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来才刚睡下,就听见周既的敲门声,她转过身捂住耳朵,周既就一直敲门,大有要把整个客栈的人都敲起来的架势。
沈来不得不起身开门。
周既搂住沈来倒在床上,“沈来,你说你脾气怎么就这么犟?你得承认吧,这世上也就我脾气好,吃你这一套,要换个人你试试。”
沈来又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周既压住沈来的手脚道:“我刚才出去买桃子了。”这算是解释为何迟迟没来哄沈来的原因。
沈来这才圈住周既的脖子亲了亲他的下巴。
情到浓时,周既压着沈来不可抑制地道:“来来,我爱你。”
“我也爱你。”沈来快速地敷衍地回了句。
周既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沈来不说这句话他介意,可沈来这样轻易地说出这句话,他也介意。因为说不爱的也是她,真真假假,连周既自己都快分辨不清了。
可“爱”这个字对沈来来说,明显地不值钱了。
丽江的最后一站,沈来和周既去爬了玉龙雪山,一路的人都带着氧气罐,周既身强体壮自然不用,不过沈来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周既还是给她买了一罐,又忍不住嘲笑她,“你平时健身都白健了。”
“嗯,白健了。”沈来点头,有些痛苦地弯腰捂着胸口。
前方一个一两岁的小男孩儿,穿着大熊猫连体裤,正匍匐在阶梯上往上屁颠屁颠地爬,作孽的年轻父母却站在阶梯上不停地逗他往前爬。那小屁股撅得让人看了就忍俊不禁。
沈来和周既都忍不住站着看了良久。
周既侧头看沈来,拉起她的手,“以后咱们也带儿子来爬。我在后面推,你在前面拉。”
沈来没答话,只继续往前爬。
第62章
中国的景点不管什么时候人都多,好不容易爬到插红旗的最高点,上面就立着块写了海拔高度的石头,却还得依次排队照相。
沈来没什么兴趣,周既却拉着她非要排队。
沈来没好气地道:“周既,你变俗气了。”
“是谁非逼着我带这么重的相机的?”周既道,“带了你又不照。”周既的拍照技术不差,不过都是被沈来逼出来的。当年美颜相机还没流行起来的时候,可是害苦了周既,稍微把沈来照得没有本人美,她就要泼妇掐人。
沈来看了看那个堪比象鼻子的镜头,终于肯乖乖地陪着周既排队了。
周既不满足于给沈来照单人照,还是拿出手机请后面排队的情侣,帮他们合照了一张。
沈来站在镜头前抱怨道:“你手机里都没有美颜软件。”
“你这样的还用美颜软件,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周既道,“给别人留点儿自信心吧。”
沈来被恭维得哈哈大笑。
周既从小情侣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划拉了一下,跟对方道了谢,然后便把他们的合影设成了屏保。
沈来偏头站在旁边看周既操作,听他道:“给你也发了一张,在你微信里。”
沈来道:“周既,现在谁还流行把合照设成屏保啊,你老土不老土?这叫心里没有才放到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心里有的时候,不用放也哪儿哪儿都能看到。”
“就你话多。”周既拉住沈来的手道:“下去吧,这梯子有些陡,你别摔了。”
大理和丽江是对情侣特别友好的地方,沈来坐在车上遥望被他们越抛越远的丽江,不由长叹了一声。
“喜欢的话,下次再带你来。”周既伸手拽了拽沈来的头发,嫌弃道:“还是以前梳马尾的时候好拽。”
沈来瞪他一眼,把周既的手拍开。
回到昆明,沈来很自然地就搬到了周既的房子里住,一点儿也不矫情,连带她的花花草草也都搬了过来。
周既看着沈来抱了一堆衣服下楼问,“这是干什么啊?”
沈来道:“给贫困山区捐衣服,小区外面设了爱心衣桶,反正这些衣服我也不穿了。”
周既点点头,很明白女人在衣服上头喜新厌旧的毛病。
晚上,沈来接了个国际长途,嘴里溜的鸟语完全是周既没听过的。等她挂了电话,周既问,“说的哪国语啊?”周既已经不算孤陋寡闻,但沈来嘴里的话他的确没听出地方来。
“挪威语。”沈来道。
周既心里那个酸啊,“你那个前男友来的电话?”
