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百日之内他没有出关,你就进去叫他。”
玉剑悬说完就走了,留下白琅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虽然不明白这命令到底有什么深意,但想来不会太好。
她敲了敲文始殿的门,轻声道:“师尊?你在不在?”
门内没有回应。
“你还好吧?”白琅又问。
还是没有回应。
“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能安心谋划魔境战局了。”
门里一片死寂。
白琅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这时候里面的人忽然伸出手,隔着门与她十指相抵,又用指尖轻轻敲了敲。
白琅保持着这个动作,静立良久,直到门内再无声息才悄然离去。
*
城主府。
钟飞虎将刚到的几位“客人”安置在一座钟楼附近,地方有些破旧,但好在无人打扰。
“几位慢聊……”钟飞虎战战兢兢地退走。
“没什么好聊的。”叶墟消失在楼梯边。
钟飞虎也急忙溜了。
白言霜转身欲走,西王金母出言将他留住。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言霜步伐微顿。
西王金母道:“若不是太微夺走大梦,四相八荒镜也不会被毁,而大梦本该由你保管。”
“大梦是叶姒唯一的遗物,比起我,叶墟应该更想保护好它。”
“它也是镜主遗物。”西王金母走到他面前,她的面孔没有冠缨遮挡,怒容展露无遗,“叶姒已经把镜主残余的神魂淬入大梦,只要再拿到四相八荒镜,将四象八荒镜上附着的神魂引入,我们就能复活镜主。如果由你保管大梦,太微怎么可能……”
她注意到白言霜神色丝毫未动,于是没再说下去,只长叹一声:“罢了,此事已了。你不想听,我便不再多说。”
“我不是不想听。”白言霜微微皱眉,“那时候我打开熔炉,有一柄剑,一个孩子。阻隔镜主魂火的信物只能用一次,我选择带走那个孩子。伊川,我们都只算漏太微这个人。”
后来大梦产生意识,主动离开熔炉找到叶墟。约战在即,白言霜也没有太多精力安排此事,但叶墟对大梦极为重视,应该可以保它周全。谁也没想到太微会知晓大梦的秘密,更没有人想到他会用大梦击碎四相八荒镜。
就好比一个天材地宝,所有人都只会想争夺它,不会有人一出手就把它给毁了。
“你还挺适合当父亲的。”
沉默一会儿,西王金母突然说道,白言霜诧异地看着她。
西王金母肃穆的线条柔化了一些,看起来也年轻不少,她笑着道:“言言很好,白琅也很好,就连白嬛也已经成长为了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模样。”
她说:“即便不为镜主,就为这些女孩子们做出过往种种牺牲,也都是值得的。剩下的……还有希望,还能弥补,还可以挽回,所以我们还要坚持。”
她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凭借身高优势拍了拍白言霜的脑袋,在他略微恼火的目光中消失不见。
*
白琅回来之后,先是找到叶墟安慰了一番,然后才带白言霜一起前往魔境。
现在白言霜有实体了,不能随身携带,想想居然还有些不方便。白琅觉得他十之□□与大梦或者四相八荒镜有关,不然不会在这么巧的时机恢复实体。若与大梦有关,那就是当初铸剑时给自己留过后路;若与四相八荒镜有关,那他就与镜主有关。
而且扇主说大梦与四相八荒镜相齐,大梦又是白言霜委托铸造的,其中玄机不言自明。
但这些事白言霜自己不解释,白琅也没有再问。
天底下是没有秘密的。只有装作看不见火,用纸无法包住它的人才不会在伸手去捂的时候伤害到自己。
魔境这边,天殊宫似乎遵守承诺,未发动攻势。大帐十分安稳,小胖子呆了一段时间越发嚣张,现在整天泡在岩浆阻隔带里,来者不拒,见啥吃啥。
“你可算回来了,我在这大帐中都要闷出蘑菇了。”步留影亲热地抱紧白琅手臂,指着白言霜悄声问,“这又是谁?”
白琅临走前给白言霜围了个斗篷,免得他被围观。
“器。”白琅小声说。
“来让我看看长得好不好……”步留影伸手想撩他斗篷,白琅连忙制止了。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天殊宫有何动向?”
