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睿一怔,眼前少女朝他扬扬下巴,明眸满是自信,笑容亦是明媚无比。
他脑海里霎时浮现的是被重重高墙困住的、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那种杀伐果断是历经无数鲜血浸染出来的。
眼前的殷呖呖也是十分迅速地分辨出了形势,莫非世间真有什么融在殷家的骨血里?
熟料,殷呖呖冲他一笑,那种笑在眼下的氛围里多了抹深意,“我从小和我爹一起护镖,见过的死人比你走过的路要多。”
林修睿怔了怔,那双眼眸依旧明澈,倒不是因为未染尘埃,而是因为所有污浊早已淡化于其中。
“我叫人给你领路。”
“好。”
林修睿注视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身后蓦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只见几辆马车在飞扬的尘土中驶来。
“少爷,这里是一万两。”跟着押送马车的阿木走到他身边。
“一……一万两?”林修睿愣了下,他爹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了?
“易家出的。”阿木悄悄靠到林修睿旁边,“殷家为这事儿,把女儿都卖了。”
“……”林修睿想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但此时好像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朝山脚下走,卯足劲儿,喊道:“里面的人,你们要的三千两黄金已经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山上的人一听,杀手甲沉声对杀手乙道:“怎么办,他们把赎金送来了。不是说,一时半会儿凑不齐的吗?我们是不是要少了?”
杀手乙思索了下,“看我的。”
走到山前冲底下喊:“我们老大说,三千两不够了!要五千两!不然不放!”
这一喊,被五花大绑的学子们纷纷怒骂起来,什么言而无信、小人无耻芸芸。
听得杀手丙直接拔刀,“再吵吵现在就给你们弄死。”
众人赶紧闭嘴。
山下的林修睿皱了皱眉,“五千两赎金也有,你们快把人放了。”
“怎么办?他们连五千两都有。”杀手甲看向杀手乙,“究竟是谁说的红鲤镇林大人整天忙着修缮民生,衙门穷得叮当响?他们是不是在诓我们?”
“别慌,我们要稳住。”杀手乙摆摆手,然后冲山底下喊话,“五千两不够,一万两!”
说完,杀手乙冷笑,这回他们没辙了吧。
然后他就听见山下喊来:“一万两在此,速速放人!”
“……”杀手甲按捺不住了,“天已经黑了,到底将姓殷的那个引过来没有?要不然让他们赶紧动手吧。”
杀手乙看了他一眼,训道:“你的杀手准则呢?能不能沉住气?”
“那姓殷的要是不中计,我们计划失败怎么回去交代?”
“不是还有二计划吗?”杀手乙正说着,突然有人喊道:“他们冲上来了。”
杀手乙眸底闪过冷冽杀意,看向身后乌泱泱的一片书生,朝杀手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正要动手之际,突然自黑暗里一道泛着冷光的箭矢凌空破风而来,直接没入杀手甲的胸膛,温热的鲜血飞溅杀手乙一脸。
事发突然,令注意着山下动静的众人始料不及。被鲜血染得殷红的视线里,一道明红色的身影就像是被火焰点燃一样。
箭矢破空,红缨晃动,出手要的就是一条条人命。
杀手乙朝着身侧一位学子出手,千钧一发之际,箭羽轻颤,锋利的箭矢刺入手掌。
殷呖呖手握长/枪,粘稠的血液从尖端滴落,“在殷家的地盘劫人,总要问问我吧?”
杀手乙眸光顿时闪过愕然,就在他准备咽下早已准备好的毒药时,凌厉的掌风随之而来,直击胸膛,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也吐出毒药。
“想死,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她将杀手乙的衣襟一拎,抬手朝他颈项一劈,恰好带领官差冲上来的林修睿赶到,“等等,留活口!”
“留了。”殷呖呖将软成泥的杀手乙一丢,“晕过去了而已。”
“……”林修睿望着周遭倒地一片黑衣人,陷入沉思,看来精英都被派走了。
殷呖呖没工夫搭理林修睿,她径直走到被捆绑的众人中,灰暗中,她努力分辨清楚每一张写满惊惧的脸。
没有?!
“殷姑娘。”突然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曹切?”她疾步走到那人跟前,将他松绑,“易鹤安呢?”
曹切摇摇头,见殷呖呖脸色一白,他赶紧解释道:“易兄没有和我们一起走,他考试结束后说有些事,就不与我们同路了。”
殷呖呖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只是易鹤安这家伙……她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
曹切见殷呖呖不语,又安慰地开口:“殷姑娘你不必担心易兄。”
“鬼担心他!”殷呖呖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走了。
莫名其妙被吼的曹切:“??”
