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确认之后,白景书的表情如遭雷劈,僵硬地愣怔当场。
黎青颜眼神明显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直至看到聂渊祈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里似是骤然清醒,刚想张口回应点什么,她眼神转而便落在了聂渊祈身后的白景书身上。
之后,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黎青颜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景书。
无从解释,无法解释,甚至她都不想解释。
似乎被白景书咒骂谴责,她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于是,黎青颜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同聂渊祈道。
“阿骁,我想同白世子单独说几句话。”
让未来的太子妃单独同一个外男同处一室,这消息要流传出去可了不得,黎青颜指不定要被那些守旧的古板文人口诛笔伐,脊梁骨戳的生疼。
幸而在里屋的除了聂渊祈和白景书外,便剩了一个秋瓶。
外屋倒是人多,况且还有个季斐在。
聂渊祈知其原因,也理解黎青颜所做的决定,他并不想寻常男子那般吃味,只是眼带关心地给黎青颜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衣裳,然后平静地回望了白景书一眼,便带着秋瓶出了门,顺便将外屋的人都赶了出去,帮着黎青颜打掩护。
看着聂渊祈的行为,黎青颜眼里不自觉划过一丝感动,但又马上收拢。
眼下不是感动的时候。
黎青颜抬了抬眸子,看向跟前眼神已然黯淡无光却还是带着一丝丝希望的白景书。
她想说的话,似是堵在了嗓子眼,难以启齿。
黎青颜明白,接下来的话,对于白景书,将是一生之中,不可磨灭的痛击。
而白景书也似有所感,在两人差不多过了两刻钟的僵持后。
白景书的手下意识收紧,眼微微阖了下,薄唇紧抿,好半晌才鼓起了勇气,颤声道。
“你…说吧。”
——
白景书踏出大门的时候,看着明明比聂渊祈更硬朗的身子,却像是忽然重病缠身一般,连跨出门槛的脚都忍不住抖了抖,差点没站稳,还好一旁的季斐眼疾手快,扶住了白景书的身子。
“景书,你怎么了?”
季家和白家同样也是因为一方手握重兵,另一方是世家的领头人,为了不被圣上猜忌,白家家主不让白景书同季家过分亲近。
但白景书和季斐却在幼时一次聚会上相识,虽然性子天差地别,但却十分投契,所以才有暗中来往。
前些年,季斐醉心乐律,无心军权,白家倒也是稍稍松了口子,没有拦着季斐在明面上亲近白景书。
可后尾这些年季斐忽然又回了季家,出乎意料的投身从戎,白家家主又开始限制二人的来往,毕竟他谨小慎微惯了。
两人也有好些时日,没有如此亲近,能听得季斐唤白景书一声“景书”。
可世上,并不是只有季斐一人会唤白景书“景书”。
还有一人…本来还有一人的。
如今,却没了。
什么,都没了。
白景书想到那人,就想到黎青颜刚刚同他说的话。
白景书不论做什么,都是一如既往地前进不后退,不论是成为族中骄傲,或是年轻一辈的领头人。
唯独在对待黎青颜的事上,他退了,他畏惧了,他纠结了。
可就是这一回,却落成了终生遗憾。
等到他幡然醒悟之时,他所爱之人,早已不在世上。
想到这,白景书心口瞬间钝痛开来,他眼神微空,看向正前方的台阶,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个身着破烂锦袍,脸上有些乌黑的小少年坐在台阶上,可辅一眨眼,少年又变成了少女,她蹲坐在台阶上,双手环着胳膊,头埋在膝盖里,颤着身子,嘴里在不住念叨。
“景书哥哥,我怕,阿言害怕。”
白景书一愣,下一刻一把推开了季斐扶着他的手,踉跄着快速向前跑着,一边跑一边在袖子里掏着什么东西。
身后着急追过去的季斐听着白景书好似小声重复着。
“阿言乖,别怕,哥哥给你红豆糕吃。”
闻言,季斐追出去的脚步一顿,面色一惊。
在季斐惊愣的同时,白景书已然蹲在了台阶上,伸手想去触摸什么,可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他恍惚的神色瞬间清明了几分。
可他似乎厌恶极了这样瞬间的清明,绝望顷刻间填满了白景书的眸子。
下一刻,白景书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自打黎青颜醒来的消息传开后,盛京内又多了不少传闻。
主要还是围绕着聂渊祈,黎青颜以及白景书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传开。
虽然那日聂渊祈替黎青颜和白景书的独处打了掩护,但毕竟白景书在东宫里呆了那么久,是有目共睹的事,想隐瞒也总会走漏那么一点风声。