“稚女命没管我们,往化骨狱逼近了。圣妃们都跟着他,那几个厉害的魔君也没有出现。不过最后三座圣殿还是没有打下来,凶咎邪尊将那地方所有人都撤走了,换成无数妖兽镇守。有些妖兽小胖子不爱吃,我们也不想行险,所以暂时放着等你来。”
没想到小胖子还有挑食的时候,肯定是最近这段时间被养叼了。
“你要不然饿小胖几天试试?”白琅看着沙盘思索道,“虚极和衣清明那几人都在化骨狱茧宫,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稚女命不在的话,必须趁现在突入天殊宫最后一道防线了。”
步留影有些惊讶:“可你跟天殊宫不是达成停战协议了吗?”
“是他们承诺休战,我没说过我们也休战啊?”
“这也行?”步留影惊了。
白琅干脆地说:“兵不厌诈,率军动身吧。”
骆惊影、步留影、白琅分上中下三线进军,小胖墩化龙在上空掠阵。浮月孤乡魔军势如破竹,冲出妖兽防线,直接杀入圣殿内。
不出三日,其他两线都顺利占领圣殿,但白琅这边却遇到点问题。
当她进入圣殿时,圣殿驻防的魔军弟子都已经撤离,也没有看见任何妖兽踪迹,四下一片凄清。
她隐约感觉不对,正要撤走,这时候圣殿四面墙壁、十八廊柱里,全部涌出扭曲的青黑色咒文。这些咒文与擎天心经上的一致,一看就是真言,但白琅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这些青黑色真言犹如活物,瞬间就将整座圣殿封死,外面传出妖兽号哭,血肉横飞声不断。
白琅是使用幻象迷惑妖物,然后单枪匹马进入圣殿的,所以倒也没有太在意外面的情况。没多久妖兽们就静了下来,青黑色咒文像是吸满了血液的笔墨,将整座圣殿涂成猩红色。
天权的压迫感非常沉重,对方应该是凶咎邪尊。
周围的气息非常不祥,白琅试图直接映镜离开,但她很快发现血幕阻隔了道法与天权,和真神们封死茧宫时用的方法差不多。
轰隆隆的声音隔着血墙传来,白琅四下张望,无数钢铁齿轮正从血幕中冲出。
她御剑而起,立于半空。这时候上方猛然落下两面铡刀,她矮身回避,铡刀分裂,重组,化作利爪,往中间咬合。
前后上下无处可避,她只能抽符掐诀:“众妙之门,玄通之法!”
众妙之门替她缓下了铡刀的攻势,但是当门消失之后,齿轮和铡刀消失不见,更多的妖兽从血幕中涌出。
这些妖兽乍看与之前那些无异,白琅映镜才发现它们已经全然不同。它们已不再是活物——黑钢取代骨骼,刀片替换利爪,玄铁转珠用于关节,琉璃宝石嵌入眼睛。
赤弩焰箭射出之后,被穿了个洞的妖兽依然能够凶猛突进。
对方数目众多,而且不计损害,再加上整座大殿中的危险机关,白琅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
“凶咎邪尊,能否出来一见!”她高声道。
对方没有现身,应该已经知道她的天权弱点在哪儿。
易虚真也好,结命契也好,都是对活物的克制大些。像这样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不会受幻象和契约的干扰,她只能更多的用道法对敌,而道法又受修为限制,她不能完全穿透机械妖兽的钢筋铁骨。
白琅咬牙映镜,从巨兽口中逃脱,但离镜之后又一只兽爪按下。
她匆忙翻滚,以六铭隐文护身,但背后还是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那些妖兽见她倒下,都像嗅着血腥味的鲨鱼般用来,血幕也在不断收拢逼近,可以活动的范围很快就不剩多少了。
白琅立镜在地,试图撑起身体,上方铡刀“啪”地掉了下来,她立即侧头,差点被削掉一边耳朵。这时候半边陷入地下的铡刀又一次改变形态,分裂为无数窄刀片,穿空裂地,从四面八方斩下。
白琅掐诀颂咒,正要再开众妙之门,手中银镜却忽然碎裂,青衫一角落在她视线之中。
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琢玉?”她讶然道。
从镜中出来的祚器微微侧目,折扇半展,真王律荡开刀锋,地面裂纹消失,倒下的廊柱也重新立起。青色雷霆在玄铁妖兽之间传导,一时间它们都像石头般静立不动。
“不是特地来帮你的。”琢玉回眸笑道,“只是正好需要从茧宫脱身,所以行权过来了。”
“可是茧宫和这里都被封死了……”
“所以才只能借助祚器和谕主的羁绊来到你身边啊?”
