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看着夜行天与苍淇消失不见,回头警告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保证把你和这棵树一起烧掉。”
“这话你也当着月昭的面说过吗?那我恐怕很难保证你的小跟班完好无损了。”
“什么意思?”白琅疑惑地问。
“没什么。”偃月挑眉,继续低头沏茶。
他精通茶艺,这点白琅在城主府就知道了,她不禁感慨道:“偃月圣尊,你还是当女人比较好,不知道为什么你变成男人之后就这么讨人厌……”
偃月压下壶嘴,细流如注,热气氤氲而起。
“华月銮。”偃月将其中一杯茶推到白琅面前,“你可以叫我名字。”
白琅把茶推回去:“直接说正事吧。”
“如你所知,三圣尊通常一起做决定,所以楚扶南的事情,你只怪我一个人是很不公平的。”偃月又把茶推回去,“只是普通的茶水罢了,以前你一直很喜欢的。”
“既然是一起做决定,为什么你单独来见我?”
“嗯,问得好。”偃月在她面前坐下,自己尝了一口热茶,然后叹道,“我觉得我们暂时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化骨狱。”
“哦,现在你要开始合纵连横了?”
“听我说完。”偃月压了压手,“绣鬼人,或者琴主的人,正在控制化骨狱。”
白琅早在神选加速的时候就料想到了,有很多谕主会依附于十绝境势力,但那时候她还没想到会有谕主直接控制十绝境。因为她不知道台上的神主们对神选居然有如此之深的影响,各个都明目张胆地把台上的棋子落到台下来。
“我的处境比较……进退两难。因为我在南方神台下,能不能飞升是受琴主控制的。”
“你为琴主效力?”白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偃月让她坐下,继续道:“不是绣鬼人那种效力。但是我想……既然神选规则把谕主分入不同神台下,那么就应该是让这些谕主为不同神台效力吧?所以我正瞒着我另外两个神台的同伴,找一个可以平衡神选与十绝境争端的方法。”
白琅大致理解了偃月的意思。
化骨狱是南方琴主的人在控制,而他是南方神台下的谕主。如果他亲自对化骨狱动手,很可能会影响到他飞升,所以他想借灵虚门的刀来除掉化骨狱。
“被谕主控制着的化骨狱,对于任何一个十绝境而言都是不安定因素,所以及早铲除是有必要的。你帮我除掉化骨狱,我帮你除掉千山乱屿,如何?”
“跟千山乱屿有什么关系?”
偃月笑了笑,摇头叹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绣鬼人的具体动向。中立境中,九谕阁内乱,元气大伤,这是她设计的;万缘司新司命出身灵虚门,但实际是由琢玉掌权,而琢玉一直是她的盟友。也就是说,接下来绣鬼人一定会设法拿下千山乱屿十隼盟,以中立境为突破口,获取进攻仙魔境的机会。”
白琅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十绝境蓝图。
确实如偃月所说,绣鬼人目前在仙魔境都有大敌,要打开突破口只能是在中立境。
“琢玉跟绣鬼人不是盟友。”
“只要言言一天在绣鬼人掌控之中,言琢玉就永远会是她的盟友。”
“他现在是我的器,绣鬼人已经失去了他的把柄。”白琅叹道。
“什么?”偃月皱紧眉头,似乎在重新思索战略布局,揣摩敌方接下来的动向,“但是这也不能抹消他和栖幽成为盟友的可能性,他跟绣鬼人都已经合作很多很多年了,两人对彼此几乎是知根知底。可能上一秒还是对立的,下一秒就言归于好了。”
“就像你上一秒还在对灵虚门穷追不舍,现在就要我帮你除掉敌人。”
“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偃月身后的青铜树发出一起一伏的光芒,就像他按捺不住的怒意,白琅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过了会儿,青铜树安定下来。
偃月将茶饮尽,叹道:“这点确实说得太牵强了。不过你现在是琢玉的谕主,就意味着绣鬼人很可能会利用你控制琢玉。”
“我知道。”不久前白琅还在东天之宫被她跟踪过,现在想想都觉得背后发凉。
偃月清了清嗓子:“具体的条件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解决掉化骨狱。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可以回去问太微,但是记得不要跟琢玉说,我还是觉得他很有可能跟绣鬼人同进退。”
白琅抿紧嘴,沉思良久,答道:“知道了,等我问过太微再做决定吧。”
这时候,一道青铜简从树上掉下来,差点掉进白琅的茶杯里。
偃月取简一看,立即将白琅拉入树影中。他拂袖一挥,整个茶案瞬间消失不见。
“什么情况?”白琅不解其意。
“凶咎来了。”偃月按住白琅的脑袋把她往树上一个非常小的裂隙里塞,“虽然我没在通敌,但两军交战战前跟你见面总归有点心虚,你还是先从密道走吧。”
“等等……夜行天都已经看见我来了啊?你还怕其他人知道?”