再加上那日白景书从东宫出来后,行为异常,还直接晕倒在了殿前台阶上,这更印证了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什么“白景书爱而不得”,“太子横刀夺爱上位插足”,“黎青颜水性杨花”传得神乎其神,就连圣上都特地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聂渊祈。
可这些消息,很快就销声匿迹。
因为有更重要的消息替代。
比如,太子和黎青颜的婚期确定。
比如,白景书扬言同黎青颜只是君子之谊,并且说明自己已有未过门的夫人,让旁人不要胡乱说话,坏了太子和未来太子妃的名声不说,他未过门的夫人听着也会不高兴的。
两个消息一出,众人都不知道是该讶异太子的婚事,还是讶异白景书竟然还有婚约在身。
而处于舆论漩涡中的其中一位主人公,现在站在一座坚实的牢房门口。
平复了好些时日的黎青颜,这会神情稍稍正常了些,眉宇间虽然还是有些愁绪,但表情已然通达了不少。
那日,她同白景书说完后,本以为白景书会对她发泄一通怒气。
谁料白景书只是呆愣愣地走掉,看着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出去后当场昏倒,黎青颜也没多意外,只是愈发愧疚。
但很快,白景书清醒后,便差人传了消息给黎青颜。
没有责怪,没有怨怼,只有一句话。
“我尊重她的选择。”
黎青颜拿着白景书亲笔写的书信,愣了许久,好半晌才是珍重地将其收好。
她被白景书点醒了。
木已成舟,她这条命,某种程度上,也是原身赋予的。
黎青颜后来冷静下来,觉得原身说的话,兴许有隐瞒她的地方。
是,她可能真的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中间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可能都是为了完成原身的心愿。
可黎青颜没有忘记,那两次失去对身体控制权的时刻。
那是原身想拥有身体的意愿大过黎青颜的时刻。
这极有可能代表着,原身如果意愿强烈想拥有这个身体的话,她是可以将黎青颜赶走的。
也是那时,黎青颜才懂得原身最后说的话。
“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原身这么对她说过。
她没有选择赶走黎青颜,而是留给了黎青颜生的机会。
这也是黎青颜真正愧疚的原因,可白景书却点醒了她。
某种程度上,她应该好好珍惜原身让给她的这条命。
去尊重原身的选择,不辜负自己,更不辜负她。
而现在黎青颜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一个人。
她抬了抬眸子,看向牢房里明显伤痕累累,眼神灰败的靳相君。
那一副狼狈的模样,丝毫没有原书中所描写的霸气。
不过这些,眼下的黎青颜也不想关注,她唯一关注的地方是,靳相君为何要见她?
醒来后的黎青颜,听聂渊祈讲述了她昏迷之后的事。
黎青颜先是惊讶了一番祖父的隐忍负重,再是对黎青烨毒发身亡和二皇子聂渊筳以谋反罪处死的结局表示沉默,这两人虽然结局惨烈,但黎青颜一点都没有心软,如果不是黎青烨,原身根本就不会死。
黎青颜说的不是原身替白景书挡刀那一回,而是当年原身坠马被下毒一事,主谋还是黎青烨。
可以说,原身确实是被黎青烨毒死的。
最终他自己也落了一个毒发身亡,心上人对他恨之入骨,到最后也没看他一眼的下场。
也算是报应。
而聂渊筳更不必说,对于想害自己和阿骁的人,这样的结局都是给了他痛快,便宜了他。
而靳相君也是将要同聂渊筳一起被问斩,只是临刑前,她日日求见黎青颜。
先时黎青颜昏迷,聂渊祈没能同她说这事,待黎青颜醒后,聂渊祈倒是提了一嘴。
当然,聂渊祈是不建议黎青颜去见,生怕靳相君出什么幺蛾子。
可黎青颜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上一面。
靳相君是原书中的主角,如今却将要死亡,黎青颜总觉得自己应该见上一面。
莫名心头有种感觉,像是有始有终的尘埃落定。
也许靳相君逝去之后,才是她黎青颜真正的开始。
思及此,黎青颜看向牢房里的靳相君道。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听到黎青颜的声音,坐在牢房里似乎连抬头都十分艰难的靳相君动了动,可因为伤重,她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最后只能勉力抬了抬头,努力同黎青颜对视。
这一对视,便是许久。
黎青颜被盯得有些莫名,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惧怕靳相君,可她原以为靳相君看她的眼神会透露出憎恨,仇视,绝不会是现在的平静和疲倦,像是所有的骄傲全都被折断打碎后的颓然。
那一瞬间,黎青颜觉得靳相君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过了好一会,正当黎青颜以为靳相君不会开口时,她干裂到出了一条条血痕的嘴唇微张。
“你知道吗?”
