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茶只记得当时看着这首诗，吐槽过易如故的狂妄，竟自负到以为他会成为她的最后，可命运太不可测了，一年半后的今天，他的确成为了她的最后。
自他以后，她所有的繁华都谢幕，她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
但易如故，却给出了一番叫简茶震惊的解释：“茶茶，你是最后一个能走入我心底的人。”
简茶遽尔动容。
头一次明白，所谓的最后，是易如故的一场剖白，她，才是他的最后。
那是他写给她的情书。
用的却是她的口吻。
那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甚至是确定我们之间的感情？
为什么唯独是我，才能踏足你的心底？
简茶以前从未曾问过，一开始是不在乎，后来是太在乎。
她的心“噗通”“噗通”狂跳，她甚至听到她自己心跳的回音。
是期待，是惊喜，是激动，是紧张……
因为，她想要的答案，今天，易如故会告诉她。
而她的心脏，正在为这个即将得到的答案而发颤。
果不其然，易如故诉说了起来：“其实，我刚到吴江县的时候，特别讨厌那里。”
简茶这是第一次听到易如故如此主动剖白他对那座小县城的看法，禁不住愣了一下，但她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他的叙述，失去这次真正触碰易如故真心的机会。
“贫穷、闭塞、荒凉、脏乱……”
“我可以用我全部的负面词语来形容那里。”
“我外公家，那种一看就是建了几百年的随时会倒的危房，那间屋子里边的白墙都长了霉斑，你仔细一闻，都能嗅到一股霉味。”
“我刚来的时候，看到那间房子我就出来了，打死我也不要住那种房子，我打算住酒店，可是小县城里连酒店都没有，只有宾馆，而宾馆的卫生条件，真的，更差。”
“我直接买了房子，可是装修费时间，只好租房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租房子住的。”
“整个高一一年，我其实过得很……颓废，打架、抽烟、甚至酗酒……一看就是那种问题学生，可我成绩好，在小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成绩好是会被包庇的，我就算人品很烂，但老师还是很宠我，指着我考清华北大，毕竟，那样的小县城里，一年能出一两个清北就是值得炫耀的事情，而我的成绩，真的很好……”
“当时真的很迷茫，也很不安，甚至自厌，我知道很多人觉得那样的我挺拉风的，但其实，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其实是那种努力且自制的人，对自己的要求变态严，以前也打过架，但绝不会没事找事地去打架，而且，以前我真的不喝酒，也不抽烟，可那会儿我烟瘾已经很重了，一天得抽一包多。”
易如故说这些的时候，眼眸微垂，语调平静，他平淡地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故事，但简茶还是嗅出了其中的辛酸来，他本来拥有一切，却也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可那时候的易如故，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打架、抽烟、酗酒，这是很多青春期男孩叛逆的证明。
但于易如故而言，不过是绝望、压抑、茫然、不安……
简茶不知道该做什么，便只是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易如故瞥了一眼和茶茶紧握的手，笑了一下，他知道，她其实想握住的是十六岁的易如故的手，她想带着他一起走过那些茫然不安的岁月。
不过，她肯定不知道，她其实，真的做到了。
她一直陪着他，陪着他穿梭过那段黑暗的压抑的时光。
他轻笑着继续诉说起来，语调特别轻松，当初的苦涩和艰难，并未曾打败他，反倒是把他打磨得更强大，易如故知道，以后的他，会宁定从容地去面对一切：“有一阵子我病了，拼命咳嗽，我觉得我快死了，我觉得我大概要烂死在那个破地方，偏偏一点自救的想法都没有，因为这个世界对我，充满恶意。可我突然就想到你了，病着的时候，居然想到你了，很不可思议对吧！”
简茶懵了一下，诧异地瞪着他。
