
简娣没这么傻。
她探出个头,越过卢仲夏,直接吩咐车夫启程。
车夫犹疑地问,“相公?”
“我相信你不会一直待在密阳的。”简娣道。
别看卢仲夏他看上去谦逊又容易脸红,实际上他也是有雄心与抱负的。
“而且,我本来就不想待在京城了。”简娣叹了口气。
要不是卢仲夏那天突然跑过来求亲,她早就跑了出去。她没办法忍耐宅院里的压抑,也没办法忍耐詹荣他们的价值观。经过这么一件事,她更没有办法忍耐当权者对于普通人人命的轻贱。
大庆朝确实就是一个封建社会。
京城虽然是大庆朝的政治枢纽,人来人往,繁华而喧嚣。但她和这儿隔着一道天堑。
卢仲夏脸上还有些发烫,但心中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阿娣,密阳去年才遭灾,今年粮食歉收,赶上饥荒,就连我也不知晓到那儿会面对上什么。”可能是因为车里光线比较暗的缘故,他黑色的双眸一时间竟分别不出哪儿是虹膜,哪儿是瞳孔。他脸上的红晕渐散,看上去又恢复了沉静。
简娣她对古代的饥荒并不是全无认知。
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想跟着去。卢仲夏他纯善,要是他一个人去面对,不知道要担负起多大的压力。与其她在这儿提心吊胆地等着,还不如她和他一起去。
好歹,在那儿……她总能做一点实事。
他其实比他想象中的要自私许多。淡淡的羞愧感又浮上了心头。
卢仲夏心口一窒,颇有些慌乱。
他何尝不知道此时如果调头再去找简泉的后果。
密阳距京城有千里之遥,地处穷乡僻壤,简家绝不会同意简姑娘跟着他一道儿。临行前,他别过父母后,孤身一人启程,便是不愿让父母看着忧心难受。
他自然也不愿意她陪着他餐风露宿,舟车劳顿。
但指尖仿佛还停留着刚刚温热的触感。
他想要拒绝的话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卢仲夏握紧了手指,大脑嗡嗡作响,面上渐渐平复的温度又攀升了上来,他嘴唇动了一动,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走。”
车轮终于开始滚动,简娣吐出了一口气。
刚刚她心里是真的没底。
马车驶出了京城,往京郊而去,这一座城市被远远地掩埋在了夕阳的霞光中。
简娣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询问他萧昶的事。
这些事,她其实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心中还是不大放心而已。
第144章 在路上
卢仲夏所讲述的,其实和俞珉所说的,大差不差。
但他明显是挑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事来说,对于狱中生活只字不提。
他并不恨苏玉静。就如同简娣一般。
在真正的掌权人面前,大家的命总是一样的轻贱。
“朝中眼下不太平。”卢仲夏道,“此时出去,倒也能避一段时间的风头。”
争权一事其实早已暗潮汹涌,只是简娣她没处在权力中心,知道得不多罢了。这一回,完全是猝不及防地被牵连。
卢仲夏和萧昶走近,想来他心里也是有些想法,早做了准备的。简娣默默地想。他或许早有所觉,所以面对这事的时候尚算镇静。
如今这个局面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局面了。
她还是低估了路途上的艰辛。马车没有减震的装置,短途倒还好,长途奔波下来,简娣就感觉胃里一阵翻山倒海似的难受。
但她前不久还跟卢仲夏保证过了,自己不畏惧这些。这个时候可不就是打脸吗?但凡她表现出来一点不适应,以卢仲夏他体贴旁人的性格,一定会中途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马车启程本来就晚,中途被拖累了进度,到天黑都不一定能赶到驿站。
就算再难受,她也得憋着。
她现在没手机玩能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只好睡觉。靠在车壁上,尽量能睡多久就睡多久。
她是被卢仲夏喊醒的。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
卢仲夏离她很近,近到她甚至能数清他的眼睫毛。
一睁眼,就对上卢仲夏这么一张脸。简娣懵了一秒,慢慢地反应过来她好像睡到一半,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偏移,靠在了他肩膀上。舒舒服服地压了他一路。
被简娣直勾勾地盯着,卢仲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阿娣,到驿站了,该下车了。”
简娣脸一红。
下车后一直在回想她到底有没有大呼流口水什么的。她对自己的良好的睡眠姿态一直很有信心,但这个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来。
偷偷瞥了眼卢仲夏的肩膀,确定他肩膀上没有什么诡异的液体后,简娣放下心来,跟着他进了驿站。
车夫则将马牵到马厩里去吃草料。
虽说下车后感觉好了不少,但简娣她还是有点恶心,没心思吃晚饭。更何况,驿站里的吃食也算不上多好,盘子里的青菜泛油腻的光,尝起来有些苦。而另一盘豆子看起来则黑乎乎的。
看来看去,能入口的也至于桌上一小叠腌菜。
简娣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卢仲夏循声看过来。
她看卢仲夏碗里的饭几乎也没怎么动。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顿时都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完都有些垂头丧气和苦哈哈的。
简娣之前好歹还有几次出门的经验,卢仲夏应该是第一次出远门,他养尊处优惯了,似乎比她还不适应。
看他蔫的模样,简娣又戳戳碗里的饭,小声问,“比刑部牢里的饭还难吃?”
