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多余从门口端过一个东西来,说:“这个呀,是哈密瓜的瓜壳儿,来来来,记者同志,您从锅里给我舀一壳儿就成啦。”
“怎么,不好吃吗,为啥你们都不吃?”孙多余很是震惊。
郭记者苦着脸,知识分子嘛,坐在艰苦的劳动人民身边,不能表现出自己不喜欢吃来,于是就动起了筷子:“好吃,好吃。”
孙多余自己连筷子都没有,就在郭记者和靳师的注视下,她跑到地窝子口上,从扫把上拆了两根竹枝下来,并作一双,居然扑拉扑拉的,就开始刨饭了。
而且,刨的那叫一个香。
这边陈丽娜开着自己的小汽车也要回家做饭了,从地窝子门前驶过,孙多余赶紧说:“瞧见了没,那可是我们场长的小汽车了,你们没坐过吧,我坐过,场长开小汽车,那叫一个稳啊。”
遥想她蹲在公安局里哭,场长亲自来接,还给自己披衣服,让自己上小汽车,孙多余感动的呀,热泪盈眶。
郭记者来之前,对于陈丽娜可是完全的不了解。
坐在个地窝子里,吃着一锅馊味的糊涂酸汤饭,他对于陈丽娜这个人,是越发的迷了:“那个,小孙同志,你们场长是不是特别爱出风头?”
“那当然,她是咱们农场一支花,联谊会的时候,所有男的都抢着和她跳舞。武装部的同志还为了能跟她跳舞,掰手腕呢。”
“浮夸,真浮夸。”郭记者对靳师说。
“好啦记者同志,我该午睡啦,这是陈场长规定的,本来我可以不午睡,继续劳动。但她说,谁要不午睡,下午就不准下田,她可是有天眼的,会看见我们所有人在干啥。”神秘兮兮的,孙多余指着自己的眼睛说。
“这,靳师啊,这叫洗脑术,这女同志可给洗脑的太成功了。”
当然了,为了搞明白那个陈场长到底是怎么洗这帮人的脑的,郭记者和靳师趁着孙多余午睡的时候,就打算出去走访一下。
结果,走了不几步,就见几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们正在麦场上做麦杆编织。
这种麦杆编织,也是陈丽娜带来的。
去年秋收的时候,把颜色最白,最漂亮的麦杆全留取下来,然后冬天没事干的时候,大家一起来编织,编出来的筐啊,箩啊,非但自己可以用来装馒头,还可以做成帽子,太阳晒的时候戴一顶,不晒还防水。
“天啦,这可是些怀胎七八个月的劳动妇女啊,这究竟得有多狠心,还能叫她们继续劳动?”郭记者眼球都快要突出来了。
“你问谁叫我们劳动的?当然是我们敬爱的场长啊,她说了,孕期更要多煅炼,才能生出更健康的宝宝来。”
说着,几个妇女们甩了甩手里的编织,陈丽丽领头,大家就说:“来嘛,记者同志,给我们来拍张照好不好?”
一二三,咔嚓,一群大腹便便的,正在受‘迫害’的孕妇照就拍成了。
边疆啊,本来就是极其艰苦的地方,在郭记者的心目中,这些人民需要的是物资,是支援,是慰问,是迫切的把他们迁回内地去。
而不是驱赶着他们像苦力一样,辛辛苦苦给某些人的升官发财做业绩。
这时候,一篇报道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初见雏形了。
且说这边,陈丽娜中午回家,因为打过招呼说自己中午要招待北京来的记者,孩子们也以为她不回来,所以没在大铁门处等她。
本来以为自己不在,肯定又是刘小红做饭,三兄弟鸡飞狗跳,二蛋又得把柴禾拉的满院子都是。
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给惊呆了。
刘小红在院子里,正在给新出芽的葡萄搭蔓子呢,聂卫民站在旁边给她递铁丝儿,一脸的不耐烦:“表妹,你这太粗糙了,能不能细致点儿?”
一把钳子拧上去,刘小红转头挑眉:“要不你来?”