易如故好笑着道：“那时候的我，已经听说过关于你的一些事，毕竟你爸在我们县太有名了，知道你的事并不难。我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非常的聪明，但又过得并不好，看着你，我总有一种……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感觉。但你身上，有我很想拥有的气息，嗯，特别沉得住气，感觉不论发生什么，哪怕天塌下来，你都能坦然接受似的。而我呢，浮躁，压抑，自暴自弃……当时我就想着，我这次要是活下来了，就让我成为另一个你吧，我要变得很强大，要特别沉得住气，要坦然面对生活全部的痛苦和艰辛，要很爱自己，也要爱别人……”
简茶完全没想过还有这一段，她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迹象，但易如故坦坦荡荡地任由她看着，没有任何虚伪之色。
她想相信，但实在相信不了：“怎么可能？我们又不熟。”
易如故嫌弃地看着她：“是你跟我不熟，不，应该说，你跟所有人都不熟，但我和你不一样，我高一一年读完，跟我们学校的人绝大部分都认识了。”
简茶是那种一年下来，班上的人都认不全的，若不是易如故太有名，周边的人都暗恋他，她都不会知道他。
但易如故，出了名的好人缘，认识很多人很正常，毕竟一整年，基本都在一栋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易如故又道：“其实大部分人都无知且平庸，倒是衬得你不同寻常。”
从来都觉得自己很普通的简茶：“……………………”
其实，那时候的她，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比普通人早熟一些，又极其冷漠，天生比较沉得住气。
她完全没想到易如故居然会说出“成为另一个你”这样的话来，于是她幽幽吐槽了一句：“你真的……病糊涂了。”
易如故其实也明白，当时的自己，有些过分脆弱了，他承认道：“的确病糊涂了，所以，病好了我就开始追你了。”
简茶：“……………………”
虽然各种吐槽难以置信，但心底还是莫名的开心，能参与到易如故的过去，能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一丝信念。
而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两人一起经历过的：“你也确实很讨我喜欢，面庞干净、白、肉，每次看到你就像在看一只大肥猫，忍不住逗弄一下。我很宠你的，宠着你我自己都会变得更好，我把打火机给了你，把烟戒了，不再喝酒，也不打架了，乖乖念书……以前我看书，说一个男人需要长大的话，就得背负着点什么。而我，唯一想要背负的，便是你了，而背负着你的我，变得很好很好，甚至比以前还要好……我真的，很想就这样一直陪着你走下去，所以，大学开始的时候看到变了一个人的你，会很难过，倒不是自卑什么的，而是觉得，你不再需要我了，而这让我很恐慌。”
第48章 结局
被驱逐, 被背叛，被放弃……
易如故的心，已然是一片废墟，里面寸草不生。
他对谁都很好，却对谁都淡漠无情。
他只给了一个人机会，一个和他类似的人，一个他想成为的人, 他给了她触碰他的机会，从未曾想过，会有一天, 她会在他心底扎了根，荒烟蔓草般生长。
追求简茶，不过是他自我救赎的开始。
他从未曾想过，简茶会这么好, 好到让他怦然心动。
也从未曾想过，简茶竟会回馈给他那么多那么多, 包括陪伴，包括忠诚，包括宠爱，包括救赎……
他失去一切, 但她重新赋予了他一切。
而他对简茶的感觉，也渐渐掺杂了太多浓重的情感，那不是一句我爱你就能形容的，那是……最后。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
简茶就是他的最后。
他接着诉说道：“茶茶，我对你的感情，太浓烈也太复杂了，绝对远超爱情，可你只想和我谈恋爱，那我只好……和你谈恋爱。毕竟，茶茶，你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的。谁叫我……认准了你呢！”
本来呢，简茶一直听易如故诉说，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易如故竟是觉得和她单纯谈个恋爱委屈了他。
可不是这样的啊，真不是这样的。
她对他的感情是同样的，浓烈又复杂的，那是爱情，又早已经超出了爱情。