偃月一口气把她推了进去,白琅感觉空气异常沉闷压抑,有点像通过界门的感觉。
她听见偃月传声道:“夜行天话少,不会逢人就说我让他做了些什么。衣清明是个傻子,解轻裘又是虚极的马屁精,如果以后我需要再联系你,只可能让夜行天带信。你老实点,不要勾引他,虚极现在已经很不满意了。”
“你说什么!?”
青铜树的特殊气息忽然消失不见,
白琅闷了半柱香时间,再度见光已经是在焚毁的界门面前。
偃月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荡:“如果那个小跟班没死,过两天我一定会把他送回来。”
白琅只能孤身折返浮月孤乡军中。
她觉得苍淇应该问题不大,毕竟现在是偃月真尊有求于她,他都已经这么努力地撇干净楚扶南一事的责任了,肯定不会再犯她忌讳。
她一边思索一边返回主帐,决定立刻回灵虚门回报此事。
“你还好吧,谕主?”
主帐帘子一撩开,白琅见到了一张频繁出现在噩梦里的脸。
“琢玉?你怎么在这儿?”
步留影尴尬地说:“因为你偷偷溜出去,我怕你出什么事,所以直接跟你的祚器联系了一下……”
“你没必要来啊?”白琅不解。
琢玉将手中折扇开开合合,似乎在担忧,又像在试探:“夜行天不在进攻魔境军中,你又刚好有事出去,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就将这两件没什么关系的事联系到了一起。”
“对,我偷偷出去见了他一面。”
白琅立马承认了,因为这比琢玉进一步推测到她与偃月私会要好。按照偃月的想法,与绣鬼人有关的进攻计划,最好还是不要让疑似她盟友的琢玉知道比较好。
琢玉“啪”地合拢折扇,脸上浮现出温和亲切的笑容:“只是见了一面?”
步留影眼见气氛凝重,立刻举起手问道:“请问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用。”白琅瞪了她一眼,坦然对琢玉说道,“就只见了一面,然后说了几句不太友好的寒暄。马上灵虚门就要与天殊宫开战,我觉得我应该跟旧时……长辈?呃,反正就是以前认识的人表明一下态度。”
琢玉将折扇拢入袖中,点头道:“其实做什么无所谓,你安全就好。”
言毕,又朝步留影一礼:“我先回万缘司了,祝诸君武运昌隆。”
第167章 天下无剑
白琅送了琢玉一段路,两人单独相处时, 琢玉提起了化骨狱。
“化骨狱四相八荒镜的事情, 你知道吧?”
白琅点点头。
“珑婴那边出了点小差错……伊川妗假装被他控制, 趁机潜入神台,窃走了四相镜。扇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他本来是准备在晚些时候下台的,结果逼不得已提前到了这两天。你也知道, 扇主下台这件事有很多人盯着,台上人人自危的真神们也好, 其他三神台的主人也好, 都有可能会从中阻拦。”
白琅会意:“我们在台下要有准备。”
“我是建议扇主投影下台, 真身不动,但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就按最极端的情况考虑,扇主真身降临, 被其他三神截杀,台下也必须有能保住他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琢玉抬扇一划, 界门打开, 他回头笑道, “这几天要随时留意擎天心经,扇主会下诏令的。”
*
与此同时, 青铜树下,一只白色巨兽从天而降。
远远看去,它形如白虎,背生双翼。但细看之下就知道它其实是由机关术铸造的木兽, 它的关节处时不时可见玄铁珠核,手足转动十分方便。木兽身体外面覆着真正的异兽皮毛,眼珠子是嵌入的是不同颜色的宝石,宝石之上刻了不少晦涩魔纹。
白虎木兽振翅落下,折断青铜树的枝桠。
“哎呀,新茶的味道……偃月你居然还会迎接我!”
