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一旁假装不关注黎青颜的盛文帝,暗自又替她捏了把冷汗。
这忽上忽下的心情,比当年他等待他的父皇宣判他成绩时还紧张。
如果不是盛文帝挑剔,这么些年,就相中一个黎家,黎家现在最出挑的还就只有黎青颜一人。
他可想广撒网,重点捞鱼了。
盛文帝一边安慰自己,他这是精良挑选,一边眼神又止不住朝着阅卷官那边飘去。
刚刚担心黎青颜答不完卷,现在又开始担心黎青颜的试卷过不了阅卷官那一关。
简直比黎青颜父亲还操心。
本来盛文帝先前还有些自信的,结果看黎青颜一皱眉,又忽地想到,黎青颜根本就没去过吴河这个地方,怎么治理,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能有个确切方案。
而且,吴河治理之难,好些专注水利的大臣都是头疼不已。
盛文帝忽然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胡乱塞的这题,好像…太难了!
盛文帝眼下心思流转,下意识认为黎青颜的答卷恐怕难以出挑,于是他决定,如果一会,黎青颜要是过了阅卷官那一关,他就是闭着眼睛,也给黎青颜的答卷吹出花来。
吹不出个状元,吹个榜样…不…探花…不…进士也行。
盛文帝暗自盘算,也不断降低要求中,脑海中已经构思如果黎青颜成为进士之后,该怎么给她铺路。
就是慢了点,难度大了些。
盛文帝脸上流露出几分不满意,觉得自己简直是为他们聂家的江山操碎了心。
以后,要是去见了父皇,可不得得一阵夸。
盛文帝虽是戏谑心思,但想到这,心里也悠悠叹了口气。
他自己的身体,他清楚的很,虽然外表看上去没什么,但已经是外强中干,前些时日,太叔子还在的时候,他让太叔子替他看上了看。
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恐怕只有几年时日了。
可盛文帝放下不下太子,他还得为太子好生铺好路才行,这样见到他的皇后之时,才不至于愧对。
想到皇后,盛文帝刀锋一般的眉眼里,浅浅划过一丝温柔的怀念。
——
阅卷官们只会选择最好的十份试卷呈给圣上,钦点最后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其他地便有阅卷官共同审核排名。
没过多会,新鲜的十份答卷就呈放在了圣上面前,由一旁的大太监为圣上唱名。
“殿试进士及第第一位,白景书。”
“殿试进士及第第二位,黎青堂。”
“殿试进士及第第三位,黎青烨。”
“殿试进士及第第四位,文山鸣。”
“殿试进士及第……”
“殿试进士及第第十位,黎青言。”
听到黎青颜名字的一瞬间,盛文帝一颗心终于悠悠落了下来,外表庄严肃穆的他可一点瞧不出内心那般波澜起伏。
谁能想到,一直到第九位都没听到黎青颜名字的盛文帝,差点想任性称病,改日再来一回。
当然,盛文帝哪里能任性。
当上皇帝,可是越发身不由己。
做皇帝难,做个好皇帝更难,盛文帝日常一叹。
——
黎青颜这个当事人,虽然眉头还是皱巴巴的,但对于自己成了进士,好似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她意外的是,黎家加她竟然出了三个进士。
估计黎父要知道这个消息,脸都能开出花来。
之后,又另有官员公布了二甲和三甲的排名。
黎青颜只稍微记着点黎家的几个,黎青峥是二甲第一的传胪,也就是第十一名,黎青牧名次就差了,但也在百名以内。
因为黎青牧先前的怪异,黎青颜对黎青牧多有留意了些。
可她眼神刚一过去,就对上了黎青牧明显妒火焚烧的眼。
这让黎青颜心底冷不丁一沉,黎青牧总算泄了心思,却是这般心思。
这让黎青颜觉得黎青牧好似在暗自盘算着什么,才会让情绪这般外露明显。
可黎青颜不知,黎青牧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黎青颜沉了沉眼,耳边已经听到圣上在点评他们的答卷,她赶紧整理思绪。
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的殿试应付了去。
这十份答卷中,只有黎青颜一人是抽的“论吴河治理”,旁人皆是其他两题。
或许真的是因为这题太难了,抽到的考生,大多答的云里雾里,也很难出挑。
而比较有意思的是白景书同黎青烨抽到的是一个题目,“治国强兵之道”,其他几人皆是“如何真正传道受业”。
如果以这两个命题而言,白景书和文山鸣各自占领了鳌头,答出了新意和花样。
