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择枝大叫道:“快下来,我困住他了!”
白琅纵身跃下,叶墟喊了个“等等”然后也被她带下去了。
台阶绵延很深,白琅跳得不远,所以一落地还是在阶上,不过这台阶滑溜溜的,好像涂了厚重的膏体。她眯起眼睛,借火光看了看,叶墟冷冷地说:“别看了,是人油。”
尸臭味发酵,反胃感涌了上来。
白琅往折流身边靠,嗅了嗅他身上的干净气息,折流静静地站着不动。
又有几道火柱冲出来,白琅连忙继续往下跑,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条黑乎乎的尾巴“啪擦”甩在她面前,将阶梯全部打断。白琅细看发现眼前就是吞天人龙身,它好像被这个坑道卡住了,正在奋力往下钻,凤择枝和庇主千面人都被他堵在里面。
白琅抬脚就踩到了吞天人背上,吃力地扒着鳞片说:“小胖,你转个身,让我下去。”
吞天人把龙头扭了过来,对着她张口就咬。
白琅亮出佛珠。
龙身扭动了一下,挣开些空隙,然后转过身把她扔了下去。坠落是件漫长的事情,白琅在这个过程中看见了悬挂在坑道壁上的无数尸首,淅淅沥沥的血像雨一样落下,既有人的,也有妖物的,颜色各异,混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下面火焰燃烧,满地如淌岩浆。
好不容易看见地面了,白琅连忙抽符成风,缓和一下落地的冲击。被她用红绸牵着的叶墟倒因为她的符箓而乱了身法,落地时有些趔趄。
白琅定睛一看,那个身着黑袍,高高瘦瘦的千面人正被一袭火羽衣裹住,凤择枝站在他面前,浑身烈焰,红色长发翻飞如火,瞳孔中有赤炎燃烧。
“都是因为我果决干脆。”凤择枝得意道,“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变化就被我逮着了。”
随意变化成世界上任何一人的能力确实极强,兴许它的限制就是准备时间长呢。
“……可是你逮住他干嘛?”白琅震惊,“我们不是要尾随他去找堕神台吗?”
凤择枝面色一僵,旁边叶墟居然笑出了声。
忙碌了一阵,白琅将千面人困入镜中,几个人围着镜子,如三堂会审般盯着千面人看。
可是不管怎么追问,这个庇主都像木头似的不说话。
“你说庇主身上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白琅问叶墟,这次规则新变,附录狩猎榜已经详细说明了他们要猎杀的是一群什么人,“要是能假扮庇主,混进堕神台就好了。”
叶墟理都不理她。
“我们现在把他再放了?”凤择枝心虚地说。
“放了之后他会把我带去哪儿?”白琅问。
凤择枝又拿着镜子折腾了一会儿,千面人还是木木的没反应。
“算了,先放镜子里吧。”白琅头疼地说。幸好庇主是介于虚实之间的,能存进镜世,不然白琅还真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
解决好千面人,白琅准备解决一下叶墟,凤择枝则跑去解救被坑道卡住的小胖墩。
“你的器已经跟我们商量好了。”白琅振振有词,“大家各退一步,我设法让你交差,你不用再涉险去灵虚门追杀我。”
“我要取你首级,你给我吗?”
“能不能以发代首?”
叶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那你倒是说个办法啊!”白琅怒道。
“把这个解开。”叶墟侧过头,让她看见那两个耳饰,语气突然柔和,而且略带引诱。
白琅当然不会给他解,她凑近一点,小声说:“我可以把漆灯夜照给你。”
“双剑我都要。”
白琅一噎,恼道:“碧主听秋不是我的,我管不了。”
“那你赶紧把头伸过来,我把你剁一剁完事。”
白琅一拽红绸起身了,她跟叶墟聊不下去,只能等他那个器过来,看能不能提个有建设性的意见。这边凤择枝也解决好了小胖墩,他变回人形,吃了一肚子黄土。
“堕神台应该离这儿不远,否则千面人不会放松紧惕被擒。”白琅跟她分析道,“既然现在已经打草惊蛇,那就不能指望千面人了。我待会儿查查狩猎榜上有哪些庇主是在这附近的,从他们当中挑一个入手。”
这么一查,还真有个庇主是在附近的。
他排在狩猎榜第五十六位,所以暂称他“五十六”。四方台对这些庇主的统计很特殊,不像谕主名录一样又有名字又有天权,而是只有个序列,每个序列后有句类似诗号的东西,也不知要怎么根据这些诗号来确定庇主身份。
“百见风成险,忍作人间别。”白琅把五十六的诗号念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凤择枝摇头:“我不认字。”
叶墟轻嘲道:“就是类似擎天心经真言的东西吧。”
“映镜则天目生,入镜为戏中魂”,看起来确实很类似。白琅想了一会儿:“这个庇主用风?”
