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介绍一下。”白琅平静地指了指叶墟,“这是我舅。”
“……”
步留影喜形于色,叶墟看起来想手撕了她。
“偃月真尊有要事相商。”夜行天终于发话了,“如果谈得愉快,也许他可以在宫主面前帮你说点好话。”
偃月又拿楚扶南当作要挟。
白琅心里权衡了一下:天殊宫这边多半也对四相八荒镜有想法,趁机了解一下他们掌握了多少信息也好。叶墟看得出她在犹豫,他很不满地传声说:“当务之急是找到大梦,不要跟他们多说。”
白琅耐心劝道:“大梦跟太微在一起,太微跟偃月要谈的东西在一起,所以我得去跟偃月谈谈。”
“不行,时间紧迫。”
“你们商量好了记得跟我说声。”衣清明很不耐烦,直接席地而坐。
白琅从储物袋里抽了根香出来,把它塞给叶墟:“你看着它烧,时间说不定会过得慢点。”
“……”
白琅下决定:“我去一趟天殊宫马上回。”
叶墟把香折断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溜了?”
“你们到底谈好没有?”衣清明跳过沟壑,冲到白琅面前,一把拉着她领口将她拎起来,“如果同意就赶快跟我走,如果不同意我就赶快抢你走,给个准数。”
这回叶墟没有帮白琅阻拦,他在一边冷眼旁观。
“带我去见偃月。”白琅应道,叶墟眼神更冷,她立即补充,“我们!带我们去见偃月!”
续167
白琅本来还因为多带了个人而有些忐忑,但是到了青铜树下,她发现偃月真尊也不是一个人。
偃月身边有个皮肤微黑,眼睛像猫眼般又亮又圆的少年,他周身邪煞之气化作黑云将整棵树遮住;还有一名坐在莲花台上的四臂女子,她面色青红,头生双角,正是吉祥天,偃月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她。
“终于来了……”偃月似乎松了口气,他也没有在意与白琅一起来的叶墟。
白琅有些紧张,她努力控制住了表情:“是之前谈过的那件事情吗?”
“你们之前谈过?”那个少年挑眉看向偃月,偃月严厉地瞪了一眼白琅,白琅顿时更紧张了。
“快点。”吉祥天催促道。
偃月清了清嗓子:“新事态。我们决定暂时与浮月孤乡休战,条件是你去茧宫,帮忙解决化骨狱。虚极会在那边接应,还请不要担心。”
白琅跟叶墟对视了一眼。
“我不明白,虚极怎么也去化骨狱了?”叶墟传声问道。
白琅没有应声,她更多的是在思考为什么天殊宫要让她与虚极天尊会合。
佛门真神下台,偃月、凶咎俱在,天殊宫并不缺人前往险境。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偃月和凶咎还秉持一贯的不出面原则,只让器代主行权,单独行动?
“他们也一起去吗?”白琅指了指夜行天和衣清明。
“是啊,借你用。”凶咎很随意地说道,偃月听了似乎有些不悦,凶咎摆了摆手,“茧宫现在可是刀山火海,要不是九谕阁内乱,自顾不暇,我就直接弄一堆罪器给你了。”
白琅仍在思考,凶咎继续引诱道:“宫主那边我会尽量沟通,只要能找到虚极,什么都好说。”
“明白了。”白琅答应得很快,“我立刻动身。”
偃月给了夜行天一个眼神,他微微欠身施礼,然后带白琅和叶墟离开,衣清明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很快,青铜树下只剩偃月、凶咎还有吉祥天。
凶咎轻松的神色逐渐卸下,他来回走动,焦躁不安。偃月冷冷地说:“行了,冷静一点。”
“冷静?虚极一声不吭去了茧宫,你跟太微的徒弟私自会面,这个丑女人说西王金母和言琢玉一样从来不曾效忠过任何一方,现在佛门会被她彻底拉下水,你要我怎么冷静?”
凶咎暴跳如雷,吉祥天倒是气息平稳。
偃月心下微叹,沉声道:“把那封信再给我看下。”
吉祥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它外表看起来比较完好的,但很多内容已经消失不见。
“再看多少次都一样。”吉祥天说,“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抹去了。”
“确定是西王金母做的吗?”
