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竹刚准备抽出笔来写字,猛地想到什么又将笔收了回去,身后门刚好开了,韩奕辰推着厉峰进来。
两个人看到她都很高兴,特别是厉峰,几乎整个扑过来,说:“小竹子,哥哥好早就喊我起来,他——”
韩奕辰两手按他肩上,厉峰像拎小动物似的将他拎起来,放到一边:“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别总缠着那竹。”
厉峰怪不高兴的,刚要反驳,胖猫从不知是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弓起脊背,炸着毛,冲着厉峰就是一阵吼。
厉峰吓得往墙上一靠,到处找娇娇,向着韩奕辰一阵求饶道:“我我我我知道了,你快让猫走吧。”
那竹将小竹子招到一边,又将韩奕辰一并推开,带点抱怨地说:“你老欺负他干嘛?”
乍听起来是责难,其实话音多少带着点娇惯和纵容。不像是之前规规矩矩站到一米远,互道的那声“好久不见”,明明礼貌却满是疏离。
韩奕辰很是受用地乖乖听话,到底还是瞪了一眼厉峰:“你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啊。”
厉峰觉得自己委屈坏了,赌气坐到沙发上,新买的早餐也不准备让他享用了。自己先啃了个油条,又喊那竹过来拿。
那竹应了一声要将笔记本收起来,正好被韩奕辰看见,他一点都不生分地抽过去,边翻边问:“是什么啊?”
那竹想抢,他已经直接背过身,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正”字。
起初他没反应过来,一度以为她是要练字,可哪有人反反复复就写这么一个字的?而且她一手蝇头小楷已经写得足够好,还要怎么练呢?
只是一个闪念,他忽然怔住,想起之前自己出远门,跟她说要她在纸上画“正”字,写不了几个他就会回来。
韩奕辰转过来紧紧盯着她,所以她这是画了五年的“正”字吗?
韩奕辰有些想笑,又觉得实在有点心酸,问她已经画到哪一天了。
那竹将那笔记本拿过来,工整放进斗柜里,过了会才说:“画到昨天了。”
“今天的怎么不写了?”韩奕辰问。
“今天你不是回来了吗?”她说得理所当然,像是向来如此。窗外恰好有风从纱窗空洞里钻进来,暑气又一点点起来了。
第55章
时间飞快, 短短周末转瞬而逝。
“挑战100”的热浪随着新的一周发酵,根据规则,下一周将是六十进四十的角逐,每组又将有两个人离开这个节目。
韩奕辰作为导演,周日下午就要提前准备。
知道他要走,终于能当大王的厉峰简直高兴得不行,只是这种激动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就直接被韩奕辰给警告了。
韩奕辰还是老的那一套,离那竹远一点,不许缠着她, 不许耍赖皮,特别注意的是晚上睡觉一定要在他的沙发上规矩, 不然铁定拳头伺候。
厉峰听得一愣一愣的, 特别不理解他话里的“规矩”二字,一直缠着那竹问东问西:“什么是规矩啊, 什么是不规矩,我不是一直睡得很好吗?”
韩奕辰盯着他搂着那竹的手就拧起眉,将两人从中间隔开了, 说:“什么叫不规矩啊, 你这就叫不规矩, 离我老婆远点。”
“才不是你老婆!”厉峰虽然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显然能从韩奕辰排外的神色里感觉出这不是个好词。
韩奕辰嘶的一声,眉心更深:“你小子皮痒,欠揍了是不是?这就是我老婆, 不管你承不承认,都是。”
“不是!”厉峰完全是冒着挨打的危险反驳。
“就是!”韩奕辰不再逞嘴上功夫了,一只手握拳举得老高。
“哎哎哎!是就是嘛!”厉峰还记得那天他弄痛自己时的事儿呢,赶紧脚底抹油溜到那竹身后,说:“小竹子救我!”
那竹被这两人闹得脑子疼,带点埋怨地瞪了一眼韩奕辰,再将厉峰从身后拉出来,说:“哥哥是跟你玩呢,别怕。”
韩奕辰还在威胁:“你敢不规矩,大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跟你玩。”
“韩奕辰。”那竹打断他:“你还走不走了,不是挺着急的吗?”
