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室外院子里响起的添水声中,卖药郎低低地笑了几下。他的笑声像是直接从喉咙发出来似的,让人听着耳里发痒,倒并无刺耳的感觉。
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女性了,不会因为这种若即若离的笑声而面红耳赤。
“自然是真的。”
卖药郎嗓音悠然地回道。
他的声线中带着浓重的京都腔调。
“哦,可以摸摸吗?”
卖药郎似乎吃惊地望着我,手不由地抚上了自己的耳朵,随即低笑道,“那可,不行。”
我问,“为何?”
卖药郎似乎有些困扰,“北政所大人,真想,知道?”
他的言语中充满着诱惑力。明明是困扰的表情,但说起话来却像是故意让人深陷进去。
“是的,我想知道。”
我很想听听,他会说出怎样的理由来。
卖药郎微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不好意思(伪)的表情。
“在下的耳朵,只有未来的夫人可以摸的。”
我:……
我看到了丰臣秀吉在他身后张牙舞爪。
“北政所大人,确定,想摸吗?”
孝藏主:“妄言!”
这时,阿菊端着茶进来了,放在卖药郎面前的榻榻米上。
“粗茶罢了,不成敬意。”
我顺理其章地转移了话题,顺便让孝藏主在门口候着。孝藏主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很快就出去了,拉上了障子门,在门口候着。她对我的命令向来不会多问,毕竟丰臣秀吉死后,我现在是她唯一的主人。
卖药郎一个眼神都没给孝藏主。他朝我笑笑,怎么看眼里都是一副戏谑的神色。随后两手端起了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感叹道:“若是北政所所用之茶为粗茶,那不知世上还有谁人可用好茶?”
看上去像是被淀姬母子赶出来的,实则我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乘。这就是我为何期待德川家康夺取丰臣家的缘由,既是少了一块心病,且在那些受我影响的大名的照拂下,晚年也能享受风花雪月,悠闲自得。敢问,这样的生活有哪个女人愿意放弃呢?
曾经与秀吉共同经营的丰臣家,如今却成为了我的一块心病,想想也是事实难料。
既然已无力回天,倒不如斩得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灵魂状态的丰臣秀吉知不知道淀姬母子对我做的事,我虽然能看到他,却不能听到他说话。也幸好如此,否则我一定会被烦死的。
“先生行走在世间,怕是这舌头尝了不少珍品。”
“北政所大人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卖药郎而已。”
“先生自谦。能敢于直言北政所沾染污秽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我微笑着看着他。
请自觉地看待自己的尖耳朵好嘛,没有人类会有尖耳朵的。
卖药郎显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垂下眼微微一笑。
看着他笑,我有一种把他的脸浸在水盆里揉搓一番的冲动。
“言归正传。若是我确实沾染了污秽,不知先生认为这污秽来自何处?”
卖药郎有没有真本事,且看他如何回答了。
我等待着卖药郎的回答,他似乎在沉思,随后他朝我叩首道,“请允许在下在此查看一番。”
“请。”
我依旧跪坐在垫子上,转着手中的茶杯。余光瞄到丰臣秀吉跟在卖药郎的身后,而卖药郎似乎一无所觉。只是在丰臣秀吉挥手过去的时候,正好巧合得避开而已。
真特么巧。
我几乎可以肯定卖药郎确实看得见丰臣秀吉了。
奴良滑瓢也好,卖药郎也罢,这两人全都装作看不见丰臣秀吉……
想到这一点,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我能想象得到,奴良滑瓢此时正坐在屋顶上,关注着室内的一言一动。
“嚯呀……”
身后的卖药郎似乎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先生怎么了?”
卖药郎说道,“这黑百合,长势,极好啊。可是……”
“可是什么?”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转过身去:
“请先生直言。”
卖药郎说道:“这黑百合,乃是,夏日之花,如今,可不是,它的花期。”
我皱皱眉,“先生说话,都是如此断句的吗?”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这是在下说话的习惯。”
好吧……
我决定不拘泥于他的说话方式了。
“您说如今不是黑百合的花季,可我确实收到了如此美艳又奇特的花朵。”
卖药郎想了想,问我:“不知,北政所大人,是从何处,收到的?”