“看开点,兄弟。”林修睿拍拍他的肩膀,“哎,你刚才说易兄有事先离开,什么事?”
“好像是接人。”
“接人?”林修睿愣了下,接人本非大事,可偏偏是在这种关头……
他望着犹如被仙人泼墨似的天空,闪烁繁星里,接近浑圆的月亮高高挂在中空,要中秋了,月圆本该人团聚。
清冷的月色倾泻,笼罩远处万家灯火,也笼罩着一辆晃悠悠行驶的马车,哒哒的马蹄落在青石板道,最终停在易宅府邸前。
“这么多年,你们就一直住在此地?”轻悦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纤纤素手掀开车帘从车厢中走出,窈窕身影如弱风扶柳。
“嗯,别的地方,也去不了。”易鹤安也从车厢里走出,视线移向隔壁的宅子,出奇地,今天隔壁的大门紧闭着,他的眉宇轻皱。
“想什么呢?”李宛箬笑着望向他,突然她的视线微凝,投向易鹤安身后。
易鹤安疑惑,便听见身后熟悉入骨髓的声音轻颤:“易鹤安。”
他回头,那张心心念念的小脸便落入眼瞳,视线瞬时落在白皙脸颊点着的斑斑血迹,他的瞳孔一缩。
“唰!”
突然长/枪擦身而过,掀起他身侧垂落的墨发,砰地嵌入墙宇。
“我讨厌你!”
第42章 弥足珍贵
殷呖呖也是后知后觉自己将长/枪直接投掷出去,喊出那句“我讨厌你”后,心陡然漏了一拍。
她哪里来的这么大怒火。
对上易鹤安稍怔的眼眸,感觉就像是有什么被他看破,害得她心底一慌,转身就跑了,用落荒而逃四个字也不为过。
没听到身后一声笑语:“你家这位好大的醋意。”
更没听见易鹤安的回答:“那我只盼她醋意更大些。”
她匆匆回到家里,慌乱无措的思绪突然在鼻端嗅到的浓浓血腥味时,僵住,瞬时平下心,警觉地环顾周遭。
今晚,殷家没有点灯,仅有零星地光亮从堂屋的门缝里溢出。
黑夜里,院落的轮廓尽数覆着一层神秘,仅有一轮硕大的明月高挂枝头,月辉里隐约分辨着周围的情况。
她往前走一步,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只染着鲜血的胳膊。
呼吸一凝,手一紧,狠狠地攥起来,一步步朝堂屋走去,走得过程中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从未散去。
可以看见斜横在院落里的一道道了无生机的躯体,有几道是她认识的,镖局的弟兄,前些天还在讨论着中秋要赶回家。
还有一些人穿着衙门的服饰,更多的是,她今天在外看见与山匪一样的黑衣。
她终于走到堂屋门前,还未伸手推门,眸光一凛,朝一侧避闪,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从门后破开,木屑擦过她的耳尖,轻微的疼刺痛神经。
听闻屋里传来动静,她立即道:“爹!是我。”
动静这才止住。
她稳了稳心神,推门而入。
平日里宽敞的堂屋此刻因为满是人,而显得拥挤。
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凝重与警惕,血腥味在堂屋并没得到缓解,她看见有些人腹部一把利刃,还在死咬着牙齿,保持着戒备。
她也一眼看见人群里为首的殷老爹,宽阔的臂膀一条狰狞的血口,还有如豺狼般凶狠的眼眸,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还有林老爹,他手里也握着一把长刀,官袍沾满血污,狼狈至极。
在所有人团团围住的中间,是赵译,唯有他,丝毫未受损。
她的手颤了颤,对上赵译平静异常的眼睛。
“外面还有没有人?”殷老爹粗哑着嗓子问。
“没有了。”殷呖呖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堂屋的众人,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浊气。
“都散了吧。”殷老爹砰地坐在身后的木椅上,堂屋里的人一个个从殷呖呖身侧经过离开。
殷呖呖站在原地,看着殷老爹,忍了一会儿,“爹,我也回去了,你记得找大夫。”
她走得有点慢,身后的殷老爹始终没有喊住她,依旧秉承着以往的讳莫如深。
待殷呖呖随着众人一起离开后,留在堂屋内的殷老爹看向赵译,以及林老爹。
林老爹不解地问殷老爹:“事态发展至此,你还要瞒着她?”