她几乎是将韩奕辰半推着从家里出去,韩奕辰一直不甘心地扭头看厉峰,又再三叮嘱了几句才被从家里赶出来。
他车子就停在小区下面,几天没搭理,车顶上居然落了一对鸟屎,两边轮子也没逃脱小狗魔掌,其中一个还留着新鲜的狗尿痕迹。
那竹盯着他车看了看,简单点评道:“车子不错。”
线条流畅,颜色饱和,更重要的牌子很能唬人,这么高调的车子,以前的韩奕辰是不喜欢的。看来一直改变的也不仅仅是她。
韩奕辰开了车门,里面立刻冲出一股猛烈的热气,他绕过去又将其他门也打开了,弯腰进去开空调的时候,恰好能与她对视。
“那要不要一起兜个风啊,小姐?”他说得轻佻。
那竹不轻不重地在他身上打了下,很亲昵的动作,韩奕辰起初一愣,很快就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重重握了握。
“我在基地那边等你。”韩奕辰说。
那竹点头:“我大概明天早上就到了。”
韩奕辰:“好,到时候亲自给你录影。”
两个人对视几秒,那竹先撑不住笑起来,韩奕辰随后也跟着一起笑,最后是他先将她抱进怀里,那竹也就习惯了似的靠在他胸前。
“有什么好笑的?”她还是像几年前一样的瘦削,轻轻一搂仿佛能把她折断一样。韩奕辰压着她马尾,指尖的触感柔软丝滑。
那竹说:“一想到要跟你一起工作,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韩奕辰说:“我尽量做到公平公正,不会多给你镜头的。”
那竹:“好。”
灼热的阳光从树叶中间穿过,再无遮挡地落在他们肩头,星星点点。明明已经是傍晚,气温仍旧高得让人透不过气。
两个人都出了一层汗,特别是皮肤相贴的地方,黏黏腻腻的一点都不舒服。
韩奕辰却一点都不想分开,大手大脚地将她整个包裹起来。那竹呢哝几次也推不开他,他永远都是:“让我再抱一会儿。”
那竹跟他开玩笑:“去了基地可怎么办呢?”
他其实早就想好了:“那边都归我管,哪里摄像头能拍得到,哪里不能拍到,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
那竹啧啧两声,总觉得好像跌进了一个什么陷阱,再次拍拍他肩头,说:“喂,该走了吧,已经不早了。”
韩奕辰还是过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两只眼睛一直低垂着盯着她粉嫩的唇色,声音也连带着低下来:“还有一件事。”
那竹担心周一早上来不及,连夜将厉峰送回了家。厉峰一路上情绪都很低,有好几次都试探着问:“真的不能跟你一起上班吗?”
他焦虑得像是个妈妈要离开家去工作的小孩儿,恨不得将整个人都绑在她身上,好像这样才能缓解心底的那份不安情绪。
那竹朝他摇头,说:“我会跟你打电话跟视频的啊,到了下周末休息,我再过去接你回来嘛,你仔细算算也没几天了。”
“有好多天!”厉峰很生气地将头靠在车窗上,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嘴里嘟囔着:“我一天都等不及了。”
那竹在旁边摇了摇头,手机在兜里震动几下,拿出来看是韩奕辰的,他已经到了基地那边,晚饭吃的是节目组点的快餐。
那竹跟他开玩笑:“恭喜领盒饭了。”
韩奕辰只是文字就能看出来低落了:“想吃你的面。”
那竹看到对话框里他的名字,倒是被提醒了一件事,连忙喊过来娇娇跟厉峰,把之前跟他们串过的词再对了一遍。
韩奕辰回来这件事,她还不想让白玫知道,厉峰脸上的伤口也还能隐约看见,让他说成是不小心碰的好了。
只是白玫这个人精明得很,厉峰说谎的功力又一般,能不能瞒得住她,那竹一点信心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她近来太忙,无暇回家。
那竹没把厉峰送到家里,刚到门口就跟他说再见。厉峰也体恤她这几天劳累,想跟她抱一抱后就自己拉上娇娇回家。
只是两只手刚刚碰到她胳膊,又触电似的收回来,脑子里有个声音不轻不重响起来:“你小子皮痒,欠揍了是不是?”
厉峰赶紧不跟那竹抱抱,觉得还是自己小命重要,伸手挥了两下就埋头跑进别墅,留下一个心有不甘的身影。
厉峰这几天玩得也有点累了,让娇娇嘱咐厨房做点夜宵给他,自己准备上楼洗个澡,就回房间边吃边看电视。
只是没想到刚刚冲到二楼,迎面就撞到了他母亲。白玫抱着他头往身前推了推,声音尖锐道:“跑什么跑呢,好好走路!”
