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会再选人来守,我早就觉得那几个冲着衣清明来的弟子不靠谱了。”
“那这些纸鹤……”
封萧突然停下,白琅连忙刹住步伐。
他又继续往前走,口中却说着与问题无关的事情:“衣清明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事儿了,不过天殊宫那边一直给司命施压,所以我们从未对他下手。”
白琅点点头。
她知道万缘司中其实有不少天殊宫弟子身居高位,司命为了维持稳定,很可能对宫中做出一定程度的退让妥协。之前吴莎也说过,天殊宫势大,估计过不了多久衣清明就会被放出来。
又走了会儿,封萧才回答:“你手里那玩意儿是天殊宫的传信之术,名为鹤书,是衣清明给夜行天的。”
白琅连忙把纸鹤从袖子里全抖出来了。
“收回去。”封萧顿了顿,又道,“……你这几日就守在衣清明附近吧。”
“防止他再传信出去吗?”
封萧摇了摇头,指向前方。
前方骨刺分岔,道路突然出现尽头,尽头是一片岩浆湖,湖心有岛,岛上依稀可以见到一个人影。
再细看,湖中竟然伸出无数只手。周围的一些监牢中,不断有人试图游过这片岩浆,爬上湖心岛。岛上那人居高临下,凭借地势将她们推入湖中。岩浆湖瞬间就可化肉身为灰,所以登岛之人死伤惨重,但试图爬上岛的人依然多得数不清。
封萧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冷酷语调:“衣清明在岛上,你要保证他不被其他囚犯分而食之。”
“……”
湖中不知是谁嚎叫了一句“罚恶使来了”,那些登岛的人都纷纷逃走。
封萧带白琅渡过岩浆湖,登上贫瘠炙热的岛屿。
岛最顶上立着一根烧得通红的玄铁柱,一名长发及腰的男子被反绑在柱子上。三根布满封印符咒的铁链从他肉身横贯而过,一根铁链穿腕骨,一根铁链穿锁骨,还有一个铁链穿膝骨。铁链露在外面的部分都透着鲜血凝结的黑红色,倒刺附着,看起来狰狞又残忍。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很薄的白色单裤,几乎没有什么遮掩作用。小麦色的肌肤下渗出汗水,沿着崎岖硬朗的肌肉线条,或是滑落,或是险险勾在棱角边缘。和钟离异一样,他全身覆满了密密麻麻的封印符文。
封萧登岛之后,他就像没感觉到似的,一直垂着头。那人长发遮面,白琅也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过他这身几乎凝成实质的凶煞戾气还真是恐怖到让人不想接近。
白琅忍不住问:“前辈,他这次怎么会被抓进来?”
封萧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因为施展禁术,冒犯司命。”
万缘司司命执掌天下缘法,但凡有人想利用自身力量“创造奇迹”,做什么超出命格之外的事情,就是对他的冒犯。
不过这都是理论上,实际上司命根本管不了那么宽。
因为司命自己也是修行者,不是神,他的力量存在极限。
“施展禁术,冒犯司命?”刚才还一直没反应的衣清明听了封萧这话,立刻寒声嘲道,“难道不是因为化骨狱出征,你想帮他们除掉宫中主帅吗?”
他的嗓音十分沙哑,估计在镇罪司中受尽了折磨。
白琅一心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待他一抬头就拼命瞧去,这一看,还真愣了半晌。
与强健凶猛的身材不同,衣清明有张十分文气的面孔。他细眉压低,怃然似江风过秋草;双目明秀,漆黑眼瞳像被初霁的光阴洗过一样,有种悄怆的寒意。他嘴唇略显苍白,然稍稍浸润过的那点朱色却似春日衔雨的牡丹,潋滟光泽吞噬视线。
若论五官,风央那样的才叫“英俊”,而衣清明应该叫“美”。
不是女子的美,而是那种与自然交融的完美,让人不忍破坏一分。
白琅再细看,发现他额发间还垂着一个红玉做的琼华纹饰。琼华之形高洁雅致,仙气盎然,而红玉上一点血色流转,便模糊了他身上的善恶,使他仙魔难辨,倾倒众生。
“白琅!”封萧怒气满满的声音让白琅回过神来。
她摸了下嘴角,还好没流口水。
封萧整张脸都黑了:“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白琅把视线放回封萧身上,尴尬地摇头。
封萧怒道:“把鹤书给他。”
白琅连忙将藏在袖中的那些纸鹤摆着衣清明脚下。衣清明瞳孔微缩,刚才还略带嘲弄的张狂神情逐渐变成了震惊。
“你……”他抬起头,凤目微眯,眼神有些闪烁。
鹤书只有与他真气同源才能看见。他师尊洞阴圣尊早已飞升,三千界中与他真气同源的理应只有夜行天一个人。
封萧面色冷硬,“别想着逃走了,老实等宫中派人来与司命商谈吧。此前白琅会负责看守你。”
“我?”白琅惊道。
封萧低声道:“把纸鹤拦下就行。”
衣清明虽然身处劣势,但气焰依旧嚣张:“你真以为拦下鹤书,我就没办法联系夜行天?”
