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异被噎了一下,最后放缓口气:“我能理解这个,喜欢衣清明的人也都觉得他挺好的。但言琢玉真不是什么善茬,你信我这次。”
白琅不解:“他师出灵虚门,学艺扶夜峰,最后因为喜欢城主入赘不临城,这有什么好骂的?你怎么对他偏见这么大……”
钟离异急了:“我靠,他当年跟折流三个师兄弟一起杀了师父,将灵虚门改朝换代,然后染指扶夜峰和不临城,试图一统仙境,谁都会对他偏见大吧!”
……
钟离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一开始拼命回避就是不想提折流——本来白琅跟他关系就微妙,现在一说不是更提心吊胆?
“三个师兄弟?”白琅很平静地问。
钟离异觉得她气场可怕,不由自主地答道:“灵虚门有九阳三剑,指的是煌川剑折流,烟流剑沉川,还有一个弱水剑琢玉。”
第44章 大黄鸭号
谈完之后白琅就没提这事儿了。
她问:“船呢?”
钟离异带她去看船。
白琅看了之后,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先讲折流的事情了。”
“为什么?”钟离异奇道。
“因为想让我习惯一下这种心理冲击。”
面前的船和环岛巨轮差不多大, 泊在山下, 通体金黄, 外面附着层层羽状鳞甲。它首尾翘起, 船头不明原因地漆了一圈橘色,下面有几片脚蹼似的风帆。这种风帆可以让船在云雾化作海河时腾空而起,不至于坠落虚空。
这船整体看起来, 很像一只巨大的黄色鸭子。
白琅气到窒息:“你不觉得它样子很怪吗?”
“特意没按平常的样子造啊。”钟离异强行解释,“你不是晕船吗?修道者哪儿有晕船的?这是心理原因, 肯定是因为你怕船, 我觉得只要这东西看起来不像船就好了……”
白琅已经开始晕鸭子了。
一切准备就绪, 所有人登船,驶向浮月孤乡与千山乱屿之间的雾海云河。
折流掌舵,反正他没事干,天天闷在房里怕他发霉。几个孩子都在甲板上玩, 年龄小,适应能力就是好。楚扶南和任不寐一人一根笤帚打架, 玉成音能盯着看一下午不眨眼。
船上只有钟离异和白琅在做正事儿。
他们在折流的驾驶舱里讨论, 怎么假扮成一个又强大又风流的谕主。
钟离异提出论题:“我们得先起个称号。”
“你傻吗?万一正好跟月圣的称号重了,那不是很尴尬?”
“运气这么好,还能起重的?”钟离异转念一想, 龟山秘宝那趟也巧,再巧也能碰上,是该保守点, 便说,“那你想怎么办?”
白琅道:“先把样子装出去,到时候肯定有人要猜我身份,他猜什么我就说是什么。”
钟离异拍掌道:“佩服佩服。”
另一头掌舵的折流回过头:“你打算怎么装?”
白琅侃侃而谈:“之前不是说过吗?谕主的天权可以互换了,交易体系很快会建立起来。交易体系建立起来之后,肯定会出现类似集市的地方,我觉得肯定有此类媒介可以让我打入浮月孤乡的谕主团体……”
钟离异神色微动。
折流打断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这幅样子怎么装成能让执剑人感兴趣的谕主。”
难点就在这儿。
修为可以遮掩,功法可以不用,天权可以映月相装个样子,就连衬托她实力的跟班都有现成的折流。问题是一个又厉害又有风骨的高人,他的言行举止是怎么样的?这个白琅装不来。
事到如今,钟离异终于觉得自己能派上用场了。
他往白琅面前拍了一本《衣清明语录》。
“……”
钟离异说:“仙境的人脾气古怪,不够典型,有时候还怪恶心的。我觉得还是应该照天殊宫那伙魔修的套路走,他们是真的会装逼。”
白琅低头翻开这本册子,第一句话是:“你想死吗?”
“不是这么念的,你长这么大没学过句读吗?‘你’后面要停顿啊!”钟离异清了清嗓子,“你,想死吗?”