她握紧了他的手，望着他，仍有些稚嫩的脸写满倔强：“易如故，不是这样的。我以前，真的过得很糟糕，我就是个胖子，孤单、自卑、没人爱，活得特别颓废，我只能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是，你看到我了，还一直对我那么好那么好，你就像光一样照入了我黑暗的生命。我对你，基本上是当做信仰当做神明来爱，我愿意为你变得更好，我想一直站在你身边。可你太好太好，给我的又太多太多，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老觉得你不喜欢我，觉得高中的时候，你不过是养宠物似的玩玩而已。”
易如故愕然，喃喃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但旋即，又是一阵释然，他不也是这么想的么，老觉得茶茶不太需要他了。
原来，不论是简茶，还是他自己，都在这份爱里过分的自卑和小心翼翼了。
他陡然笑了开来，神情说不出的轻松，像是一树树的桃花在风中摇曳。
或许，他和简茶，是完全不一样的生命，但他们爱人的方式，是如此类似，又如此默契。
他怎么忘了呢，当年他看上茶茶，也不过是因为她和自己，太像太像。
看到她，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所以忍不住对她好，就像是对过去的自己好一般。
简茶却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把自己的全部心里话告诉他，真诚又坦然，又夹杂着点小怨念：“易如故，我那么那么的爱你，恨不得立刻把你据为己有，可你又什么都不缺，我除了把你睡了，想不到其他的方式了，可就连睡你都那么困难。不是说男追女隔作山，女追男隔成纱么，为什么我追你，追得这么艰难。”
易如故哭笑不得，觉得他家茶茶对于自己还是处这件事，怨念有点大，可其实真不是他不做啊，而是，就是想留到生日那天，觉得特别正式的感觉。
他轻笑着一把把简茶扯入怀中，紧紧抱住，不说话了，却也不再担心任何事情。
因为，他的感情，她全都懂得。
因为懂得，所以珍惜。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茶茶也是，或许他们都有过一段年少的颓废的迷茫不安的岁月，但他们牵住了彼此的手，一起走过。
走过来了，然后，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简茶却仍是有点生气，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道：“说啊！”
易如故明知故问：“说什么啊？”
简茶更气了，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道：“说你爱我啊！”
易如故觉得自己剖白得已经很细致了，但茶茶，俨然就一听觉动物，最爱听各种肉麻话，他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说：“如果，那种想和陪着你走过这一生的感觉就是爱情的话，那么，茶茶，我爱你！”
简茶心花怒放，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得意到想要原地转圈，她狠狠点头：“嗯，就是爱情。”
初升的朝阳从林立的大厦中徐徐升起，有光射了进来，易如故搂着简茶的腰，看简茶蒙在阳光下的那张脸。
那样一张脸，没有丝毫的阴霾，一片光辉灿烂。
哪怕他蒙在阴影里，却也是笑着的，因为他知道，他的内心，一片光辉灿烂。
简茶仰起头，问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
“记得的。”
在那片桃花林里，简茶曾笨拙地安慰着他，并且和他约好互相宠爱。
也是那时候开始，简茶真真正正地开始和他谈恋爱。
简茶微笑着说：“当时，我只是想和你谈一场恋爱，但现在，我却想和你过一生。所以，我们给这个约定加个期限好不好，就一生了，怎么样？这一生，我们都要互相宠爱。”
简茶说得风轻云淡，但易如故却承诺得严肃庄重，他点头：“好。”
然后，又觉得不够分量似的，强调了一遍：“易如故这一生，绝对会好好宠爱茶茶的，所以，茶茶也要好好宠爱易如故。”
简茶点头：“好。”
然后，再也克制不住了，踮起脚尖，吻上了他薄而软的唇。
岁月如此悠长，宇宙又如此广阔无垠。
两个渺小的生命在漫长的光阴里相遇相知该有多难。
她很庆幸和易如故遇见，更庆幸未曾和他在岁月里走散。
她会牵起他的手，从此刻的青春年少，走到未来的耋耄白首，相伴相护相守。
——
全文完
一程烟草
2018年1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