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颜同黎青堂坐在最左后方的一个席子上,后面有颗硕大的老槐树,刚好挡住初升的日头,刺啦不着黎青颜的眼睛,也晒不黑她的皮肤,虽然原身本身好像就是晒不黑的体质。
绕过大槐树往后,不远处便是山水书院大门,也就是说,黎青颜若是真听不下去,只要绕到老槐树后面,便能成功开溜。
但是,溜不溜还得听完再说。
考虑完逃离路线,黎青颜才想起,她还不知道今日究竟是哪几个进士前来讲学。
要知状元也是进士,第二百名的贡士也是进士。
把头和把尾的位置,地位可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不过,黎青颜也知,这回定是没有状元,榜眼和探花的,若是有,山水书院便会打出更响亮的名头,而不是只说进士讲学。
而当黎青颜听到黎青堂说此次有“二甲传胪”时,还是着实吃上了一惊。
什么是“二甲传胪”?
通过春闱的考生们,进入殿试后,会经圣上亲自检验,定出一二三甲进士。
一甲便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人。
二甲统共有七人,也就是殿试的第四名到第十名。
三甲则是十名之后的所有贡士。
而“二甲传胪”便是二甲第一名,也就是殿试第四名。
同探花,只一步之遥。
而且听闻,今年二甲进士也着实厉害,竟然全部入了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庶吉士”准确来说并不算官员,只能算见习官员,需得在翰林院接受众位经验丰富的前辈官员们的教习,待学满三年后,成绩优异者才能留任翰林院。
虽说如此,但却比好些八九品小官要来得厉害的多,因为“庶吉士”有个别名,叫“储相”。
这就要从大燕朝升官进程讲起,大燕朝的升官进程,有个明显的规律。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而内阁,有大燕朝官阶最高的官员——
首辅。
所以,成为庶吉士,就算三分之一脚迈入了内阁。
黎青堂这么一说,倒是让黎青颜想溜的心思淡了。
殿试第四名,未来首辅的有力候补人选,怎么也该值得好生听上一听。
黎青颜想到这,有些可惜原书只写到了“二皇子成为太子”,并未提及朝堂官员升迁情况,若是她能知道以后哪些人会成为大人物,说不定还可以提前有所结交,给自己武装盔甲。
风雨飘摇的黎青颜,无时无刻都在认真地想着怎么保护自身安危,也是很敬业了。
今日,虽然是有进士讲学,但奇怪的是,王掌院并没有来,而是一个肥胖程度同黎青堂差不多的中年大叔在台上主持。
黎青堂一见那人就兴奋,激动地同黎青颜道。
“世子堂哥,你看台上的先生,便是我同你说过的,最为照顾我的东方先生。”
早先时,黎青堂同黎青颜提及过,在山水书院,除却王掌院外,另有位老师,同他极为投契。
今日一看,黎青颜眼神落在两人如出一辙的胖脸笑容,似乎明白两人为何投契了。
莫怪姓“东方”,可不就像“新东方烹饪学校”出来的嘛。
那位东方先生,兴许是因为胖乎乎的原因,说话自带和气,一下子就拉进了同学子们之间的距离,气氛一时融洽不少。
不一会,东方先生说完了开场白,就将台子让给了今日的主人公们。
顺序是早先抽签定下的,第一位便是进士第七名,袁庆。
黎青颜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多亏身边有个做足了功课的黎青堂。
袁庆身着翰林院特有的官服,扬了扬头就上了台,大步向前,走向台上柔软的蒲团,衣摆好似刻意一扬,在台上端坐得笔直,面前还点了一炉香。
若不是袁庆样子倨傲了些,还很有那么几分高人的意境。
可他眼下这幅表情,倒是让黎青颜第一眼观感就一般般。
不过,黎青颜寻思着,能成为进士的人,是万人中过独木桥,还过稳当的一批人。
当这群人面对他们这群还在书院国子监学习的小屁孩时,有点儿傲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这回请来的几位进士,并没有说要他们一定要什么主题,均是由他们自己定。
袁庆第一个上来,他虽是第七名,可他自己却觉得这个排名,不符合他真实的水准。袁庆余光扫了一眼后台端坐的郎川,也就是二甲传胪,殿试的第四名。
心头有些不屑,不过是碰巧对上了圣上的心思,论才学,他并不输给郎川。
袁庆心思一起,更想在这场讲学中好好表现一番,以此压过郎川。
反正,如今大家都是庶吉士,他郎川并不比他优越到哪儿去。
袁庆心思一定,对着底下一双双求知的眼睛,唇角微勾道。
“今日,本官所讲的主题是——”
“前程。”
第78章
什么是前程?