白琅怀疑钟离异学的句读是假的:“我,不想死。”
白琅又往后面翻了翻,前面放狠话倒还勉强读得出,后面那种“弱是原罪”“轮回生死,漂浪爱河”之类的话真是看都没眼看。让衣清明自己再说一遍,他都不一定好意思。
这本册子是衣清明的疯狂崇拜者写的,最后还有些类似交谈语录的东西。
“你如何描述仰慕你的人……”白琅也想知道衣清明到底怎么描述的,于是翻页一看,上书“过江之鲫”四个大字。
她把书合上还给钟离异:“魔境就没其他正常人了吗?”
钟离异有点遗憾:“哎,夜行天特别有威慑力,但他说过的话凑不够一本语录啊。”
“……”
钟离异连忙补了一句:“不过他的行事风格你可以参考一下。什么人不犯我,我也犯人,人若犯我,我屠满门……”
“……”
白琅知道自己是不能指望他了,于是苦恼地回头看折流:“上人,你平常说话有什么诀窍吗?”
“没。”
哦,懂了,他说话的诀窍就是少说话。
“那我以后不说话,你们看我脸色行事。”白琅草草解决了“言行举止”的第一条,“我的行为动作有没有特别不合调的地方要改?”
钟离异掰着手指数:“多着呢,生气不能跺脚,尴尬不能绞手指,委屈不能咬下唇,害羞不能脸红,这些都太孩子气了。你学学其他人,生气就喝酒,高兴就杀人,委屈就凭栏远望,长叹滚滚长江东逝水,西出阳关无故人……反正怎么大气怎么来。”
白琅把“行”这一条也划去,干脆地说:“那我不露面了。”
热火朝天地商量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不能说话也不能露面,保持高人的神秘感,装逼这种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白琅正为自己的无用感到丧气,这时候折流突然说:“不好。”
“怎么了?”钟离异连忙跳起来,顺着窗户往船外看去。能让折流觉得不妙的肯定是大事儿,可此刻窗外雾河涌动,似乎没什么不对。
“迷路了。”折流语气从容。
钟离异一副吃了屎的表情看向白琅,白琅一脸看见有人吃屎的表情,两人一时无言。之所以放心让折流掌舵,是因为从千山乱屿到浮月孤乡,只有一条道儿,只管笔直往前,怎么走都走不丢的。
他们都没料到世界上有种人叫“折流”。
折流问:“这是在往前开,还是在往后退?”
白琅给钟离异使了个眼色:我以后不说话,你看我脸色行事,先练练,你看我这是何意?
钟离异朝白琅一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跟上人闹掰了,拉不下脸骂他,要我来。
白琅眨眼:是,你去吧。
钟离异点头让她放心。
折流见他们俩没人说话,于是回头重新说了句:“真的迷路了。”
钟离异立刻抚掌道:“厉害厉害,实在厉害。”
白琅郁闷,就一条路还能走丢,可不是厉害吗?
……
幸好这时候有人来救场。
任不寐冲进船舱,惊魂不定道:“你们快出去看看,后面好像有条奇怪的船尾随咱们!”
白琅连忙出去,站在鸭子尾巴上一看,发现朦朦胧胧的雾霭中,一艘两侧带着巨型钩子的黑船正缓缓靠近。黑船上立着两个巨大的羽翼似的帆,白底黑字,一边是“打”,另一边是“劫”。
楚扶南在她旁边兴奋地叫:“这是海盗吗?还是雾盗?帅呆了!”
任不寐惊恐地说:“我们是不是要破财消灾了?”
这时候钟离异也跟了出来,他看了眼“打劫”两个字,居然松了口气:“好好好,正好找这些海盗问个路。”
两船逐渐靠近,几艘黑舢舨从“打劫”船上飞出来,快得跟梭子似的。
钟离异好整以暇地等着。从舢舨上下来几个服装统一的寸头男人,他们身上的袍子很紧,上面还系着各种粗绳,站在雾霭中像一只只刚煮好的粽子。
为首的是个提板斧的壮汉,满脸络腮胡子,看不清长相,声音一听却十分年轻:“外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白琅想说,但是钟离异把她拦了。
他上前一步说:“你们几条野狗,也配知道尊上的名字?”