黎青烨虽然也答得巧妙,但到底不及白景书。
还有一个令盛文帝印象深刻的是黎青堂,瞧着憨憨傻傻,没想到竟是这里面文章写得最长最多的,关键还皆是在理,这说明,此子下足了功夫。
然后,盛文帝便准备翻开最后一份答卷点评。
也是令他最期待又最忐忑的——
黎青颜的答卷。
其实,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很期待黎青颜的答卷。
一开始,大家也都有留意黎青颜的皱眉,也知道“论吴河治理”这道策问题是极难的。
大家琢磨着,没多少经历的黎青颜或许连阅考官那一关都过不了,再加上她还是卡着时辰完成的,可见她答的艰难。
可黎青颜偏偏过了,还是“论吴河治理”这一道题中,唯一一个过了的。
这让众人不由对黎青颜的答卷充满了好奇。
期待值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也是坏事。
瞧着周遭众人忍不住递上来的好奇神色,盛文帝打开卷子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真怕大家期待过高,黎青颜又没交出满意的答卷,以至于,他一会想吹出花都不好吹。
可……
当盛文帝打开黎青颜的答卷后,先前所有的担心忐忑,于此,全然消弭于无。
其后,盛文帝的眼神便再没从黎青颜的试卷中移开过。
许久许久,盛文帝才抬起了头。
好似第一次重新认识了黎青颜一般,深深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盛文帝从未想过,竟然能在一位十几岁的少年文章,看到真正治理吴河的良策。
关键黎青颜写的有理有据,仿佛是经历了实际推演而得出了结论一般,看着上面的那些建议,盛文帝当下都想指派一位专注水利的大臣,立马去吴河走马上任实施一番。
黎青颜的文章辞藻没多华丽,可有良策暗藏其中,文章辞藻华不华丽倒是其次,反而更衬托这一卷良策的朴实利落。
而至于,黎青颜为什么能答出如何治理吴河的呢?
那是因为黎青颜忽然想到,这里的吴河就是她生活的现代的黄河。
虽然她没去过吴河,原身也没去过吴河,但后世有那么多黄河的治理方法。
黎青颜整理综合,再结合当下了解的这个时期吴河状态,予以因地制宜的分析建议。
方才黎青颜皱眉,便是想法太多,还得精炼提点,选择在有限的时间内,说出最重要的几点。
也因为时间急迫,她也没来得及去修饰辞藻,这一份答卷十分朴素实际。
但黎青颜还算自信,该是能过的,就是不知道圣上是否是一个注意文章写法的人,要是那般,她可就差了点。
幸而,盛文帝是个十分务实的人,他捧着黎青颜这卷答案,跟捡到了宝一般。
当下毫不犹豫宣布了黎青颜成了新科状元。
同时让一旁的官员,宣读了黎青颜这份答卷。
一下子,本还有些纳闷盛文帝竟然这么快决定的官员们瞬间噤声。
大家也是有辨别的能力的,虽然黎青颜这份试卷比之其他人在写法修饰上弱了一些。
但其中内容的重要程度,远超过其他九人的文章。
换言之,如果黎青颜答卷里的方法行之有效,将解救数以万计的人命,造福一方百姓。
所以,大家对于圣上这一结果,并没有人有异议。
甚至,好些官员学子都朝着黎青颜投去惊讶赞叹的目光。
早知道黎青颜才学厉害,如何连这种政务治理,也能比的上好些能臣?
黎家到底是怎么培养黎青颜的?
不对,长平侯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吗?
想到黎青颜师从烟雨先生,难道是烟雨先生教出来的?
一时,烟雨先生身上又多了几分神秘的光芒。
就连盛文帝也以为是烟雨先生教的,谁也不知道,黎青颜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
她的所学所知,是历史千万个先辈,一点点累积总结下来的。
黎青颜不敢居功,只是能在这个时代,学以致用,对这个时代的社会,子民,国家有所帮助。
或许,她这次穿书,也算是不虚此行。
等到将原身的另一个心愿也圆满达成后,黎青颜琢磨着,自己该是能回家了。
想到回家,黎青颜不自觉又想起那人。
她心里有点抽疼。
经此一试,盛文帝对黎青颜倒是越发满意,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其后,圣上正准备接着宣布榜眼和探花。
忽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出现。
“圣上不可,黎青颜不可成为新科状元!”
