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医生：……我仿佛谈了个老古董
第41章
电瓶车不像轿车那种，好歹四面有个防护,这小年轻又没戴头盔,半拉脑壳瘪下去，脑浆流了一地。
居然还有极其微弱的脉搏。
叶戎连忙一支强心针推下去，小心翼翼检查了下,全身多处骨折,一根肋骨刺破胸腹穿出,这么看来,脊柱想必也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别动他！”叶戎吩咐了一声,取过便携检查设备，片刻后看了眼结果,心下暗叹，对医助道,“你来，常规抢救。”
医助了然地点点头,接过她的工作。
江涵清满头雾水：“咋啦,难不成这小伙子还没那个富二代伤的重？”
瞧着不应该啊……
叶戎瞥他一眼,不好多做解释。
他们有规定的,除非特殊情况,比如签订过放弃抢救协议,不然只要心跳脉搏还在，他们就不能停止抢救。
可这个人，再如何救治，也不可能救得过来了。
但另一个人还没脱离生命危险,这个时刻，她不可能把时间精力浪费在注定无法挽回的生命上。
虽然很残忍，但叶戎不得不权衡利弊，将有限的医疗资源合理利用。
“抬上车，慢点，小心患者颈部有伤。”叶戎帮忙一起抬起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小林，你等下一班，来不及了，原地继续抢救！”
小林就是那个医助，闻言点了点头。
在车上，病人情况又恶化了一次，幸好及时抢救过来，一到医院，便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喊脑外会诊。”叶戎匆匆丢下一句，就跑去刷手消毒了。
也许是这个人命大，也许真的是车子性能够好保住了一条命。
虽然长时间窒息对大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脑外主任说，以后积极进行康复治疗，问题应该不会太严重。
急救中心，一个花布衬衫灰色长裤的大妈闯进来，拽着门口经过的小护士，阴沉沉地问：“刚刚谁去抢救的？”
小护士被吓了一跳，忙笑着问：“阿姨您有什么事儿？”
大妈沉着脸：“刚才，你们120急救车救了人，我是家属，想问问是哪个医生？”
小护士松了口气，心想既然救了她的家人，那这位阿姨应该不是来闹事的，想了想指着办公室道：“应该是周大夫吧，今个儿他值班。”
大妈连声谢谢也不说，问清了哪个是周大夫，就丢开小护士，冲了过去。
周皖南刚吃完饭，摸着肚皮从办公室溜达出来，想着叶戎出车回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手术怎么样了，便准备去急诊那边看看。
刚走到导医台，迎面一道白光，胸前骤然一痛，周皖南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接二连三捅了好几下。
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周皖南的眼前只有那张狰狞的扭曲的脸，充满了怨毒的愤恨，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在咒骂什么。
急救大厅瞬间喧哗起来，年轻的小护士们尖叫着四散躲避，值班室两个男医生勇敢地冲上前，不顾疯狂捅人的大妈，将人按在了地上。
周皖南捂着胸口，捂着腹部，可身上仿佛突然多出无数个伤口，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外喷涌，地上瞬间散开大片的血迹。
胆大的护士哭着冲上前，一边喊人一边奋力接住他，将人缓缓放在地上，拼命按压着伤口不让血继续流。
周皖南觉得很冷，那是一种生命迅速流逝的彻骨寒意，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
恍惚中仿佛被人抬上了轮床，周皖南睁大了眼，有人跪在他身旁，一边按压着他的胸口，一边大声说着什么，两边熟悉至极的场景在飞快后退。
叶戎的手术服上全是血，汗水一滴滴往下流，这一刻却出奇的冷静。
“RH阴性B型血准备，通知黄院长，还有刘主任！快！”
芮雪狠狠抹了把眼泪，哭着往外跑。
“脾脏破裂，腹腔全是血，片子上看不清，找不到出血点……”
叶戎冷声道：“换刘主任！”
刘主任是创伤科的专家，经验丰厚，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不好。
叶戎直接开胸探查心脏，不敢去想手下这个人是周皖南，是那个相识多年照顾她良多的师兄，是如同大哥一般亲近的家人。
“心跳停了！”
“电击板给我！”叶戎接过除颤仪，声音微微发抖，“充电35焦耳！”
“砰！”
心脏猛地跳动一次，然后又重新归于死寂，尖锐刺耳的监护仪警报声依然响个不停。
“40焦耳，再来一次！”
那颗原本鲜活跳动着的心脏，被除颤仪电击了好几次，依然没有恢复，暗沉的颜色透露着不详的死气。
“黄院长呢！”叶戎突然暴喝，“人呢？怎么还没过来？”
巡回护士沉默片刻，压抑着哭音，低低地道：“黄院长不在，已经打电话喊他从家赶过来了……”