将自己的娇气暴露在人面前,卢仲夏脸红红地跟着笑,有点儿不大愿意承认,“确实如此。”
简娣捂脸。
就她和卢仲夏两个生活废,从京城到密阳这一路下来,究竟该怎么熬下去。
他们这一路还长得很呢。
“吃吃,”简娣端起碗,率先带了个头,扒了两口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这一路,确实如简娣所猜想的那样,艰辛多了。
她和卢仲夏都没有经验,吃了不少苦头。比如说,下过雨后,马车突然坏了个部件,又或者说方圆十里没找到人家,只能窝在车里,冻个半死。再不然就是身上带的钱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还得省出到密阳县后打点上下用的银两,她和卢仲夏只能窘迫地省吃俭用。
没赶到密阳,两个人就已经搞得灰头土脸的。
简娣从来没和卢仲夏相处过这么长一段时间。路上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又有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摩擦。好在,卢仲夏他脾气软都让了她。
碰到晚上只能缩车里,喝冷水啃干粮的时候,简娣无语问苍天,内心的悲伤淌成了个小河。
她这究竟是为啥啊,还不如待在京城里好好等着卢仲夏呢。叫她嘴贱,现在打肿脸也要撑胖子,努力表现出自己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等快到密阳的时候,终于不用再那么赶了,路上的速度放慢了一些。她和卢仲夏也有机会停在一个名叫三峰县的小县城里好好休整。
那三峰县的县令知晓卢仲夏是去密阳县赴任的,为尽地主之谊,特地邀请她和卢仲夏一块儿吃了顿饭。带着在县城里转了转。
只不过,这县城太小,既没什么古迹也没什么风景。但看到县令对自己治下一脸自豪的模样,她俩都选择了闭嘴。
卢仲夏还特地向那县令打探了一番密阳县的情况,提到这个,县令便叹了口气。三峰县去岁也遭了天灾,但比密阳县要好上不少。密阳县上任的县令又是个胃口大的,将自己吃得肚儿滚圆上了断头台,留下了一屁股烂摊子
听他这么说,简娣和卢仲夏心里有了点儿底。
晚上,婉拒了县令要送他们的好意,她和卢仲夏就沿着街道慢慢地往邸店走。
三峰县论繁华远远比不上京城,县里看上去也有些破败。又因为遭过灾的缘故,并无太多的生气。那县令将这儿治理得确实不错,至少太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但前方的密阳县,就未可知了。
这一路上,她和卢仲夏也曾经看到过不少人和事,离京城越远,见到的东西就越触目惊心。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结果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不在少数。
在一个稍显热闹的城镇里,简娣还看到过那种卖解的,很多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大多残疾古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场边有人托着钵在讨赏钱。
她听说过有些人贩子会找来些小孩刻意弄残疾了,但碰见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
其中有个姑娘,生得很好看,皮肤白,眉眼细长,只是手臂却软软地垂在两侧,以一种极为古怪和诡异的姿态。而她却维持着一副柔顺堪怜的神情,细声细气地讨好着和简娣一样的看客们。
她和卢仲夏几乎不忍心看下去。
在京城外,在其他的地方,这个时代比她想象中的要残酷得多。
那密阳县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
“我有时候常常会想,”卢仲夏苦笑,“以我之才学当真能胜任这一职吗?”