“其实你不觉得……”叶墟犹豫了一下,“有时候这些真言也在昭示谕主自身命运吗?”
白琅脑海中一时间闪过了很多东西,从天目生到圣心通,从准绳墨到随轨辙,一件又一件事情,一种又一种天权。“百见风成险,忍作人间别”,其中沧桑沉重的意味一下就传达到了白琅心间,她已经大致能够勾勒出这位庇主的形象了。
他是无常无息之风,也是别离人间之风。
她起身道:“走吧,先离开这里。”
从万人坑爬出来,白琅给他们每人分了一面镜子,让他们带着镜子分开行动。因为她脚程太慢了,御剑也不快,所以由凤择枝、折流这类能飞的带着镜子到处照,再将看见的情景映回给她,这样效率会比较高。
白琅牵着叶墟前往蛇菰领更深处走去。
蛇菰领和荆谷有些像,只不过聚集起来的不是谕主而是妖族。他们也会满街买卖交易,寻欢作乐,杀人夺宝。越往里面走就越繁华,各种建筑越发恢弘,妖族们也越厉害,那些不太厉害的也大多有个厉害的背景。
白琅甚至在这些妖族之中看见了人类修者,不过这些人大多作为奴仆跟随在某个大妖身边,双目无神,如同行尸走肉。这些妖族看见白琅就跟看见了嫩肉似的,眼睛发绿,她在这群实力强劲的大妖怪之间实在是打眼。
不过由于她看起来太自信,所以一时间竟然也没有妖物敢上来骚扰。
“你这叫什么?虚张声势?”叶墟冷嘲道。
“我本来就不怕。”
前面有一间洞窟似的酒家,来往妖族都是满面伤疤,气息凶恶的。白琅径直朝着店门走去,叶墟不屑道:“就等你阴沟翻船。”
“怎么可能?”白琅跨过门槛,里面一片嘈杂,正前方就是几个大赌桌。赌桌上玉体横陈,筹码交错,男男女女的妖族肢体交叠着,五颜六色的烛火迷离照映,场面**不堪。
白琅立刻扭头跑出来了。
叶墟抓住每一个挖苦她的机会:“不是不怕吗?”
“吓、吓死我了……”
妖族可没有人类的德行约束,放浪形骸之事常有,修道者都已经习惯了。叶墟觉得她要么是真的年纪不大,要么就是没见识,前者可能性大些。他转念一想,这种没修行过多久的谕主都能凭神眷天权将他轻易困住,神选这事儿也是有够不公平的。
“客官别走啊!来来来,新开的场子,好东西多着呢!”
叶墟这边正想着,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就迎面而来。
刚才的酒家里跑出来一个穿斑斓彩裙的少妇,她妆容与平常所见的不同,粉擦得又厚又白,眼角遮着层桃色,唇上只一点朱红,吊眼梢冶艳又妖异,一双丰乳呼之欲出。
白琅明显已经被震慑住了,叶墟只好开口问:“都有些什么?”
白琅揪了一下红绸,小声道:“你要做什么?我不跟你一起啊,先说好了……”
“不一起?那你把这个——”叶墟反揪住红绸扯了一下,厉声道,“给我解开!”
白琅差点被拽倒,这时候就听少妇答道:“多着呢,有吃有喝能住店。招牌菜是上好的人肉排,今早刚剁的……”
“能买消息吗?”白琅摸着鸡皮疙瘩问道。
少妇面色微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招呼道:“二位进店来说。”
白琅顿住脚步不前,耳边又传来叶墟一声不屑冷笑,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少妇带他们绕过赌桌,白琅亲眼看见好几个妖怪都把手伸到少妇裙下了,那些妖族不是叫她“老板娘”就是叫她“织姬”。
“织姬”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白琅一时间有点想不起。
“消息呢,自然是可以买的。”织姬将他们领到台前,妆容浓艳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精明气,“不过看情况,可能要些时日,二位是不是在这儿住个店啊?”