白虎之上,一名少年灵巧地跳了下来。他肤色微黑,穿一身赤金色的短衫,露出矫健的手臂和长腿,身上有很多零零碎碎的装饰:耳垂上挂了孔雀翎的羽饰,脖子上有鱼纹银环,腰上有犀角镶银銙,手腕上系了一串金色铃铛,脚踝缠着根用龙筋做的黑绳。
这些东西浑然一体,并无繁杂气,反倒更显轻灵。
他一动起来,饰物就开始丁零当啷地响,偃月真尊不由微微皱眉。
“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拨弄了一下耳朵上的羽饰,笑着说:“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他四下嗅了嗅,忽然又抬头问道:“你藏了什么好吃的吗?”
偃月容颜肃穆:“前线战事如此紧张,身为圣尊本该为宫中分忧,你却整天在十绝境游荡……”
“你怎么知道我没干正事儿的?”凶咎逼近树下。
偃月抬手一划,树上铜简摇动,叮叮当当的声音震荡出不可见的波纹。
“这么凶?”凶咎笑起来,他有两颗尖锐森白的虎牙,看起来不好说是凶恶还是可爱。
偃月真尊还是一副冷淡的脸色,凶咎终于不闹了,他挠头说:“佛门想拜托我们一点事情,比较紧急。你先下决定,然而派解轻裘去把虚极叫回来。”
偃月微微皱眉:“什么事情?”
“化骨狱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佛门希望立刻将其拿到手。”
“什么东西?”
凶咎露齿而笑:“洞悉四相,统摄八荒。是昔年镜主用来划定四方擎天柱的远古圣器。”
*
送走琢玉之后,白琅立刻前往灵虚门向太微回报消息。
到文始殿,朝见隐夏和夕闻空春都守在门口。白琅还以为太微又做什么坏事让他们俩给堵门了,连忙上去问道:“长老,师尊近来如何?”
两位鲛人长老对视一眼,夕闻空春摆手道:“太微上人正在闭关,有什么事可以由我们转达。”
在这个节骨眼上闭关?
白琅心里嘀咕了一阵,退而问道:“上人有说过什么时候出关吗?我有要事,必须与他面谈。”
“让她进来。”文始殿内传出太微的声音。
白琅微讶,若是闭关,怎么也不可能在文始殿,两位长老干嘛说这胡话?她满头雾水地走入殿内,太微正在大殿中央徘徊,看起来十分焦躁。
见白琅进来,他伸手往面上一抹,又清了清嗓子:“你有什么事?”
白琅见他面容变化,声音也全然成为另一个人的样子,不由失声叫道:“玉仙尊?太微上人呢?”
“不见了。”玉剑悬穿着太微的衣服,背着手在殿中走来走去,看起来比太微老成许多。
白琅一时语塞:“什、什么叫不见了?”
玉剑悬叹了口气:“字面意思,就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人家天殊宫圣尊都忙着合纵连横扭转战局,太微居然一声不吭地跑了?
玉剑悬似乎对这种事情比较习惯,他清了清嗓子:“先不管太微,你说说你有什么事。”
白琅将偃月真尊的交涉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玉剑悬表情凝重:“我本来不想说,但太微偷偷溜走,估计也是去往化骨狱的。”
玉剑悬与太微关系紧密,他知道得最多,但始终有所保留,只是对于不同人,保留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比如太微消失一事,他肯定会设法瞒着琢玉,即便选择告知白琅,也不会讲明前因后果。
“跟茧宫有关吗?”白琅问道。
玉剑悬先点头,后又摇头:“他临走前跟我提到了‘变道□□,改天换命’之类的事情,所以我猜他此行与四相八荒镜有关。”
又是四相八荒镜……
“太微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叨念这东西了,前日正好有线人回报,四相八荒破镜重圆,被存放在化骨狱茧宫之中,他估计坐不住了。你知道吗?据说四相八荒镜是镜主用来划定四神台的。”
“划定四神台!?”白琅攥紧手。
现下魔选中断,神选被强力干涉,以往自上而下的遴选制度已经找不到出口。太微所谓的“变道□□”,很可能是自下而上地寻找突破,将台上主导局面的人推翻,重定新秩序。
在这个过程中,用于“划定四方神台”的四相八荒镜至关重要。
伊川妗从扇主这里盗走半块,南方琴主又暗藏半块在台下,四相八荒镜直接在台下重圆,化骨狱瞬间就成了暴风雨的中心。
白琅越想越不安:“扇主最近要下台,多半也是为四相八荒镜一事,那地方很不安全……我得去化骨狱找太微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