聂卫民想了想:“算了,你来吧,你手劲儿大。”
其实聂卫民只是想看她瞪瞪眼,人人都生一双眼睛,唯独她的,贼漂亮。
陈丽娜还说她自卑呢,她哪自卑啊,厉害的就跟只小母老虎似的。
二蛋和陈甜甜两个在墙角喂妹妹呢,头碰到一块儿,陈甜甜就打二蛋一巴掌:“哎呀,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臭死啦。”
进了屋子,陈丽娜以为今天做饭的会是聂博钊,心说就他那锅碗瓢盆叮哐响的架势,还是我来吧。
谁知道进门一看,三蛋正襟危坐在爸爸身边,聂博钊桌上是茶,手中是报纸,居然在埋头读报。
“表妹,他们说你不回来,你居然回来啦,我擀的大长面,赶紧洗把手,一会儿吃。”
聂国柱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两只手上沾的全是面,一个人,又和面擀面又生火做饭,他居然全包了。
坐到聂工身边,陈丽娜突然万分感慨:“生平第一次,这还是我坐在这张桌子旁边,等着这家里有口饭吃,聂大工程师,你好像脸色很不好啊。”
“自愧弗如。上辈子,他也给你做饭?”
“你猜?”
聂工气的摘了眼镜:“明天我打算买一本《悦宾楼菜谱》回来学习,你不要阻止我。”
事实上,上辈子的表哥可没现在这么的勤快。
他非但不做饭,连臭袜子都是扔给陈丽娜去洗。
就这样,改革开放后还嫌她这不好那不好,有一天突然在舞厅里解锁了□□新兴趣,从此就追在穿着健美裤的那些大姑娘屁股后面,一去不复返啦。
总之,这时候的陈丽娜,还是咋看聂工咋好的,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能比得上他。
毕竟他纯洁的,昨天晚上做过了头,今天早上爬起来还在小书房里的马克思和列宁像前悄悄儿的忏悔呢。
三兄弟端碗吃饭,走的时候聂卫民还挥了挥手:“聂叔叔,那洗碗就拜托你啦。”
“聂卫民,今天晚上早点回家,不许再叫聂国柱给咱家做饭,我就一袋子细面,你看他中午,豁豁掉了一大半儿,再叫他这么豁豁下去,咱们下半个月吃啥。”下车的时候,陈丽娜说。
聂卫民怂怂的笑着,解了安全带下车伸个懒腰:“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他豁豁面粉的,哈哈,看吧。”
好嘛,这怂小子,陈丽娜就知道,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开车出了基地,还没到农场,半路就给王红兵拦住了:“丽娜,那两个北京来的记者非得要去田里,还说在边疆荒漠上投入耕种机,是在浪费我们共和国有限的钱,是大/跃进的回潮,我们是在故意制造虚假的繁荣,怎么办?”