“确定。”吉祥天语气凝重,“她被珑婴带走之后,我们冒着很大风险搜索了龙山、瑶池等地,但是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除了这封信。西王金母在上面下了禁制,只要有人试图打开它,上面的内容就会自动抹消。我已经尽力恢复了一些,但也仅仅是这些了。”
偃月盯着信纸,目光深邃:“至少我们知道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扶夜幽天剑宗、清阙通玄真仙”。
前缀冗长,和落款中的“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一样,看起来非常正式。
——“白言霜”。
这个名字将所有分散的线索引回最开始的位置。
“看这里……‘知白守黑,存思无极无穷之境,唯上圣高真而已’。”吉祥天垂首指着信上断断续续的字迹,在某一处用力点了几下,“‘上圣高真’,台上已经查到了,它所指的是镜主。”
台下几乎找不到关于镜主的典籍,所以只能求助于台上。
根据年代久远的史话奇谈记载,成为庇世者必须遵从天道戒律,这些戒律中有一条就是“既知其白,须守其黑”。也就是说,庇世者不能以“黑白善恶”来作为“是否庇佑”的标准,只要是天道认同的,他都无条件选择庇护。
镜主是最近一位,也是为修道者所知的唯一一位庇世者,所以“知白守黑”只能是形容他的。
他也当得起“上圣高真”这个尊称。
整封信提及镜主的只有这句话,其他都是些意义不明的修炼心得。以这封信为突破口,佛门认为西王金母并不效忠于任何一个神台,她效忠镜主。
吉祥天收回信,继续道:“还有言琢玉,他很有可能真正效忠于某个人……”
“不是太微,不是扇主,而是镜主。”偃月沉思道,“其实狩猎榜一出来就该猜到了,因为朝稚在那上面。万缘司一战,太微派琢玉处理朝稚,琢玉却把朝稚变成了庇主。”
“普通人是做不到这点的,就像一般真神甚至是四方神都不能随便制造谕主一样。言琢玉一定是堕神台的人,而且地位不低。”凶咎一边说着,一边焦躁地走来走去,“再者,西王金母能从珑婴手上逃脱,还顺便盗走四相镜,若说东方神台没有她的内应,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根据擎天心经的新附录百兵宝鉴,最近言琢玉易主了。”偃月继续分析道,“他在白琅手下,和白言霜同主。”
“而从西王金母的信件来看,白言霜很可能也是镜主的人,否则他假死回生这件事完全解释不通。”凶咎微微冷笑,“他和言琢玉本来就是同党,由他出面为言琢玉的谕主接战夜行天,把台上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执剑人身上,再诈死转入白琅手下。”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
“所以他们共同的谕主白琅就很关键。”凶咎得出结论,长出一口气,“茧宫之乱……她也许能得到镜主的东西。只要她一拿到四相八荒镜,我们就立刻动手。”
偃月没有他那么放松:“可是白琅并不好骗,她答应得如此果断,心中多半也有什么计划。”
“不要担心,虚极和轻裘也在化骨狱,月昭和清明又在白琅身边盯着,大自在天随时可以降临。只要她拿到四相八荒镜。”凶咎往喉咙上划了一下,笑容愈发凶恶,“就结束了。”
*
前往茧宫的路上,气氛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紧张。主要还是因为有衣清明,他是真的嘴碎。
“你怎么每次身边都换个人啊?”衣清明十分不解地问白琅,“就不怕脚踏几条船最后翻了吗?”
白琅不耐烦:“说了这是我舅。”
叶墟的目光如锋芒在背,十分扎人。
衣清明又问:“那之前的琢玉折流呢?”