她做了一辈子领导,在家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语气:“妈妈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走路就好好走,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别跟个小孩子一样到处窜,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她说一句,厉峰就应一声,头要抬起来,背也挺挺直,只是眼睛还不敢看人,直到白玫生气地过来掰住他下巴要他抬头。
“哎哎哎,疼啊疼!”厉峰被她指甲刺到了皮肤,整张脸都揪了起来,两手两脚一阵乱动,样子十分滑稽。
白玫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怒意更重,以前厉峰是胡闹了一点,可说话做事完全拿得出手,再怎么样也好过现在这副样子。
她颤抖着闭了闭眼睛,将他一把推开,恶声恶气说了句:“傻子。”
厉峰也跟着抖了下,连连退了几步缩到角落里,两手抱着自己道:“我不是傻子……峰峰不是傻子。”
厉峰知道他这个妈妈一直以来都是不喜欢他的,从他有意识起,她看他的眼神里就满是刀子,不像小竹子,完全都是软软的棉花糖。
她要他念书,要他学知识,最多的时候给他请了七八个家庭教师,每天都把他按在书房里,逼着他学这学那。
他吃糖她要骂,吃薯片她也要骂,她总说零食不是大人该吃的东西,可大人吃的到底是什么,她好像又说不清楚。
有一次她端了杯黄色透明的东西,里面还不停冒着泡泡,她说这是大人喜欢喝的饮料,骗着他喝了一口。
他当时就吐了,饮料不该是甜的吗,为什么这个会这么苦,吃到嘴里会有微微的刺激感,整个舌头都是麻麻的。
妈妈当时就叹了口气,不停摇头说着:“你不是他。”
可是他是谁呢,厉峰一问她就会毛,有时候说他很好有时候又说他很糟糕,厉峰猜测自己或许有过一个哥哥,但后来不知道怎么找不到家就没有了。
他应该是比自己好吧,所以妈妈才一次一次地对他失望。其实他是知道自己跟其他人有点不一样的。
他很喜欢跟人玩,可是除了小竹子跟娇娇,他平时接触不到其他人,妈妈也不许他随便跟外界接触。
有一次好不容易跟着小竹子出去,他想去一个有很多塑料泡泡的游乐场玩,又被表情怪怪的服务员拒绝,因为这里是小孩子的世界。
那他到底是小孩儿还是大人呢,他觉得他应该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可是他手长脚长,又确确实实是个大人了。
难道这就是妈妈说的傻子了吗?厉峰觉得自己很难过,可他又能怎么证明自己不傻呢,他是真的什么都不会,有时候连衣服都穿不好。
白玫一生气,就觉得本就衰老的皮肤以更快的速度流逝了弹性和滑嫩,她已经超过五十岁了,这个年纪,很多女人都该做奶奶了。
她一直很竭力地试图把这种岁月的痕迹从自己身上消除,可她心里也明白,人再怎么斗都斗不过天,她已经能很明显地感觉出疲惫了。
以前厉峰还好的时候,她通常只是为他每月的账单烦心,偶尔也觉得他确实不能再这么荒唐下去,该收一收心做点正事。
可他再怎么不好,也好过现在这副傻子样,起码那时候她每次携他出席活动,所有人都称赞她有个帅气的好儿子。
现在呢?她早就将厉峰从自己的社交生活里除名,每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的严密监控,几乎不让任何人见到他。
只要一想到别人会用或猎奇或同情的目光来看她,看他们,她整个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完全比杀了她更痛苦。
可这毕竟是她儿子,唯一的儿子,她奋斗至今,除了证明自身价值,牵挂最多的还不就他吗。
这么想着,白玫的脸上多了几分柔软,她将厉峰拉到自己面前,说:“好了,不是傻子,就是不太聪明。”
听她这么说,厉峰那颗满是千疮百孔的心像是一下子得到治愈,他向着白玫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只是还没办法像亲近小竹子一样亲近她。
两人这么一对视,白玫看到厉峰脸上的伤,其实已经很淡了,但厉峰现在皮肤很白,一点痕迹就清晰得不行。
她随口一问:“哪儿弄得?”心里估摸着他肯定是不小心碰到哪儿了,他现在很皮,小脑协调四肢的能力又不太好,总是容易磕磕绊绊。
厉峰却一下子露出很紧张的样子:“我我我……我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就自己弄的嘛,说这么大声干嘛呢?”白玫朝他翻了个白眼,觉得事有蹊跷:“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没没没……没有!”厉峰已经开始出汗了,结巴也更严重。
“娇娇?那竹?还是什么别的小浑蛋。”白玫提着他脸再看了看:“他是不是不许你说啊,你别怕啊,妈妈为你做主的。”
厉峰着急坏了:“你怎么知道小竹子不让我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啊!”
白玫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莫非这小丫头还有两幅面孔,当着她面对厉峰无微不至,背着她的时候就开始打人?
白玫抓着他胳膊:“走,妈妈带你找她去,居然敢打我儿子,不要命了。”
厉峰拖着拽着要拉她回来,最后直接坐地上耍赖,白玫被他弄得几乎滑了一跤,看他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像什么样子啊,你给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