封萧看着他,冷冷地说:“联系上又如何?你以为是谁把你的行踪泄露给我的?”
说罢也不去管他脸色,径直离开了湖心岛。
岛上只剩下白琅和衣清明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过了好久都谁也没说话。
衣清明微微皱眉,他本身面相显悲,一蹙眉更惹人生怜:“你是谁?”
白琅尽量把视线落带有灼痕的锁链上,不去看他那条透色的裤子:“万缘司外司弟子……”
衣清明换了个问法,口气十分恶劣:“蠢材,谁想知道这个?我是问,你跟夜行天有什么关系?”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之前被他追杀过。
这句话在白琅脑海里徘徊了一圈,最后说出口却是:“没什么关系。”
衣清明脸色暗沉,额前红玉光泽越来越浑浊,那份流转的鲜红仿佛都涌入了他眼里。他语气越发险恶:“老实告诉我,我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让你死得痛快点。”
白琅被吓退一步,后来又想到他现在被缚住,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看着衣清明身上那堆封印,努力鼓起勇气说:“我跟你商量件事吧。”
衣清明眉毛一挑,放声笑道:“商量?你也配?”
白琅只好说:“求您件事儿……”
衣清明用一种“恩准”的神情微抬下巴,让她说下去。
白琅酝酿了好久,最后用做作的担忧口气说:“魔君,你这身封印,是怎么弄上去的?要怎么弄下来?”
衣清明一时无话,眼神尖锐,略带质疑。
“你要做什么?”
“把它解开。”白琅见他眼中疑惑更甚,连忙加了一句,“魔君,我喜欢你啊。”
这时候黑红色云层中一道天雷劈过,白琅吓得抱头蹲下。
没想到说谎真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衣清明发出嘲讽的轻笑:“脑子蠢了点,眼光倒还可以。”
白琅心想,这也能信啊???
衣清明立刻摆高姿态,微微颔首:“嗯,这样吧,你先把岛下那些家伙弄走。”
白琅水平极低地奉承道:“是该弄走,这儿又不是猴山,干嘛老围过来看。”
衣清明觉得哪里不对。
白琅趁他细想的功夫已经一溜烟跑下山了。
下山她才看见,大半个镇罪司的女犯人,游泳的游泳,划船的划船,直接踩湖底的踩湖底,十八般武艺用尽,正浩浩荡荡地朝着湖心岛杀来。
作者有话要说: “OO,我喜欢你啊。”(←再玩梗剁手……)
第35章 夜影移风
白琅沿着小岛边缘筑起真阳绝壁,不过挡也只能挡得了一时, 下面的人早晚会破壁而入的, 到那时候衣清明真会被她们生吞了去。她也大约理解了为什么衣清明要有如此高的修为, 因为在修道界, 美丽又弱小的人最后定会跟七星娘落得同样的下场。
白琅看着真阳绝壁外那些实力强劲的囚犯,忽然心生一计。
“诸位稍等!”她高声道。
下面所有人都满怀敌意地瞪着她。
白琅清了清嗓子:“魔君说了每日只见三人,各位商量下吧。”
有些囚犯置之不理, 想要硬上,但另一些将他们拦下了。
“衣清明说了只见三个, 你要惹他生气吗?”
“退下退下, 我先上!”
“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
很快就没人管真阳绝壁了, 因为他们在岩浆湖里打了起来。白琅仔细一看,发现人群中居然不止有女囚犯,还有男囚犯。她第一次不太想劝架,反而想为女囚们摇旗呐喊——如果上来的是男犯人, 那衣清明就真的太惨了。
过了好久,下面终于决出胜负。
一个全身裹在红袍中的裸足女人击退大批竞争者, 直接跳入真阳绝壁内。
白琅连忙对外头的人说:“一次见一个, 大家先商量着,我带这位上去了。请耐心等候,不要越过绝壁!”