前程是指一个人未来在功业上的成就。
黎青颜脑海中关于“前程”的定义一闪而过, 而这厢,袁庆已然讲开了去。
洋洋盈耳, 听得学子们不禁跟着转了转头。
进士真不愧是进士,不论用词,修辞,皆是比黎青颜先前见过的好些监生们和学子们的文章,都要来得厉害。
而且结构完整,逻辑严密,论点详实, 若是写成文章,定是会得到一致的高评价。
当然, 述出于口,配合袁庆声情并茂的演讲, 亦是让在场学子们听得荡气回肠,意犹未尽。
就连黎青颜都听得津津有味。
袁庆的讲学,是从如何谋取一个好的前程切入, 讲述该具有怎样的品格才能更容易谋取一个好的前程, 甚至还引经据典,以古鉴今。
整体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有那么一点, 让黎青颜觉得差了点意思。
因为袁庆的讲学里, 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他所举例的皆是权臣高官, 而且他侧重讲述的那些品质, 也是因为具有那些品质的人, 会更容易走到高位,更容易掌权。
这意思便是,袁庆觉得最好的前程就是成为权臣高官。
当然,这也亦是大多数人所追寻的目标,可正因为如此,黎青颜听完,才觉得少了一份惊艳感。
但袁庆却在雷动的掌声中,丝毫不觉自己讲的差点意思,反而,因为抢先讲了郎川的“主题”,有意无意地扫了郎川一眼。
意思很明显,袁庆观点在前,郎川要用同一个主题,必须要格局立意更高,才能超过袁庆。
然而,袁庆早先调查好了,郎川也是要讲最好的前程便是权臣高官。而眼下,他抢先截了他的胡,若郎川观点同他一致,亦比不过他先入为主,印象深刻,可短时间内,让郎川想出比他格局立意更高的主题,或者提一个新的主题,估摸一时半会,郎川也做不出什么好文章。
袁庆这般想着,下台步子越发轻松,心想着那郎川该是翻不出什么浪花。
但袁庆眼神刚划过一丝得意,冷不丁就对上了郎川不屑的眼神。
袁庆一愣,愣后心头又突升一团火气。
他郎川还不屑他?!
没瞧着方才,那么多学子给他鼓掌吗?
不过火气没升腾到顶点,又散了花。
也罢,反正一会郎川也赢不过他,哼,等他这场讲学的名声传出去,在世家和翰林院学士们前得个好脸,之后,再徐徐图之一番,压过郎川,只是迟早的事。
届时,他看郎川还能摆出这副臭脸来不。
袁庆极其自信,倒也不跟郎川一般见识。
袁庆下去后,之后又上来几个进士,有比袁庆名次高的,也有比袁庆名次低的,但都是庶吉士。
这几个,倒没选“前程”为主题,而是各有论点,不过,也没多出彩就是了。
这也同他们的听众有关系。
山水书院的学子们,能在此潜心读书,大多都是为了奔个好前程。
所以,袁庆所讲之言,极其切合听众们的心理,大家自然对他赞赏有加。
而下一个,便是轮到郎川。
传说中的二甲传胪。
黎青颜听到黎青堂说下一个是郎川上场时,也不免竖起了耳朵,面色认真了几分。
远远地,黎青颜就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魁梧男子缓缓走上台子。
打眼一瞧,这位新任二甲传胪,长得倒是一脸正气。
只不过就是……
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黎青颜一片茫然。
黎青颜尚且不知,先前在门口的“粉丝见面会”,不小心招了郎川的妒忌。
这会忽然,见那郎川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还有些莫名。
黎青颜正奇怪着,郎川已然快速收回了眼神,朗声说道。
“我今日要讲的主题,亦是——”
“前程。”
底下学子们包括黎青颜在内皆是一愣,眼神游移到袁庆身上,又游移到郎川身上。
倒是难得在同一次讲学里,遇上撞题的。
就不知,袁庆和郎川,谁在故意为之,还是,就是个巧合而已?