“大阪城。”
我言简意赅道。
卖药郎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契合,取出了摆放在里面的一支黑百合。
“若是在下没看错,这黑百合乃是以妖力滋养为生的。”
“妖、妖力?”
我吃惊地望着他。
卖药郎说:“是很微弱的,妖力,放置在,漆盒中,即便是,大妖,也难以察觉。想必,滋养这黑百合的,也是大妖吧。”
我觉得他可能知道屋顶上躲着一个看戏的奴良滑瓢。
不然不会特意指明“即便是大妖也难以察觉”这样的话。
“这可吓到我了。”
我捂着小心脏,一副受了惊的模样。我是真的被吓到了,我哪里知道每日送来的黑百合还有这隐藏的条件啊?
“难道我这病,是跟这黑百合有关?”
卧槽,我都迁居至此了,淀姬还是想让我死啊?
卖药郎却摇摇头,看着手中的黑百合道:“非也。在下,方才说了,这黑百合,放置在,漆盒中,妖力微弱,几乎,难以溢出。”
就是说与这黑百合无关咯。
我放下了心。
淀姬,我误会你了。
“那先生认为我的病……”
卖药郎微笑道,“是,阴阳相隔的,某种执念。”
旁边的丰臣秀吉,露出了很是悲伤又失落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秀元要下章出场了。
关于阴阳师朝利,确实也与家教有点关系。这是来自于我隔壁的坑《幸运签》的设定。即源义经与静御前的本该死去的长子,被平行世界的太刀今剑给救走了,然后将其交给了真言的神明——言真。而言真把孩子带到了安土桃山时代(躲过了时间的自我修复),交给了一对求子的朝利夫妇,孩子长大后就成了阴阳师。他的后代就是朝利雨月,朝利雨月的后代是隔壁坑的女主。
算起来,也是源大猪蹄弟弟的后代。似乎也能和宁宁扯上一点关系_(:з」∠)_
第21章 前夫二号
二号前夫丰臣秀吉(四)
阴阳相隔的……
某种执念。
丰臣秀吉面容悲伤地看着我,他知道了我生病的原因来自于他。
丰臣秀吉不是蠢货,人死后是要下黄泉的,而他还滞留在人间,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我问卖药郎,“是谁的执念?先生可有方法解决?”
卖药郎的目光在那些漆盒上浅浅地掠过,随后又状似无意地从丰臣秀吉的身上滑过。他沉吟了片刻,回答我说:“在下擅长药理,与退魔。至于解决执念之事,恐有力而未逮。”
比起卖药郎自谦自己能力不足,我反倒是诧异他的语速又回归到正常水平了。
毕竟在黑百合和生病缘由的话题上,他的语速简直会急死个人,或许此处应有BGM,恐怕更有韵味。
而回到正常的话题上后,他的语速就正常了。
许是装神秘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吧。
“退魔,却无法退去执念?”
“执念并非物怪。乃是阴阳相隔的不舍与留恋。”
“阴阳相隔的不舍……与留恋……”我喃喃道,旋即“恍然大悟”道,“先生的意思,难不成是藤吉郎的执念?”
卖药郎微微一笑,他大步走过来,明明无风,偏偏衣角扬起的弧度已经超过了走路时气流带起的程度了。
也许,这就是气场。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卖药郎。
说起来,一般的卖药郎,也不会退魔吧?
“可若假以时日,执念必定成魔。”
“待执念成了魔,在下必定亲自斩魔。”
“那为何不趁此解决?”
卖药郎却摇摇头,“未成魔的执念,未有形、真、理。在下无法拨出退魔剑。”
“且问,何为形?何为真?何为理?”
