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涩地咽了口唾沫,“他昨晚就回去了。”
“他回去了?”李宛箬瞳眸微微一缩,绕着青丝的手指都僵住了,“他……”他难道不知道,京城危险吗?
她,都是被娘催着离开京城的。
连娘都看出来,京城要变天了。他现在回去,岂不是……
李宛箬闭了闭眼眸,平复着繁杂的思绪。
她不大喜欢这位表弟,小小年纪时他就城府极深,将人与物玩弄于股掌间。
但娘说,皇家人就该当如此,心思浅的,连生的权利都没有。
因而比起赵译,她更不喜欢其余的皇表弟。他们不但心思叵测,还将皇舅舅的生性多疑、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尽数学了去。
赵译呢,赵译还有着一半皇舅母的血。
皇舅母那般磊落的女子,终究是和整日涂脂抹粉费尽心机争宠的妃子不同。她的儿子,也该当是不同的。
如此想来,李宛箬有些遗憾惋惜,赵译兴许也不是什么善人,但没有比他更适合坐那把刻有九龙腾云的金椅。
毕竟他,会是位好皇帝,和皇舅舅不一样的皇帝。
一侧的殷呖呖也思忖着,开口道:“表哥说总有人要坐到那个位置,我想他回去,亦是有他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闻言,李宛箬看向殷呖呖,面色难掩讶异,“你都知道了?”
他们的身份……殷老爹竟能放下过往,将那些事告知给殷呖呖吗?
殷呖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该知道为好,偏偏他们瞒得又不够严实,她无奈摊摊手,“差不多吧,能猜到的都猜到了。”
李宛箬大抵也是懂殷呖呖的无奈的,她一笑,“你既然都猜得到,你也应该猜到我的来历。”
殷呖呖眉梢扬了扬,这是要步入正题了?
抿抿唇,保持着沉默,因为她弄不懂李宛箬特地寻她做什么。
她与她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如若有,也是昨晚易家门前的事,莫非是李宛箬误会了,所以特此来向她宣誓主权?
她有点生气了。
她和易鹤安可是什么也没有,这样一想,就更气了。
“姑娘,”她说,“你不用特地来寻我说什么,昨日是我唐突,但我和他什么也不曾有。”
说完,心里钝钝的疼,感觉委屈。
话本里,好多状元娶皇家女的故事,她想,那晚梦里他说他要考状元,是为了李宛箬吧。
李宛箬想这次误会好像比她想的有点大,而且她鹤安弟弟的这只猫儿似乎还没有开窍。
易鹤安也真耐得住。
她斟酌了一下,“我是听闻红鲤镇灯会极有意思,所以想着请姑娘带我走走看看,你知道的孤男寡女游灯会,容易落人口实。”
不等殷呖呖拒绝,她又笑得莫测,“既然姑娘说与鹤安并无什么,想必不会拒绝。”
“我……”那声鹤安叫的可真亲密,殷呖呖攥攥手,“当然可以啊,不就是逛灯会嘛。”
只是她的心,怎么憋的那么难受呢。
隔墙听着的易鹤安也难受,他真想把李宛箬揪过来,到底是帮他哄猫儿呢,还是惹他家猫儿难受呢。
李宛箬离开的时候,没有翻墙,走了正门,一回到易家刚踏过门,就看见阴恻恻的易鹤安眼神发冷的盯着自己。
她不紧不慢地笑道,“哎呀,你看,这解释不清了,干脆晚上我们一起游灯会吧,等她看见我和我家睿睿甜甜蜜蜜,误会什么的,不用说就解开了。”
言下之意,要是约不出林修睿,这误会是解不开了。
“李宛箬,你们赵家人是真阴险。”易鹤安恨她恨的咬牙切齿。
“说了多少次,我是李家人。”
李宛箬叹口气,“明明我帮你成功约她逛灯会呢,再说,我看你的猫儿不激一激,不知猴年马月才开窍,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你又拐弯抹角骂谁是狗呢。”
李宛箬抿抿嘴,“好吧好吧,我说什么都错,你帮我约出我家睿睿就行了,记得让他别带上那个小跟班阿木。”
听她提她家睿睿,本该气愤不已的易鹤安忽然不怒反笑,“行啊,真希望你能现在就见到你家睿睿。”
李宛箬:“??”她怎么觉得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第46章 落水节
熊叔家里人到的时候,天色渐渐晚了,长街行人就像从土里冒出来的竹笋儿似的,陡然增多。
“石头路上太闹腾,耽搁了不少时间。”阿武只手托着个虎头虎脑的奶娃娃,阿武另一只手怪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奶娃娃小手揪着阿武的头发,白糯糯的脸上嵌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扑闪扑闪地到处乱瞧,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小嘴旁就流下来亮晶晶的口水。
殷呖呖看向站在阿武旁看起来温婉含笑挽着妇人鬓的女子,吁了口气,得亏小石头长得像石头娘。
要是长得像阿武,可就坏了。
虽然阿武长得不丑,相貌周正,浓眉大眼高鼻梁,笑起来有些憨憨的。
但殷呖呖是差点没认出来他。
两三年不见,原先只比她高半个头的阿武,如今一下窜到了八尺,一身皮肤晒得呈古铜色,胳膊有一半露在衣服外,线条明显且深的腱子肉,不用碰就知道有多结实。
站在她跟前,就跟一堵墙似的,她都有些胆颤,佯装镇定地唤了他,“阿武哥。”
阿武依旧憨憨笑着,上下瞧瞧殷呖呖,明艳艳的劲装还跟孩提时一样,偏爱的红色。
只是他们早也不是懵懂的孩童,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地玩耍,相处时要把握的分寸,也越来越多。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急得脑门冒汗,石头娘瞅了眼阿武,懂得自家丈夫嘴笨的毛病又犯了。
于是她上前笑问殷呖呖:“呖呖妹子,这是要出门?”