琢玉俯身将她扶起来,手自然而然地按在她鲜血淋漓的背上,真气平缓地抚过伤痕。
“取器。”琢玉微微俯身,气息抚过她的耳垂。
白琅抬手从他胸口取出镜器,顺便将他推开一点。
暗银色的器身,布满银灰色雾气的镜面,通体折射不出一丝光芒。漆黑裂纹契合着她的呼吸,像星辰般发出微光,明灭不断。
——此身入镜,风尘困瘁。
器如其人,琅嬛镜敞亮通透,困风尘含光藏影。
白琅看着手中镜器若有所思,每一种器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点,作为谕主必须顺着这些特点将它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
她环抱银镜,低声道:“丹霄,碧虚,妙化。明镜里,上圣之俦。”
四面起镜,镜生暗影,影中藏光。
周围妖兽试图攻破脆弱的镜子,但是每敲打一下镜面,自己身上就出现一道伤痕。虽然白琅没办法出去,但这些妖兽也进不来,两边都在消耗天权,看谁先收手。
“最近你对天权的掌控也越来越成熟了……”琢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镜面,“不过修为怎么一直没进步?”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镜子围出的小小封闭空间里,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你之前没有去见扇主吗?”白琅问道。
“沉川带了诏令给我,所以没有面见。”
原来那时候沉川离开不仅是拦截绣鬼人,还要给琢玉带话。
“有吩咐什么吗?”
“这个嘛……”琢玉故意停顿很久,“交代了一些关于绣鬼人的事情,然后让我留意珑婴。”
珑婴……
西王金母脱逃,盗走四相镜,大部分责任都在珑婴,扇主对他起疑是很正常的。可是白琅回想他和西王金母见面时说的话,好像没有什么破绽。东方神台这么多人,出问题的真不一定是珑婴。
琢玉见白琅陷入深思,语气放轻了些:“台上会有人进行彻底清查,台下只要掌控好绣鬼人的动向就行。至于你……只要认真修行,不断提高实力就可以了。”
这次太微上人出其不意毁掉四相八荒镜,对绣鬼人一方也是严重削弱,扇主可以说是有得有失。
白琅旁敲侧击了一会儿,试图从他这里套出点关于其他消息,但琢玉向来口风严,说话滴水不漏。
等白琅问得差不多了,琢玉才道:“你也见过扇主了,觉得如何?”
“没什么感觉。”白琅不敢说太多。
琢玉忍笑道:“又不是去相亲,好歹说说印象吧。”
“……”
“扇主自身实力在四方神台中不算很强,很多时候都需要倚仗台上宾的力量。他因此格外注重谋算,对手下的人更是精挑细选。这个时候出现内应,无疑是很大的打击。”琢玉笑着看向白琅,“他很喜欢你,也愿意容忍你,因为你不会背叛。”
比起力量更注重计谋,比起实力更注重品格,从各个角度来说,白琅都觉得扇主是个很优秀的领导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比较喜欢太微。
难道是被骂出什么毛病了?
琢玉继续道:“不过也因为自身没有压倒性的力量,他很少行险。步步机关算尽,平稳谋划战局,性情中缺少波折……许多出类拔萃的强者并不喜欢这样的人。能在扇主台上行背叛之事,多半是因为缺少刺激吧。”
白琅一下就理解了琴主和扇主两边阵营的区别。
琴主这边大多数追求“刺激”的人,比如伊川婉、栖幽;而扇主这边都是稳定谋划的人,很难说那边比较占优。
“太微上人二者兼有之,又能孤身赴险,冲锋在前,你对他心怀敬仰是可以……”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白琅恼羞成怒,“太微脾气差得要死我对他没有一点向往!”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吧。”琢玉笑了笑。
聊着聊着就过去了很久,外面动静已经消失,看来凶咎邪尊是一个人太无聊了撑不下去,于是勉强撤走。白琅在圣殿四方设下浮月孤乡的祭祀柱子,将此地标为已占领。
琢玉将白琅送到重新驻扎的主帐附近,然后才返回万缘司。
主帐中,步留影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白言霜,一心想摘下斗篷看看他的正脸。
“你能不能给他留点清净?”白琅把她拉开。
“根据我多年的经验,需要挡脸的修道者要么很难看,要么很好看,直觉告诉我他是后者。所以你赶快让我看个正脸行不行,我保证看一眼就满足了,求你了……”
步留影蹭着她撒娇,白琅只能无奈微笑。
“等以后画个像给你看。”她匆匆把白言霜带走了。
返回自己帐中,白琅立马跟白言霜道歉:“下次我会跟她好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