紧接着,一道身影扑腾蹿了出来,跪在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皆是一愣,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那人。
黎青颜也瞧了过去,定眼一看,心头顿时一凛。
果然是他,黎青牧!
他究竟想做什么?黎青颜不解。
圣上也不解,所以疑惑道。
“黎青颜为何不能成为新科状元?!”
黎青牧闻言,跪着的身子有些颤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
激动。
他终于能扳倒黎青颜了!
下一刻,黎青牧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恶意和阴鸷道。
“回圣上话,因为黎青颜犯了欺君之罪。”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黎青颜更是一下子僵直了身体,瞪大了双眼,看向大殿中央跪着的黎青牧。
黎青牧…黎青牧…他怎么会知道?!
这会黎青颜心头已然彻底慌了,黎青牧一说欺君之罪,她立马就想到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只有这件事能够的上欺君。
可关键是…黎青牧怎么会知道?!
黎青颜一点也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而黎青牧确实是知道了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被他所得知,他本是想在春闱检查室就揭穿黎青颜,谁料他买通的那位检查官员最后竟不知去向。
黎青牧只当这些官员收了钱不办事,一点都不靠谱。
好在,他也通过了殿试。
想着能在黎青颜最辉煌的时候,彻底粉碎她。
甚至黎青牧考得不好的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这些年,他竟然被一个臭娘们压在头上,还霸占他的世子位置,且等着,黎青颜的欺君之罪,大房一门全都得遭殃。
届时,他再去找宗族叔伯主持,长平侯世子的位置,甚至于是长平侯的位置,早晚是他黎青牧的。
黎青牧激动地神色中,忽而狠厉,忽而憧憬。
俨然已经幻想黎青颜遭殃之后,自己的美好生活。
可就当黎青牧准备同圣上禀告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实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
“如若你想说,黎青颜是女扮男装。”
“那便不必开口了。”
“因为,孤和父皇早已知晓。”
三句话一落,全场安静。
所有人的眼神全都直愣,竟一时不知该消化这其中的信息,还是该看出声的人——
坐在高阶之上,面色冷漠,却直直凝视黎青颜一眨不眨的太子殿下。
第199章
如果不是盛文帝是一国帝王, 早已见过大风大浪, 能从容应对各种场合, 他这回早就从龙椅上摔下来。
什么?!
黎青言竟然是女扮男装?!
等等…他如何知道?!
不对…他哪里知道?!
盛文帝虽然稳住了身形和表情,故作一脸淡定和高深莫测, 但却微微侧了侧脸, 在旁人不到的角度同聂渊祈挤眉弄眼。
只是盛文帝刚挤到一半,就见聂渊祈放在身后的手,同他比了个“一”。
盛文帝忽然福至心灵,想起聂渊祈昨日的请求。
聂渊祈希望盛文帝能允诺他一道空白圣旨。
盛文帝微滞, 难道自家儿子是想赦免黎青言的欺君之罪?
虽然黎青言这事, 盛文帝眼下震惊多过生气, 但仔细想想,他也不是真正想处死黎青言。
在知道了黎青言展现了真正的能力后,盛文帝哪里舍得将其处死, 就是可惜是个女子, 不能走在朝前, 只能居于幕后。
盛文帝身为帝王, 选择合适的刀, 自然也是经过多方考量, 譬如黎家那位老侯爷,就是他父皇考察了许久之后, 交在他手上的, 可惜, 遭逢难事, 以至于黎府的传续断代,蹉跎了十几年,直至黎青言的出现。
盛文帝也是有心想给黎家机会的,只是一直没找到这个合适的人选。
而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个黎青言,偏生又是个女子,虽然有真才实学,却无法占据一席功名,在朝堂之上不能成为盛文帝手中的刀,分割世家势力,这倒是略有些头疼。
思及此,盛文帝眼神轻轻扫过一旁太监手里端成的另外九份试卷。
只一眼,他便迅速捕捉到,他想看到的名字。
黎青烨,黎青堂。
实在没招,盛文帝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扶持这二人中的一人,再让黎青颜从后辅助。
盛文帝心里大致琢磨出个章程,也就没那么慌了。
这人啊,只要有了解决方法,心态就会轻松很多,盛文帝就是这样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