叶戎身子晃了晃，满心绝望。
刘主任叹了口气，即便心脏没有受到任何损害，腹部这伤就足以致命了。
而心脏……就算黄院长此刻在这儿，怕也是无力回天。
刘主任放下器械，沉痛地开口：“通知老周吧……”
叶戎猛然抬头，咬了咬牙拿起电击板：“50焦耳！”
“小叶！”刘主任喉结滚了滚，哽咽道，“没用的……”
叶戎不听，冷着脸一遍又一遍电击。
警报一直响个不停，叶戎沉默数秒，突然狠狠一摔除颤仪，右手探进胸腔，直接握住渐渐冰冷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按摩。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可以的……”叶戎一边按摩着心脏，帮助它持续收缩和舒张，一边喃喃低语，也不知道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
“小叶……”
叶戎手上不停，听到声音茫然地抬头。
周主任仿佛一下子沧桑了许多，那张永远中气十足的脸，布满了痛心和疲惫。
“放手吧，小叶……”
叶戎鼻子一酸，用力摇头：“不，老师，不能停，还有希望，我可以的，等黄院长……”
“别再折腾小南了……”
叶戎的话一下子哽住了，沉默许久，才缓缓抽出右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整个右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手指痉挛，抖得不成样子。
周主任踉跄了两下，芮雪连忙扶住他，满脸泪水地道：“小心，主任……”
周主任摆了摆手，慢慢的，一步步走了过来，走到那张奋斗了大半辈子的手术台，拿起针线，颤抖着，仔仔细细的，一点一点，将自己侄子的伤口，密密缝合完整。
行医多年，周主任一直坚守着急诊岗位，哪怕再苦再累，也没有放弃过，自问这些年，自己对得起身上这件白大褂，没有辜负当年入学宣下的誓言。
可如今，站在最热爱的手术台上，他却要亲手缝合最疼爱的侄子的尸体，亲口宣读他的死亡。
叶戎不忍再看，踉跄着跑出手术室，一边走一边摘下帽子口罩，脱掉手术衣，漫无目的地跑出了大楼。
“叶戎！”
陆骁卫一把扶住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你……”
叶戎突然哭了出来。
得知周皖南受伤的时候她没哭，看到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人时她没哭，一路抢救进手术室的时候也没哭，甚至于周主任宣读死亡时间的时候都没哭……可这一刻，见到了陆骁卫，眼泪突然再也忍不住。叶戎看着他，痛哭出声。
“是师兄，师兄他死了，不，不行，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死……”
叶戎再也站不住，全身的力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人骤然抽走一般，颓然跪坐在地上。
“叶戎……”陆骁卫明白那种感受，心疼地抱着她，“哭吧，哭出来吧……”
“啊——啊——”叶戎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发泄出满心的痛苦和愤恨，撕心大喊着，哭得不能自已。
是她，本来该死的人应该是她！
是周皖南，平白无故的，替自己丢了性命！
他才三十多岁，是权威医学杂志说的那颗冉冉升起的医学新星……
可他甚至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死了。
怎么会，怎么能！
叶戎喊得嗓子都哑了，哭声渐渐低下去，倒在陆骁卫的肩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陆骁卫心下暗叹，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叶戎哭着喃喃重复，不知道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这不公平的世道。
不知过了多久，陆骁卫感觉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拍着她轻声道：“我知道说再多遍与你无关，你的心里都很难释怀。可这个时候，你得站出去，你的老师需要你，你的科室也需要你。”
叶戎倏然停止了抽泣。
陆骁卫双目沉痛，显然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叹息道：“我们不能扭转已经出现的结果，却可以尽我们所能，去改善现在和未来……叶戎，有我在，你可以不用坚强，但你得去面对。”
不然日后回想，你会无法原谅现在逃避的自己，会一辈子背负着心灵沉重的枷锁，困在其中，再也不能释怀。
叶戎默默地直起身，擦了擦眼泪，一个字也没说，转身就走。
第42章
医院里一片惨淡，急诊急救两个科室更是哀声不断。