他想问瞒得住吗?任何头脑灵光的人都看得出,事情不简单。
“呖呖不会问的。”殷老爹动了动胳膊,牵扯了伤势,他呲了下牙,“她向来不多问。”
林老爹默了默,也对,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倒不如说,殷家这位是个头脑极灵光的。
“他们这次是下死手。”殷老爹看向赵译,“之前我说要你回京城,现在看这群人,如果不是得到他亲口允许,根本是调动不得的。”
赵译神色稍稍黯然,但很快敛去,语气淡淡地,“我得回去。”
“殿下,京城危险啊。”林老爹忍不住道,“你回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们就当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当是我的好弟弟想下手。”赵译嘴角噙笑,“倘若我不回去,这个位置才是真的不保,民间不是有言,富贵险中求吗?”
林老爹与殷老爹对视一眼。
赵译所言不假。
如若他不回去,皇帝定难容他,一个已经对自己心生忌讳的太子,是断然留不得的!
而今日与赵译有关系的他们,恐怕也会被扣上反贼的帽子,被一并除去。
但赵译回去,只要他德行无亏,就算是那些人欲图栽赃陷害,也依旧存着翻盘机会。
朝堂中可是还有些血气极盛的老臣,他们虽腐朽,但爱国之心不必任何人少半分。
若是将素来谨遵先祖遗训的他们逼急了,来个当朝撞柱身亡,那么欲图取赵译而代之的皇子,都会遭受非议。
当然,如果他们根本不在乎所谓非议……
殷老爹与林老爹看向赵译,目光复杂。
赵译神色浅淡,“孤的母后,还在京城。”
一听到自己的妹妹,殷老爹目中含着深深的恨意。
“当年他刚登皇位,要稳固势力,取我殷家女儿为皇后,后来我殷家为他浴血奋战,男儿死伤无数,留我一人,无数亡魂只为了我妹妹可在宫中安享荣华,我妹妹怀孕,我们殷家就开始提心吊胆……”
他冷笑一声:“果真我妹妹诞下的男婴,嫡长子当为太子。他唯恐我殷家权势滔天,会在日后挟太子令朝臣,我弃兵权远离京城,保我妹妹安危。可远离京城了,他还不放过我殷家!”
说着,他站起身,哪怕扯动伤势,也难抑制愤慨,可说出的话有些稀里糊涂。
“当年随我征战的弟兄,除了和我一起离开的熊老二他们,哪个不是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有,还有我的妻……若非我妹妹,心寒呐……”
闻言,林老爹有些慌,他上前摸了下殷老爹的额头,有些发烫。
他赶忙走出去,就见着月色里清扫院落的熊叔,“熊副将。”
熊叔回头看向他,嗓音粗闷沙哑,“我早不是劳什子副将了,大人慎言。”
林老爹忙改口,“好好,熊二当家,你快去找大夫,殷镖头伤势严重,开始说胡话了。”
熊叔一听,撂下手里的扫帚大步流星地离去。
林老爹望着黑夜里渐行渐远的身影,深深地叹口气,真真是气愤于当今的头脑昏庸。
且不说别的,就单说太子已立,他们还要为储君之位头疼,外患才平息十来年,内忧就开始愈演愈烈。
大晋,真的是安泰不得。
身边突然响起阵脚步,他转头,是赵译。
“殿下,你当真要回去?”林老爹的神情难言,“奈何我等远离京城,不知京城目前究竟是何状。此事,臣,无能为力啊。”
说着他眸里深深的忧虑,就算能和京城联络,此等皇家秘辛,怕是朝堂中大半的同僚还被蒙在鼓里。
赵译神色里也有几分怔然,原来当初殷家隐退,是此等缘故在其中。
父皇如此忌惮殷家,他却妄图劝说殷家回京。
但父皇忌惮之心太甚。
众人只看到他母后一介女子披甲持矛,如何看得见,大晋若有猛将,何需女子上阵。
百年内,大晋再无猛将,蛮夷必会起兵来犯。
而且,岂止是武将,就是文臣,例如林老爹,不也被贬到红鲤镇。
偏偏一代武将殷家与文臣之首易家,同出今朝,本该享尽天下爱戴的皇家,夹在两家间,备受冷落。
从小他便被父皇反复提醒着他为赵家人,甚至不喜他与母后接触,好像是让他刻意忽视体内流淌的另一半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