沈来点点头,“奥格要结婚了,所以给我打电话。”奥格便是沈来的前男友。
周既见沈来面无郁色,这才算饶过她,不然肯定还有一箩筐的酸话等着沈来。
临睡前,沈来道:“明天是周末,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周既立即道:“我陪你去。”
沈来趴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含笑看向周既,“我妈估计对你没好脸色。”
周既道:“我对她有好脸色就行。”
沈来抬头望向天花板状似思考了一下,“还是我自己去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
“那你慢慢想,那边山路多,我怎么放心你坐别人的车去?”周既道。
沈来做出个无奈表情,勉强表示同意。
周既搂着沈来的时候心想,看来还是得走老丈母路线,曲线救国。
早起周既问沈来,“你不用收拾行李吗?”
沈来拉了拉自己小小双肩包的背带,“收拾好了啊。”
“上次你写的明信片呢?不是说要送去给那些孩子吗?”周既问。
“哪儿等得了这么久啊,我早就用邮政给寄过去了。”沈来道。
周既又问,“不用给妈妈带点儿什么?”
沈来道:“她那里山好水好,吃的都比我们生态,不用带。”
山路颠簸了四个小时,沈来路上还吐了一次,才到了张秀苒女士支教的山村,就在公路的坡下。
周既绕到后备箱拿东西,“妈打算在这里支教多久啊?”
“听她那意思大概是想把一辈子的余热都献给这儿了。”沈来道。
“那你岂不是得经常来?”周既问。
“那自然了,作为孝女,这是必须的。”沈来俏皮地道。
“要不然我在妈妈的学校旁边修个直升机的停机坪吧?”周既认真地道。
沈来顺着周既的话道:“嗯,最好再修幢别墅,我过来的时候还能住。”
周既知道沈来没把自己的话当真,也没多说,提了她带的东西,以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礼品准备往坡下走。
沈来赶紧拉住周既的手臂道:“你干什么?”
周既扬眉看着沈来,“你说我干什么?”
沈来道:“周既,咱们现在可不是那种关系,今天我之所以同意你来,那是为了有个免费车夫,你可别想多了,以为有见丈母娘的机会。还有,张秀苒女士是党员,富贵不能淫,你不要企图用礼品收买她。”
“你嘴怎么越来越贫?”周既道,话是这么说,周既却很高兴,沈来没再跟他说什么“你妈,我妈”之类的话,“丈母娘”也是沈来自己说出来的。
沈来拉住周既往车里塞,“我自己先下去,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不许下来,周既,我得先跟我妈谈谈。”
“你俩一谈我准得靠边站。”周既不乐意。
沈来笑着亲了亲周既的脸颊,“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跟你讲,丈母娘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
大概是沈来的话里暗示了周既未来,所以他没坚持,否则沈来闹起别扭来,神仙也消受不了。
学校就在山坡下,站在山坡上,周既可以清楚地看清学校操场,因为是周末,学生不上学,所以张秀苒走到操场上时,周既一眼就能看到。
学校很简陋,教学区是一幢两层高的楼房,而教书宿舍则是一小溜平房。
沈来一看到张秀苒就跑过去抱住了她。
周既揉了揉眉头,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这么粘妈妈的,动不动就搂搂抱抱、哭哭啼啼周既只见过沈来一人。
沈来紧紧地抱着张秀苒,脸颊贴着脸颊,眼泪止不住地流,嘴里不住低声地道:“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面对张秀苒的沈来就好似变了一个人,和刚才在周既面前的俏皮、活泼完全不同。
满眼的悲伤,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张秀苒。
“怎么了,来来?”熟知沈来的张秀苒十分心慌,微微推开沈来。沈来的确娇气,但这样哭哭啼啼的情况是很少的。
第63章
沈来泪眼滂沱地看向张秀苒,“妈妈,我们去你屋里说吧。”
进了屋之后,沈来用张秀苒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眼泪,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干,眼泪反而越来越多。
难以开口,却又不能不说。
张秀苒只是看着眼就已经酸了。她心里早做下决定,不管沈来犯了什么错,光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她就一切都能包容。
张秀苒放轻声音道:“来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和妈妈说,妈妈都会帮你的,没有过不去的坎。”
张秀苒平静的声音似乎安慰了沈来,让她的肩膀不再抽搐。沈来转过身,拉了椅子让张秀苒坐下,自己则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份病例。