这就叫绑定服务了,不买不行。
白琅怕她半夜里把自己也剁成人肉排,所以不敢答应。织姬劝道:“我虽孤弱,在这片地方却还是有些名气的,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说话不算话。”
织姬媚笑一声:“若是实在放不下心,也可以让我店里人先探点你们想要的消息出来,你再看看值不值得付这个钱。”
白琅觉得她太会做生意了,就算最后不买消息,那也赚了几天住宿钱。
“那先暂住吧。”白琅应下了,毕竟折流几人还在寻找庇主踪迹,到时候也是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共商对策的。
织姬拿出了算盘:“几间房?”
白琅:“两间。”
叶墟:“一间。”
白琅诧异地看他:“为什么要一间?”
因为半夜可以趁你不备完成任务啊……
叶墟心里翻白眼,嘴上坚持说:“只要一间。”
“不行,必须两间。”白琅纳闷,又看他实在不情愿,于是告诉织姬,“老板娘,你能不能在两间房中间打个小洞?”
这样就能把红绸穿过去。
“……”织姬震惊了,“这么会玩?”
叶墟脸都青了,气得拿盘铃锤了白琅一下:“你能别纠结这个吗?两间就两间。”
最后织姬解决了这个问题:“给你们安排个分内外间的吧。”
住下后,白琅把自己所寻之人的体貌特征告诉了织姬,让她照着去查。白琅叮嘱道:“可能与我所描述的有些出入,但不会很大,你们若是找到类似的生面孔,切记一定要用影璧记下。”
“知道知道。”织姬掰着手指说,“外表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一头苍苍白发,腿不好或者压根没腿,应该是穿黑袍戴空白面具。我都记清楚了。”
白琅这才放心地让她离开。
和在扶夜峰那时一样,她把叶墟拴在门边,离自己卧房远远的。盘铃红绸是她的器,就像是她的手足延伸,用起来称心如意,只要叶墟有异动就能感觉到。更何况她还在叶墟正对面摆着镜子,想逃是不可能的。
叶墟总觉得她是想让自己给她顺便看个门,心里非常屈辱。
织姬匆匆下楼,到店后的院子里,檐角和井沿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她把白琅所描述的内容跟这些蜘蛛说了一遍,蜘蛛们纷纷消失,往四面八方而去。
这时候厨房里有人走出来,是个体格雄壮、肌肉发达的男人,他脸上有很多疤,看起来颇为狰狞。他穿一身下厨的打扮,手里的剔骨刀锋利无比,衬着眼神愈发冷漠无情。
“母亲。”他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儿?”织姬笑道,“你不去忙吗?我看大堂内客人还挺多的。”
“方才那两人是何来路,母亲要亲自接待?”
“我儿眼光还需多锤炼啊。”织姬掩唇笑道,“看见那小姑娘用来绑人的绸带了没?那个质感,那个花色纹路,定是风央始皇曾用过的东西。”
“风氏的人?”
“是啊,说不定是风央王朝的小公主呢!哎,这么年纪轻轻,不知世道险恶,还敢出来乱逛。我将她拉入客店内也是为她着想,若是打好关系,你我指不定就能飞黄腾达呢。”
虽然过去五千年前了,但风央王朝在化骨狱依然有着很强势的地位。
又多聊了两句,织姬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去下厨,莫让客人等急了。”
白琅住下之后就格外小心,她细查了一遍房中摆设,没有什么机关。这地方还算干净,但比起人类客店要粗糙些,许多地方不尽如人意。
叶墟听见她在房里发出尖叫,隔了会儿又见她跑出来。
“怎么?”叶墟问。
“有蜘蛛。”
“怕不是什么妖物。”叶墟冷冷地吓唬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随口言中了,这些蜘蛛正是织姬留下的。她本想窥伺一下两人的情况,却不想白琅是个开了天眼的,什么都瞒不过她。
这反倒让织姬愈发笃定二人来路不小。
她手下那些蜘蛛们出去卖力探查了一日,很快就有消息传回。
她连忙跑去找白琅,跟她交换条件:“找着你说的那名男子了,他可不是孤身一人。”
白琅微怔:“他身边还有谁?”
“有个你这么大的小姑娘,不过看起来怪阴郁的。”
白琅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她连忙追问:“这小姑娘长什么样子,你给详细说说。”
“姑娘……”织姬暗示性地朝她伸出手,“这消息可不是白来的。”
白琅给了她一笔灵石,织姬这才喜笑颜开:“你还需再等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