卖药郎答:“形为,执念之形态;真为,执念之缘由;理为,执念之道理。”
说完后,他喝了一口茶。
我手中的茶已凉,他的想必也是如此,于是唤了孝藏主,而孝藏主则是唤来了阿菊。没过多久阿菊便托着一个食案进来了。除了一壶刚沏的茶,还有京都的和果子。
我虽然喜欢吃甜食,但并不喜欢太甜的。而和果子于我而言,实在是太甜了。即使配着茶用,也委实受不了这甜度。所以阿菊端来的和果子,是赠与卖药郎的。和果子的旁边,还放着两枚天正大判。
“这是诊金。”
卖药郎并没有接过大判,他微微叩首,“在下,并未做什么。受之,有愧。”
我微笑着看着他,道,“我说你受之无愧,你便是受之无愧。”
卖药郎不再犹豫,收起了大判。转过身,将两枚大判放进了自己的药箱中。
“如此……”
卖药郎又转了过来,轻声道,“那便请允许在下为北政所大人调理身体。待执念成魔之后,将其斩杀。”
我还没回应他的话,孝藏主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在外说道,“宁宁大人,花开院家的阴阳师来访。”
“请他进来。”
我说完,卖药郎便已经背好自己的药箱。
“先生留步。”
卖药郎惊讶地望着我。
我笑了笑说,“您不是说要调理我的身体吗?”
“可花开院……”
“这并不妨碍。想必花开院家的阴阳师,也非那般拘泥之人。”
卖药郎站在原地没动。
此时,障子门拉开,露出了一张白净的面孔。
穿着狩衣的花开院秀元,悠然地走了进来,对着主位上的我微微欠身,“北政所大人安好,在下乃是花开院家的第十三代家主,花开院秀元。”
随后他看着我微微笑道,“北政所大人,即便居于三本木,魄力依旧不减当年。”
“谬赞。请。”
阿菊上了茶,又轻手轻脚地退去了。孝藏主依旧守在门口。
“秀元大人果然如传闻一般,一表人才啊。”
花开院秀元莞尔道,“您过奖了,比起北政所大人,在下不过是一介阴阳师罢了。”
战国时代皇权没落,武士阶级治世,阴阳师也逐渐从历史舞台消失。
不过,各地大名身边军师的前身大部分仍是阴阳师。
武将手中的军扇,就是咒术的一种。军扇两面各画有日、月,万一碰到不得不出战的凶日,便在白天把军扇的月亮面显现在表面,让日夜颠倒,以便将凶日化为吉日。
但即使如此,阴阳师的官阶并不高。花开院说是京都阴阳师名门,说到底也只是凌驾于一般官员和武士之上罢了。【注】
说起来……
那位叫朝利的阴阳师,或许不该从阴阳师方面找起,而是德川家康的某位武将吧……这么一想,我似乎没那么慌了。
阴阳师如今的地位虽说不高,但在江户时代,又走进了政治中心。我记得安倍家就是在江户时代打败了贺茂家的支流幸德井家,再次取得了日本阴阳道的支配权。但现在是个坏掉的世界,所以我不确定江户时代取得阴阳道支配权的是否还是安倍家。
说起来,我似乎没听过阴阳师源氏……
难道改行了?
我看着花开院秀元,他安静地喝着茶。一边的卖药郎也坐了下来,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秀气优雅,一个浓艳勾人。
明明是两种相反的气质,如今倒是意外得和谐。
我放下茶杯,说道,“近日身体欠佳,吃了药也不见好。孝藏主便猜测我是否沾染了污秽。然我迁居至此,便未离开此地,也不知从哪儿沾染的污秽。秀元大人有何见解?”
秀元悠然地放下了茶杯,拾起一个和果子就往嘴里塞。看似粗鲁的行为,由他做起来,却带着风雅。
果然无论身处何时,颜值才是最重要的。
“请北政所大人允许秀元查看室内。”
“请。”
花开院秀元缓步在室内,丰臣秀吉跟在他的身后,拼命地说着些什么。
如果说我和卖药郎“看不见”他的话,那么作为阴阳师肯定能看见他,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事。若阴阳师看不见幽灵,想来也是个西贝货。
“由妖力滋养的黑百合,倒是娇嫩的很。”
他望着排在一起的漆盒合掌道。
“那秀元大人觉得是否是黑百合的原因呢?”
“非也。”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了丰臣秀吉。对我说:
“是执念。阴阳相隔的执念。”
“请解惑。”
“此处,并无人外之物,只是一抹难销的执念罢了,才令北政所大人身体欠佳。这是秀元的回答。这位,想必也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