“是啊,我约了人一起去逛灯会。”殷呖呖说着眸光略有黯淡,不过一闪而逝,扬着笑问阿武他们,“你们要不要一起去逛灯会?可有意思了。”
“我们先将东西放一放,还有小石头,呖呖妹子先去吧。”石头娘说着既无奈又宠溺地看了眼小石头。
殷呖呖望着冲她咧着小嘴笑弯圆溜溜眼睛的小石头,说了声好。
走出没多远,就听见熊叔在后喊,“小姐,莫要玩得太久,早些回来吃饭。”
她又应了一声好。
她出门的时候,易鹤安也正好出门,两目恰巧对上,那深深的眼眸里就像嵌着烂漫的星汉,一下便将她吸进去了。
与早日里不一样,这会儿他穿得月牙色的锦袍,与天上的月亮相得益彰,更似踏月而来的公子。
八月里,不知谁家的桂花被风吹落几朵灿烂细巧的花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肩头,他指尖轻拈起花瓣,对她浅浅一笑,一段风流雅韵,便全在了他的眉梢。
她心头蓦然咚咚咚打起鼓,极慌地低下头。
易鹤安便看见少女束发的红丝绳,今日红绳子的尾端别致系着两粒小金叶子,风儿一吹,小叶子有摇啊摇,一下下地摇到他心坎里去了。
殷呖呖紧张地攥着衣摆,琼鼻嗅了嗅,今日红鲤镇的桂花约好了似的,尽数绽放,满镇的街道人家都被桂花香浸起来了,清清淡淡地好闻得醉人。
咦,又突然多了点点清冷爽气的熏香味,一抬头他竟已信步走到她跟前。
惊得她连连后退。
“走吧。”他说。
“她……她呢?”殷呖呖眸子慌乱地瞥向周围,李宛箬呢?
他朝着前处热闹喧天的地方走了几步,听了她的话停驻,轻轻笑道,“她与她的情郎相会先走一步,我们去月亮桥就能看见她了。”
“情郎?难道不是……”殷呖呖呆若木鸡,不是易鹤安吗?
“难道不是什么?”他转身来看她,偏着头,长若流水的束发比漂亮的绸缎还要顺滑,轻晃的时候,就迷了她的眼。
“没……没什么。”她吞吞口水。
心头啵地一下,有什么在悄悄地破开层层束缚。
中秋灯会的红鲤镇,满目繁华。
月亮桥建在红鲤镇的曲河,好似镇民记事以来就存在,谁也说不清是哪个年代修建的。
传说当年并无曲河,突然一日河水从地下涌出,硬生生地将一个镇子拆分成两半,河水里有凶兽作祟,欲渡河者,皆丧生水中。
时逢中秋佳节,镇民隔岸观望亲人不能团聚,呼声引得月宫仙子泣泪,盈盈泪珠化作石桥,名为月亮桥。
每年红鲤镇的灯会也集中在月亮桥附近,每走几步便有一盏通亮的明灯,曲河上游荡的画舫灯火也映得河面明亮,莲花灯漂浮,眼前场景如白昼。
当然也有暗处,得沿街往桥下走,她跟着易鹤安,不管是慢是快,都保持着离他后半尺的距离。
两人都沉默不言,缓缓地走,她心下紧张,目光胡乱瞟,很快就被桥畔的风景迷了心。
随处可见婀娜多姿的菊花、花开似锦的秋海棠、水畔更有一团团木芙蓉。
“哗”的一道落水声,惊得殷呖呖从热闹里回神。
砰地撞到易鹤安的后背,脚下打滑要栽倒,下意识地伸手拉住距离自己最近的,又是一声嘭,两人齐齐地摔下去。
倒在了花丛间,飞花迷眼,他离她很近。
“现在,不在殷家门口。”他的声音有些沉,有点好听。
“所,所以呢?”她的声音有些慌,有点可爱。
“所以我想乱来一下。”
殷呖呖彻底呆住,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该推开他,推开他的。
可是手不听使唤,她好像,还有那么点期待。
就在此刻,“哗”的水声巨响,还有暴躁的怒吼“李宛箬!你这个蛇蝎妇人!你,你是想弄死我吗?!”