有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往里扔了枚气息雄浑的妖丹, 问道:“我能插个队吗?”
“……”白琅迟疑了,“不能!”
她把红袍女人带上峰顶,那女人看见衣清明的裤子, 回头跟白琅说了句:“这趟值了。”
白琅生硬地微笑,一把拉住她:“这个……不能摸。”
衣清明神色很静,是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他能感知到下面的情况,也知道白琅已经顺手把他卖了。
“等我脱困……”他微微抬头俯视,汗水顺着下颌落在胸膛,然后缓慢地滚落在地上,“你的死期就到了。”
白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红袍女人就“哇啊”一声哭了出来:“这就是衣清明这就是衣清明啊,呜呜呜这就是标准的衣清明!!就是这个语气!!啊啊啊我不行了已经没有什么我了!”
白琅小声跟衣清明说:“魔君,我拦不下这么多人,堵不如疏……”
他厉声斥道:“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是的吧……好好好,不是。”
衣清明额上红玉如血,眉间闪过煞气:“你竟敢顶撞我?等我出去你就死定了。”
白琅觉得他没开玩笑,只好挣扎道:“我真拦不下这么多人,魔君,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红袍女人又哭又笑,赖着呆了好久,直到衣清明把她狠喷了一顿才心花怒放地离开。接下来两个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还有一个跪下求衣清明把裤子脱了,最后白琅费劲浑身解数才将其强拉下山。
山下还有人想上去,但已经去过的人会特别有优越感地阻拦他们,这倒让负责维持秩序地白琅轻松不少。
一夜任务完成,白琅回到山顶歇口气。
衣清明微微侧头,墨色发丝从眼前垂过,半遮半掩面间眉目极尽秀色,他疑惑地问道:“你喜欢我,对我就没有一点占有欲吗?”
…………?
白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占有欲,但她知道衣清明肯定脑子不好使。
她说:“没有,我比较渣。”
衣清明眼睛睁大,没说出话来。
眼看在镇罪司呆了一天还没进展,白琅有些心焦,她问:“魔君,你现在总能告诉我这封印怎么解了吧?”
衣清明不理她。
“魔君?”白琅真是要急死了,“看你接客我心里也很难过,直接把封印解法告诉我,我放你走就是。”
衣清明寒声反问:“接客?”
“……”一着急就说错话是个什么破毛病?
“你……”衣清明张了张口,似乎想跟白琅说,但这时候空气中氛围微变。
白琅也是一凛,刚才还炽热的空气好像忽然冷了下来。
原本镇罪司内是没有一点灵气的,可现在这片岛屿上似乎瞬间又有了五行灵气的流通。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急速转化,让烧红的铁柱冷却,也让沸腾的岩浆凝成岩石。万物枯荣,兴歇交替,树木生长,河水奔涌,野火烧过丛林,焦土下淌过金液,仿佛眨眼间就完成了开天辟地。
衣清明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白琅意识到不好,正想后退,这时候干燥的沙土之下猛然抽出藤蔓,绕过她的脚踝然后一路往上将她缚住。她一个没站稳往后倒去,但是落地前有人将她扶住了。
衣清明看着她身后的位置,视线微垂,态度前所未有地和气:“师兄。”
夜行天来了。
白琅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多一个都没地儿放。她颈后冷飕飕,因为夜行天的手就撑在她背上,不管做什么都来不及。
她稍稍往后看,只见得沾染了些许猩红的黑色衣角和覆满黑红裂纹的錾花指套。夜行天往她背后轻拍一下,黑灰色真气瞬间锁住她的经脉,将她的真气逼入气穴,让她动弹不得。
“师兄,给我把这个解了。”
夜行天没有应声,只是走到衣清明面前,开始解除封印。白琅试图将真气一点点侵蚀回去,但是两边真气一触就如泥牛入海般消解无形了,她以前从未碰上过这种情况。
衣清明抱怨:“为什么你解得这么慢……”
白琅猛地抬头,她佩服自己在这种危机关头还能想到要记下解封印的手法。
“不能快点嘛!这难道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又不是……”衣清明莫名其妙地问,“等等……你不会……”
夜行天一脚踢在他小腹上,声音清脆,白琅看着都觉得胯。下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