张秀苒一看到江城省医院的抬头心就往下掉,沈来低着头不说话,只等待她看完。
张秀苒捂着嘴,还没看完眼泪就掉了下来。世上有些坎过得去,而有些坎却是迈不过的。
“医,医生怎么说?”张秀苒颤抖着声音问。
“长得位置不太好,江城没人敢动手术,北京倒是可以,但是成功的几率也很小。”此时沈来的声音出乎张秀苒意料的平静,因为她已经过了最初震惊的阶段了,而认命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几率不大可也总有几率啊,来来,这个不能拖的。”张秀苒站起身,显然是要收拾行李的意思。
沈来叫住她,“妈妈,我不想医。”
“你说什么?”张秀苒不敢置信地问。
“妈妈,即便手术成功,愈后也不好,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沈来哭着道。
张秀苒抬手就给了沈来一个耳光,这是沈来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打她。“沈来啊,沈来,你的命是你的吗,是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的,你凭什么自己就做决定。”张秀苒看过诊断书的日期,“这几个月你都在做什么?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现在沈来的手术都做完了。
沈来上前搂住张秀苒,凄凄地叫着哭着,“妈妈,妈妈,我想的,我想的,可是几率太小了啊。”
沈来是理智思考过的,她如果去北京求医,运气好的话手术能成功,接下来就是放疗、化疗,她的身体未必熬得过这一波,如果运气不好,就再也下不了手术台了。
沈来对自己的运气没有太大的把握,她的一生,运气其实没怎么青睐过她。
“我问过医生,不动手术的话还有三个月到半年。”沈来将张秀苒拉到床边坐下,然后蹲在张秀苒的跟前,将头埋在她的膝上道,“妈妈,原谅我吧,我不想最后的日子躺在病床上,不想头发掉成秃头,妈妈,最后的日子我想去一些以前想去却不敢去的地方,最后看看这个世界。”
张秀苒不语。
沈来抬起头,替张秀苒抹了抹眼泪,“妈妈,我这辈子活得也不算亏了。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爱过一场,也恨过一场,现在不爱也不恨,心里很坦然。该经历的都经历了,留学的时候很多地方也去过了,看过了。可是伊朗、阿富汗、利比亚……那些地方却从没敢去过。”
沈来强扯出一丝笑容,“妈妈,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看新闻联播,总听这些国家的名字,我就跟你说,我想自己去看看的,你还记得吗?”
“可是长大后就不敢去了,一直是我心底的遗憾,妈妈,让我走吧,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寄明信片的。”沈来道。
张秀苒摸着沈来的脸哭道:“来来,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你让妈妈怎么看着你放弃治疗而一个人走啊?”
沈来抱着张秀苒的腿,“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妈妈,我不想让你看着我,看着我……”沈来依旧带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浪漫和天真,天真的希望她不死在张秀苒的面前,就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沈来大声地哭着,“妈妈,原谅我吧,最后的路让我一个人走吧。”她是真的不忍心让张秀苒陪她经历最后的折磨。因为那会让张秀苒比她更痛苦。
张秀苒没办法原谅、包容沈来,却又深切地体会到沈来就是她的女儿,性子和她如出一辙,都是看似温和实则决绝的人。又特别好强,绝对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凄凉的一面。沈来更甚,从小就臭美,而化疗、放疗真的能摧毁她这样的人。
更何况还是在周既面前。
张秀苒肝肠寸断,眼泪一直滴,她知道只要自己坚持,沈来就会留下来。那一刻她了很多很多,但最终还是决定任由沈来再任性一次。
没有办法呀,她是沈来的妈妈,从小就总是包容着沈来的任性,而没有办法拒绝再疼沈来一次。
这就是妈妈,哪怕再不愿意,可还是会顺着她。
洗过脸之后,两人都平静了一点儿。张秀苒哑着声音道:“既然要走,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沈来点点头,“签证已经办好了。”虽然不能直线进入,不过沈来也不在乎,她现在到哪儿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什么时候走?”张秀苒问。
沈来低着头道:“今天晚上的飞机。”
张秀苒的身体晃了晃,沈来赶紧上前扶着她。
张秀苒死死地抓着沈来的手臂,“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