这句白琅记得,《衣清明语录》里的,“尊上”说的是衣清明的师父洞阴圣尊。钟离异把这冷淡傲慢的口气学了个十分像——可能他跟衣清明本来就像,都是脑子不好用还特别自我中心的。
后面几个跟班见钟离异出言不逊,当即就要发作。
可为首的壮汉抬了抬手,把他们稳下去:“慢着,两位是误会了吧?我们是三十三连环水坞的,负责巡逻这段雾海云河,保护来往修道者安全。”
“再顺便收点保护费?”楚扶南胆子大得很,直接朝那写了“打劫”的旗子一指。
壮汉冲大黑船打了个手势,不多时,两面黑白旗被掉了个方向,一面写着“禁”,另一面写着“止”。
所以两面旗子正反面连起来是“禁止打劫”。
白琅觉得他们可能真不是海盗,因为海盗一般不用省这点做旗子的钱。
就在她松了口气的时候,壮汉画风一转:“我们是正规收过境费,把钱和女人留下,男的可以滚了。”
*
万缘司,落城。
一对衣着讲究的年轻男女走在街道上。男人面孔生得朴素,但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不留神从背后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女人则长了张刻薄毒辣的美貌面孔,杏眼柳眉,巨。乳翘臀,标准的妖精样。
这个女人四下张望,看见糖葫芦就拿,看见酥饼也拿,就连人家筐子里喂灵兽的饲料都抓几把揣兜里。男人拎了大包小包追在她后面,挨个儿给摊主付钱赔不是。
“谕主!谕主!”男人叫不动她,心中一怒,“步留影你给我停下!”
女人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笑容带着杀气。
男人瞬间怂了,柔柔地叫她一句:“留影大人。”
“怎么了,岳欣宝贝儿?”步留影停下脚步等他,顺便把手里的糖葫芦塞他嘴里。
岳欣把糖葫芦拿手上,问道:“出门前月圣给过您一封信,我去探查情况的那几天,您到底把它送掉没有?”
步留影一脸茫然。
岳欣立马知道她把这事儿忘了,他气得咬了口糖葫芦:“马上就到回去的时候了,您老人家是不是欠打啊!信呢?我去送。”
步留影刚才嚣张的气焰早就没了,她弱弱地说:“丢了。”
……
岳欣半天没说出话,步留影又补一刀:“一个毛头小子从我身上偷的,我当时以为他想吃我豆腐,就没理会……”
以为对方想占她便宜,所以没理会?
岳欣想了三四遍,始终没搞懂步留影这句话的逻辑在哪儿。
他有气无力地说:“谕主,先去找信吧。”
“找个屁,直接回吧,我连这信要寄给谁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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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连环水坞
雾海云河浩浩汤汤,过路的船却很少。偶尔经过几条, 也都远远避着黑色的“打劫”船走。
白琅感觉这个壮汉还只是打头阵的卒子, 真正厉害的角色应该在大船上。她怕真打起来伤着孩子, 于是先劝楚扶南和任不寐回船舱里呆着。
钟离异听这壮汉大放厥词, 笑叹道:“你非要送命,我也拦不住啊。”
他并指往空中虚划,万千剑影从天而降。
白琅怕他大开杀戒, 忙说:“不要杀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太优柔寡断,不符合自己的人设, 只好赶快补救:“免得脏了船。”
钟离异大笑出声, 剑影齐着那壮汉的眉毛斩下, 最后又在接近甲板的地方消失。那壮汉眼看着自己两片眉毛从脸上落下来,惊得话都说不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哆嗦道:“你你你……你们这是与连环水坞过不去!”
钟离异袖手道:“尊上喜洁,见不得你们这些脏血。我只削你眉毛以作警示, 再说浑话,可就要取你首级了。”
“你……”壮汉又气又怕, 回头往大黑船上打了个手势。
白琅抬眼一看, 密密麻麻的黑舢舨从大船上飘下来,就像蜂群似的将他们的鸭子船包围了。
一条黑虹贯河而来,远看像桥, 近看才发现是大船甩了只锐利的铁钩在鸭子尾巴上,然后铺出齐整的索道。
从这索道上走来一名年纪不大的姑娘,她面孔白净, 皮肤嫩得能拧出水来。她穿着和其他人差不多的窄小道袍,还用红绳缚住腰肩等处。只不过其他人看起来都像粽子,她却样子娇俏,身材凹凸有致。
索道下的雾时常化河涌浪,她却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
白琅心下微动,轻声提醒钟离异:“小心,是谕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