“我其实很羡慕你。”
闻言,黎青颜一愣。
靳相君的话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想过,靳相君对她的所有观感,但绝对没有羡慕这一条。
黎青颜愣怔的表现,靳相君好似一点不意外。
她扯起一个惨淡的笑容接着道。
“打从我一睁眼开始,我就一直被束缚着,做不了真正的自己,我也一直在为做真正的自己而努力,我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权力,我想打破这里原有的平衡规则,就像我以前生活的地方一样,我并没有后悔过我所做的一切。”
“成王败寇,如今的结局,只是我输了的代价。”
“但是……”
说到这,靳相君顿了顿,然后有些诡异地轻笑出声。
“但是,我居然会羡慕你。”
“可笑吗?你对我的欺骗,让我的感情成为了一个笑话,你可以说是我这一生中最想抹去的污点,可是,我居然会羡慕你。”
听到这,黎青颜下意识抿了抿唇,对于靳相君的话,她更是不解,她从未想过靳相君会羡慕她。
黎青颜道。
“你羡慕我什么?”
靳相君同黎青颜对视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缓了片刻,她才接着道。
“我羡慕你,可以以女子的身份出入朝堂。”
“我羡慕你,可以用才学碾压一众男子。”
“我羡慕你,可以成为大燕第一个女状元。”
“我羡慕你,我也佩服你。”
“某种程度上而言,你做了我想做的事。”
“这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一般。”
黎青颜一听,瞬间懂了靳相君的意思,一下子她的观感复杂了起来。
是的,她同靳相君所追求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重合的。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
黎青颜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否认。
“不一样的,我和你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我原以为你也是跳脱于这里的规矩的,莫不是我理解错了?”
黎青颜再次摇头,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没有理解错,但是我们的出身注定了我们的追求不一样。”
“我要的是平,而你还是想着压。”
黎青颜最终没把话说透,只是点到为止。
她因为出身平等自由的现代,所以,她所求的是男女平等,虽然她知道实现很艰难,但她也为之努力奋斗着,做那个开拓的栽树人。
而靳相君因为是女尊国的帝王,从小接受的教育思想是女尊男卑,她追求的也是这个,两人做法虽有重合的部分,但根本的初心完全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靳相君能成为女帝,当然一点就透。
只是,她没想到黎青颜竟是这般思维,她今日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诧异。
瞅着黎青颜好半晌,也沉默了好半晌,她才闷着声道。
“我竟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惊世骇俗。”
“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依旧是输了。”
不论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都是阶级分明的思想,而黎青颜所追求的男女平等,明显是跳脱了阶级思想。
所以,靳相君说黎青颜惊世骇俗。
所以,靳相君说自己输了。
那一日,黎青颜离去后不久,牢房里便传来靳相君服毒自杀的消息。
竟也是谁也没注意,靳相君竟然将毒药藏在了齿缝之间。
只是靳相君的死讯,似乎众人皆是吃惊,而黎青颜却是一点都不吃惊。
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略微思索了下,道。
“最后上天还是成全了她一回。”
靳相君重生这一回,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个时代让她无法做真正的自己,所以她努力的想选择自己真正的活法,但是她失败了,可最后,她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死法。
也算是另一种成全。
——
时光飞逝,三年似乎一晃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