周主任收拾完侄子的遗体,就再也扛不住晕了过去,幸亏黄院长赶来及时，芮雪给他挂上点滴，这会儿已经慢慢平稳了下来。
叶戎回到科室的时候,芮雪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见到她立马上前,哭着质问：“你跑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本来就很难过,还要去担心你，还不能停下工作……”
“对不起！”叶戎红着眼圈,将眼泪憋回去，“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周主任挂了点滴睡下了,护士长通知了小周医生的家人，警察在取证,我们都得录口供……”芮雪抹了把眼泪,哭着说,“院领导都赶来了,咱们科室的人也都到了,下面该怎么办？”
叶戎拍了拍她的肩膀：“下面交给我吧。”
周主任倒下,急诊科还得继续运转，叶戎调出挂号信息，按照轻重缓急分了诊，便立即赶去急救中心。
那条走过无数的道路,之前被鲜血染红，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被拖了干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叶戎快步赶过去，急救那边倒班的同事都赶到了，大家虽然面色沉痛，但好歹暂时不用出车，倒还稳得住。
警察们正在一个个录口供，看到她过来，连忙派人了解情况。
叶戎摆了摆手，示意稍后，便穿过他们走了过去。
几个女同志还在抹眼泪，男医生们强忍着泪水，可一个个眼圈都是红红的，见到叶戎过来，纷纷别开了脸。
“我……”叶戎哽了哽，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艰难地问，“我来看看，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
有个小护士狠狠抹了把眼泪，忍不住哭着道：“你少帮点忙，我们急救中心还能安生点！”
“晓琳别胡说！”一个男医生拉了她一把，“叶医生又没有错……”
那个护士不再说话了，可一双红红的泪眼，满是愤恨地瞪着她，那目光如一柄尖刀，狠狠戳进了她的心里。
“叶医生，我们这边暂时还稳得住……”
叶戎点了点头，确定他们不需要帮忙，便也不再给他们添堵，转身去配合警察工作。
叶戎伸手示意了一下：“我们这边谈。”
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叶戎和警察同志坐了下来，回答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才进入正题。
“所以当时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高佳齐的抢救？”
高佳齐就是那个骑电瓶车闯红灯死去的小伙子。
叶戎强压下满心的愤慨，冷静地道：“当时高佳齐全身多处骨折，脑部和心肺都有致命伤，生命体征非常不乐观，哪怕条件设备完善，也无法抢救过来……而另一个患者，各方面都比他更有生存的希望，在医疗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我不得不权衡利弊，选择资源利用最大化，能救一个是一个。”
叶戎顿了顿，反问道：“警察同志，我知道不应该随便放弃任何一个生命，所以现场留下了医生继续抢救，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当时的判断有任何不对……我记得地震或者抗洪抢险什么的，解放军救人，虽然也是尽心尽力，可也会根据各方面条件权衡，先救那些生存机会更大的人。我这么做，做错了吗？为什么死者的家属要这样……”
警察没有多说什么，例行公事般继续问道：“那你跟这两个事故当事人是否认识？”
叶戎摇头，坚定地道：“这两个人，我谁都不认识，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案件发生时候，你在哪里？”
叶戎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一般，闭了闭眼，艰难地道：“我在手术室，刚完成一台手术，听到噩耗，就立马赶了过去……”
天知道当时听到消息她心里多么害怕，一路狂奔，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一刻，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知道机械地进行抢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师兄绝对不能有事。
警察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将口供录好，拿给她过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