白琅脸色更差了。
衣清明不死心,回头对叶墟说:“舅,白琅以前骗过我感情,还秽乱灵虚门……”
“你叫我什么!?”叶墟拔刀暴起,白琅连忙把他按回去。
“我们上哪儿跟虚极天尊会合?”她生硬地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我怎么知道?”衣清明摊手。虚极天尊孤身前往化骨狱,这消息他们也是刚得知的。解轻裘第一个跑去找,衣清明和夜行天则被其他两位圣尊召集起来,准备按计划行事。如果没有算错,虚极天尊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茧宫了。
夜行天也没回答,他一路沉默向前,面具下面是什么表情也让人猜不透。
衣清明悄悄说:“他可能已经走睡着了。”
白琅想想觉得夜行天也怪可怜的,摊上衣清明这么个师弟。
“什么时候甩开他们?”叶墟忽然传声道。
就连他都能看出天殊宫圣尊用心险恶,更别说白琅。但目前为止白琅都很合作,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你看我眼神,见机行事。”白琅淡然道。
很快,他们在远离人烟的荒芜废弃之地见到了茧宫。它并非一座建筑,而是绵延几十界的建筑群,由无数大大小小的白茧连缀而成。从天空到地底,从山峦到湖泊,蛛丝遍及每一处,柔软似轻烟,让人辨不清方向。
衣清明指尖亮起火芒,直接将蛛丝点燃。
火焰迅速蔓延,看起来势头很大,但放眼茧宫遍布的几十界,也不过像个烟灰烫出的洞。
夜行天拂袖熄灭火焰。
白琅委婉地劝道:“烧是烧不完的,你这样反倒会引起妖蛛注意 。”
她往地上跺跺脚,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柔软松塌,让人不安。叶墟试图斩开一条道路,但根本没用,蛛丝背后还是蛛丝,这里没有任何道路。
白琅取镜映照天空,在一点残存的火光中,众人都看见了蛛丝遮蔽之下的东西是什么。
镜上映出的东西乍一看像是星空,一片漆黑中透出数不尽的星星点灯的亮光。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亮光其实是很小很小的虫眼,有黄有绿有红,五颜六色,因分割得极小而辨别不清。
白琅将镜子挪动了一下,照向别处,也是差不多的景象。
“这是什么意思?”叶墟问,他还不太熟悉白琅的天权。
白琅翻手盖住镜子,一脸恶心地说:“意思就是,要么我的天权有问题,要么这几十界上空,全部都是细细密密的虫子眼睛。”
“这是蛛母身上的不殆妖瞳。”衣清明的语气比以往稳重些。
夜行天抬头望向空中:“蛛母曾噬百鬼,取其目为己用,所以她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眼睛……”
叶墟少有地感到头皮发麻:“等等,这些眼睛是蛛母的?那她岂不是……”
“她的真身就如帷幕般在茧宫上盖着。”白琅也抬头看向天空,语气略显敬畏。
不愧为神话时代的人物,蛛母和吞天人一样,真身甚至无法容纳在一界之中,动辄就能毁天灭地,简直让人看不到击败她的可能性。
这样恢弘无匹的真身,不知道跟她同届神选的人要如何与她对抗。
夜行天似乎知道白琅在想什么,他低声道:“成为上师的祚器以后,百鬼蛛母纵横天下,再无败绩。”
衣清明笑嘻嘻地说:“对,蛛母一直是我师兄的榜样来着。”
夜行天转过头,衣清明立刻收敛了神色。
几人沿着蛛丝收拢的方向,继续艰难前行。
夜行天在最前面开路,他方向感很好,直觉准确,反应迅速,可以应付大部分正面袭击。衣清明断后,他机警敏锐,喜欢给白琅找茬,所以能随时留意到她这个薄弱点。白琅和叶墟差不多是被控制在中间的,虽然很安全,但是也难以脱身。
“我一个人要走倒是不难。”叶墟悄悄传声问,“你呢?”
白琅没好气地回答:“你自己溜了去茧宫找大梦就行,管我做什么?”
叶墟一时语塞。
他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夜行天。那男人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并不像是传闻中的凶神恶鬼,但鬼面遮蔽下的狰狞戾气比他所料想的还更深沉。他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正在积聚恶变,随时可以爆发成灾难。
也不知道为什么白琅明知有诈,还非要跟天殊宫二人同行。
白琅见他半天不说话,又道:“太微就在茧宫,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要走就赶快走吧。”
叶墟又是一噎:“你也可以入镜离开。”
白琅摇了摇头:“不能总是逃跑。”
折流消失,太微赴险,曾经她依靠过的人正在慢慢离开。
“逃跑”已经不再是明智的选择,她必须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谕主。
蛛网越来越细密,蛛丝地面软绵绵的,还带有特殊的黏湿感,走起来又恶心又累。不多时,眼前分出两条甬道,下面都垂挂着不少肉瘤似的茧,它们呈蜂巢状堆积,由两条主要甬道连接,最后在看不见的高空交汇,结于蛛母腹下。
“往哪边走?”衣清明走到前面问夜行天。
夜行天则看向白琅。
“不知道。”白琅正低头看镜子,但不管怎么看都是蛛丝和虫眼,仿佛这几十界除了蛛丝就没有其他了。衣清明对她冷嘲热讽,但她就跟没听见似的,不断调整着镜子的方位,希望能窥见茧宫中的景象。
“随便挑一条路吧。”叶墟皱着眉说,“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