“不瞒你说,我此前也曾有些不甘。便如同当初不愿外放的其他进士一般,不愿到地方为官。如今才发现,当初自己眼界是何等浅薄。”他看着很是失落,眼神里的光都黯淡了下来,“我虽读了不少书,但却是学用分离,一门心思钻研在科甲仕。,若真正碰上钱、谷等事实,却是茫然无措。”
“论才能,我不及郑兄远矣。”
他口中的郑兄便是这三峰县的县令。
简娣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些事哪能一上来就会的,慢慢学便是了。”
卢仲夏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月光落在了他眼中,漾起了柔软的清波,俊秀面容也在光影间一明一暗。
他眼睫动了动,突然开了口,“阿娣,我们成亲罢。”
第145章 成亲
可能是因为之前早有准备的缘故,此时听卢仲夏提起成亲的事,简娣并未感到有多震惊。但讶然还是有一些的。
“这么急?”简娣摸了摸脑袋,问,“就在这县里吗?”
“嗯。”卢仲夏轻轻应道。嗓音也如同天际的月光一样,柔和中透着些沁人心脾的凉意,“三峰县安稳,接下来入了密阳县后,我担心便没有合适的时候了。”
“也是。”简娣心里直犯嘀咕,“哪有县令刚上任先忙着结婚的。”
“更重要的是,”卢仲夏的眼睫扑扇了一下,“我不能一直让阿娣你无名无分的跟着我。”
简娣看了看卢仲夏。
原来他这段时日以来担心的一直是这个。她起初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时间一长,就下意识地把这段日子当成她在和卢仲夏谈恋爱了。
在她和卢仲夏出了京城到了驿站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简家送了信。
简泉再没和前几次一样,那么好脾气,在信中将她怒斥了一番。简娣她也感到有点儿心虚,认错态度良好,在她和卢仲夏到三峰县的一路上,她从来没间断过给简家寄信。
木已成舟,加上之前也算有婚约在身,简泉的态度也随之渐渐地松动了不少。毕竟“私奔”一事传出去,对简娣的名誉而言无疑于雪上加霜。对卢仲夏也好不到哪里去。
勉强征得了简泉的同意后,卢行咏和吕氏那儿则好办得多。她和卢仲夏的之间也是有双方父母点过头了的,算不上擅作主张。
“阿娣,我们成亲罢。”卢仲夏又问了一句,他的神情很冷静,甚至都没红脸。一双乌瞳眼神专注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我和你现在住的是邸店,”简娣问,“难道要在邸店里成亲?”
“自然不是。”提起这个,卢仲夏似乎有些内疚,“我会暂租一间敞朗的屋子。”他抿了抿唇,偷偷留意着她的眼神又含了些忐忑不安,“不知你意下如何?”
卢仲夏镇定中泄露出的一丝紧张,明显是在自责。
就算她再有什么微词,这个时候,看见他一副明显在担心她不高兴的模样,心中的不满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更何况,简娣她觉得自己挺知足的,没什么多大的追求,非得去要求一个风光盛大的婚礼,谈不上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直接豪爽地一口应承了下来,“都听你的,我没什么意见。”
卢仲夏松了口气,“阿娣,抱歉。”神色虽是松了下来,但他态度却还是很认真,眼睛倒映着月光,显得乌亮亮的,同时郑重其事地许下了一个承诺。“日后,等安定下来,我定会再补偿于你。”
简娣没拦着他,“好啊,我等着。”
*
她就这么在三峰县敲定了她和卢仲夏的婚事。
那头密阳县还等着卢仲夏去上任,婚礼自然不可能大加操办,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她和卢仲夏没有宴请什么人,甚至三峰县的县令也没邀请。她和卢仲夏对外宣称的一直是夫妻,哪有夫妻再成一次亲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