不过,众人见袁庆并未露出惊异之色,反倒越发扬起了下巴。
自信的态度,一览无余便是。
可仔细想想,众人们也约莫知道袁庆的自信来源于什么,眼下情况,对郎川不太有利便是。
但黎青颜却同大多数人的想法不太一样。
黎青颜观察细微,这叫郎川的庶吉士,打一上台,就没露一丝怯意,脚步稳当扎实,脊梁端得笔直,怎么看也是胸有成竹之相。
也许,他能带给她惊喜感呢。
可惜,黎青颜只猜对了一半。
郎川的声音比袁庆更为雄厚的多,若是有所比较,听袁庆的声音,犹如山间听雨,清雅的紧,但郎川的声音,却有些金戈铁马的意味,且不说讲述如何,光听这个声音,就比袁庆的要来得更有气势。
而且,占上风的并不只有郎川的声音。
因为,随着郎川的话语叙述,袁庆的脸色是越发不能看了。
而底下学子们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没甚兴趣,转而晶亮了双眼。
就光看眼神,也知谁赢了,在这同一个名为“前程”的主题里。
郎川的讲学,结构和切入角度,同袁庆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却是内容深度。
因为郎川说——
“吾所追寻的前程乃是名留青史。”
话语,掷地有声。
郎川,想成为一代名臣。
从这个格局立意而言,他就比只想当个权臣的袁庆高了不只一个段位。
不过……
郎川赢得满堂喝彩和赞誉,正准备下台时,心思忽然一起,想看看方才压过他风头的黎青言,在听完他的讲学后,是作何表情。
如若是崇拜,他可以大度原谅他方才抢他风头一事。
郎川微微扬了扬下巴,朝黎青言方向看去。
在老槐树下席地而坐的少年,穿着一袭霜色长衫,头上也用同色的发带绑了一个发髻,微风起,伴随着落叶,霜色发带在少年的耳后,随风摇曳。
美好的就像一幅画。
便是少年轻拧眉头,也挡不住令人窒息的风华。
就连同少年有嫌隙的郎川,也不得不承认少年的骨相之美。
只是,等等。
拧眉?!
这下,郎川也拧眉了。
更觉黎青言此人狂妄的紧,竟连他的讲学亦觉得不好。
郎川一气,方才赢得满堂喝彩的好心情便淡了许多,袖子微甩,便下了台。
而本来被郎川摆了一道的袁庆,先是愤懑郎川设计于他,可瞧见郎川得了满堂喝彩,也没多高兴,心下起了一丝好奇。
顺着郎川的眼神看过去,便注意到了黎青言。
同样,他也发现了黎青言好似对郎川的讲学亦不太满意,而郎川也似乎有点在意黎青言。
这下,袁庆心头平衡了。
原因,袁庆不在意。
他只用知道一条——
饶他郎川得了众人彩,偏他有所在意的人不满意他,以郎川追求完美的性子,定然不会觉得高兴。
郎川不高兴,他就高兴,哼。
事实上,郎川和袁庆皆是误会了黎青颜。
黎青颜不自觉拢了拢眉头,心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按理说,郎川的讲学,确实比袁庆来得好,也有所惊艳感,在黎青颜的期待值之上。
可她就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黎青颜方才拢眉,便是在想,究竟差什么。
可想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便大抵归为,可能是喜好不同吧。
她可能就不太喜欢方才两位说的前程理念。
不过,听完最期待的二甲传胪,黎青颜就有点想开溜了,估摸着剩下的应该也没能超过二甲传胪的讲学的。
黎青颜侧了侧头,看向一旁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乖乖学生,端坐地笔直的黎青堂道。
“二堂弟,后面还有谁?”
闻言,黎青堂抬手摸了摸下巴,状若沉思状,几息后,才是回道。
“按理说,郎大人该是最后一个来着,可我那日恍惚间,好像听说又加了一位大人,但具体是谁呢?这我一时想不起来名儿了。”
“也许也是我记岔了,可能没加人。”
可黎青堂话音一落,就见身旁的黎青颜抬了抬眼皮,平视前方道。
“你没记错。”
黎青堂转头,顺着黎青颜的目光看过去。
就见台上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一位身形伟岸,面目异常端正英俊的官员。
只是奇怪的是,台上那位官员,脸颊有些微泛红,目光看着也有些呆呆,木讷的紧,有些白瞎了那副容貌。
黎青颜对这一届新任进士不熟悉,下意识问向做足功课的黎青堂。
“这是哪位?”
谁料,这回黎青堂也不知道,他摇了摇胖乎乎的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