“给他们一人一把锄头,他们想耕田就让他们去,想到哪里体察民情就可劲儿的让他们去,晾他们两天再说。”
臭德性,给尊重不要还傲得很,这么大的偏见。
好啊,陈丽娜心说,等你们真正劳动上两天,咱们再谈。
第78章 小屁孩儿
早穿棉袄晚穿纱, 围着火炉吃西瓜。
虽然白天在田里热的满头大汗, 等到太阳一落山,哎哟喂,冻的缩手缩脚吸鼻子啊。
在戈壁滩上锄了一天的地,靳师觉得, 是该住到王红兵给他俩安排的地窝子里去, 毕竟暖和又干净嘛。
但是呢,郭记者自己转来转去, 就住到了男知青们的地窝子里。
男知青们也全是自己做饭, 做的饭那叫一个难吃,而且,俗话说的好,就算三年大旱,总有那么一个不盼雨的。
有一个叫侯浩的男知青, 好吃懒作不爱劳动,天天请病假, 当然了,不劳动就没饭吃嘛, 所以, 别人还好有糊涂汤喝, 就他, 蒸了俩半生不熟的干窝窝头在那儿啃了。
郭记者不跟别人搭伙, 也是看他可怜, 就把自己随身带的饼干方便面全拿了出来, 再聊了一聊,问了一问。
好嘛,侯浩对于现在陈丽娜实行的这一套,当然是完全反对的。
在他看来,她花矿区的钱置办那么多的生产工具,还赶着知青们开垦荒田,完全就是为了自己的政绩。
矿区有钱置办耕种机,不如买点儿细面回来,想办法改善一下知青们的生活了,是不是
这么辛苦的劳动,有什么意义吗,不如赶紧给知青们办回城,让他们回城享福,吃香喝辣,何必在这儿辛辛苦苦种田呢,是不是。
要知道,两个记者可没见过当初陈丽娜没来的时候,知青们睡的干草垫子,吃的糊涂汤,见男知青们的被褥普遍都黑不拉叽的,不知道是他们自己懒得洗才把好好的棉花糟蹋成了这样,还以为是场长在虐待他们了。
而懒得上工的侯浩了,在别人都加班加点抢春种的时候,装病躺在地窝子里,就叫了一大通的苦。
郭记者没有劳动过,一两天的体会当然看不到事实的真相,但是,也认真的把侯浩的想法记录了下来,准备过两天就从乌鲁转火车到北京,就写一篇稿子,把木兰农场当个好大喜功的典型,好好批评一下。
结果,第二天,没有见到陈场长。
到了第三天,依然没有见到陈场长。
他们的鸡蛋方便面都吃完啦,又没车回矿区,拍了很多照片也没有暗室洗,这不,郭记者实在苦的呆不住了,才跑来找陈丽娜,准备请她用小汽车把俩人送回矿区去。
正好今天是周六。
这一天,基地一些想挣点工分换棉花呀,换水果的工作人员们,甚至是矿区一些想要换点棉花,或者是换一些草莓和桑椹等新鲜水果给孩子们吃的人,都会搭着卡车到农场来,帮助社员们干活儿。
陈丽娜带着四个孩子起了个大早,迎着朝阳开着小汽车,一人手里一支荞面煎饼。刘小红起头,二蛋吼着唱,从日落西山红霞飞唱到一棵小白杨,一车的小屁孩子们。
可是你甭看他们,等到了田里,能帮忙给麦粒拌农药,也能帮社员们挖化肥,像刘小红这样手脚麻利的,不能帮社员们溜麦种,一粒粒溜进地沟里,比手最巧的社员溜的都匀称。
“那个,陈场长你好,今天你忙完了吗?”
“哟,这是郭记者吗,我有点不认识你了。”陈丽娜笑着说。
好嘛,遥想郭记者刚来的时候,白衬衣,解放装,胸膛上还插着一支钢笔,那叫一个斯文帅气。
这才在地窝子里呆了三天,头发油矶矶的不说,白衬衣那领子上也是一层子的黑油,简直就跟那叫风吹雨晒,给晒蔫巴了的葡萄干似的。
“怎么样,我听说郭记者要写的文章名字,就叫《论一个好大喜功,虚荣的领导人对于人民生活的实际影响》,在你的文章你,我是个虚荣的,好大喜功的,于是不顾社员们的辛苦,赶着他们在戈壁滩上出奇迹的领导,是不是?”
郭记者正是这么写的,不过呢,稿子他记得自己没给人看过呀。
但其实吧,像农场里的女知青们,跟男知青们关系好的,大家又不是没文化,把他的稿子悄悄偷出来一看,呵,陈丽娜这边儿,就什么都知道了。
下了车,聂卫民就问王红兵:“大姨父,大姨父,我们今天干什么呀?”
“你们呀,跟着我到大棚里去捉虫子,二蛋也想去,不不不,你还是单独留下来,去洒化肥的好。”
他话音才落,三蛋郑重其事的拉了拉陈丽娜,踮脚给了她一个吻,才跑了。
哎呀,上辈子的老聂待她,就是这样的,出门要吻别,进门要用吻来迎接,这辈子的老聂不解风情了,三蛋儿成她的男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