两人的旖旎瞬时被破坏,殷呖呖猛地将易鹤安从身上推开,整个人也跳起,“有,有人落水了!”
她慌地朝另一侧走去。
易鹤安半坐在花丛里,望着殷呖呖慌慌张张手足无措的背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啧,该死的李宛箬!
他也起身,捋了下衣袍,跟了上去。
然后就看见在水里不停扑腾的林修睿,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惊慌,再看到他的时候,又覆上愤怒。
扯着嗓子喊:“易兄!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坑害我!”
易鹤安心虚地偏过头。
“坑害你?”站在水畔的李宛箬冷笑一声,此时她毫无形象,飘逸的水袖高高挽起,精心地打扮也早凌乱。
“林修睿!到底谁坑害谁?”她咬着贝齿,“你说你到底娶不娶我?”
简单粗暴,本来想救人的殷呖呖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手。
李宛箬看向殷呖呖,杏眸的冷意都要溢出来了,“不许救,他今儿不娶我,就别想从水里出来。”
殷呖呖觉得仙子哪里是粗暴,简直是残暴。
看着林修睿扑腾得愈发艰难,她颤巍巍地问:“万一淹死了,他怎么娶你?”
“他会水,淹不死。”
李宛箬冷哼一声,又重新看向林修睿,“也正好减减你这身肉。为了不娶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你以为,我就喜欢你这张皮囊?我呸,林修睿,你别自恋了,比你好看的多了去了。”
殷呖呖:“……”
她往后退了退,一退退到了易鹤安怀里,她浑身一颤,一低头就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到了自己的腰际。
脸好像被点火了一样,有点烫,她伸手去掰,然后那手就越来越紧。
她咬咬牙,一鼓作气,“哗”,又是一道水声。
一旁挣扎的林修睿被猛地扑了一脸水,他转头看向落到自己身侧的人,一下就扑到他怀里,哭着道:“易兄,你果然讲义气,是我误会你了。”
成功落水的易鹤安:“……”
李宛箬看向身旁愤愤不已的殷呖呖,“你不怕他淹死?”
“他也会水。”
“那就没事了。”
李宛箬拍拍手,毫无形象顾忌地撩起长裙在河畔坐下,托着腮望着水里的林修睿,柳眉略带愁色,“小睿睿,你说你怎么一点也不乖啊。”
小睿睿整个人都要挂在易鹤安身上,眼泪鼻涕一大把,“呜呜,我好可怜啊,怎么招惹了这个煞神。”
“小睿睿,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呢?”李宛箬伸手想摸摸林修睿的小胖脸,林修睿吓得就往水里钻,冰冷的水溅到她的掌心,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才放下。
同样因林修睿的扑腾被溅了河水的易鹤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殷呖呖,“我能上去了吗?”
“你想上来吗?”殷呖呖蹲在他面前。
“水里有点冷。”
“那好吧。”殷呖呖终究是太心软,伸出白白的小手,准备将他拉起来。
易鹤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还是寻死寻得不够,瞧着那只白白嫩嫩的手,心里一晃。
抬手将她的手握住,一用力,哗地一道水声,殷呖呖完美落水,水花溅了李宛箬一身。
“易鹤安,你王八蛋!信不信我掐死你!”不会水的殷呖呖一边骂着易鹤安,一边又死死地环住他,生怕自己松手就淹死。
易鹤安环着她的腰,低头,一笑,“若是你乖些待在我身旁,死一回也无妨。”
刚从水里冒出头就看到这一幕的林修睿:“……”
他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岸边的李宛箬,水里的小胖手忸怩了一下,“我……我能上去了吗?水里有点冷。”
“呵,你做梦。”
“……”呵,你活该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