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海讪讪地赖在一边。
闫润芝突然道:“你别想跟着占便宜,我不怕告诉你,我们家是宝儿娘当家。我和你爹靠冬生和宝儿娘养呢,你想那些有的没的,趁早拉倒。”
别以为她不知道程如海的小算盘。
程如海义正言辞道:“娘你说什么话?多见外?我不是我爹的儿子?怎么能只让冬生养?我作为长子,当然要负担起养老的主要责任。”
闫润芝不理睬他了。
远远的看着汽车开过来,闫润芝忙跟姜琳道:“宝儿娘,来了。”
姜琳就领着大宝小宝赶紧跑过去,看到程如海,她冷冷道:“你找打?”
程如海嘴硬:“我要一起去接爹,那是我亲爹,我是长子。”
姜琳呸了一声,“不平反也不是亲爹。”
程如海脸色紫胀,却还是赖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汽车近了,正是段长安,他停了车朝姜琳打招呼。
程如山从车上跳下来,把闫润芝扶上去,又把大宝小宝抱上去,看姜琳要自己往上爬,他直接卡着她的腰把她给送上去。
姜琳:“……”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子了!
程如山看都没看程如海,对段长安道:“长安,走了。”
程如海忙跑过来,“弟,我也要去接咱爹。”
程如山没理睬直接跳上车。
段长安脚踩油门,跃进轻型卡车呼呼地出发了,直接把程如海喷一脸尾气和灰土。
程如海气得直跳脚,呜呜啦啦地说什么,车上的人也听不见。
等到了县里,姜琳以为要去坐火车,程如山跟段长安告辞以后却领着他们去县革委会大院。
“县里要建汽车站,以后会有更多车往乡下跑。”他告诉姜琳,又简单告诉她和闫润芝关于自己的运输工作。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是非常吃香的工作,可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炫耀的,都没正儿八经地介绍过。
到了县委大院,他去找后勤部的运输负责人,得知正好有车去青城地区,他们可以搭便车。
差不多要十点出发,他们就等一下。
姜琳跑了一趟供销社,把之前和陶珍约好的绣花品给她,让她悄悄代卖试试。如果有销路,以后就长期供货。两人写好单子记清楚数目,价格也定好,姜琳就告辞回大院。
程如山本来要陪她,被她严词拒绝。他不去人家无所谓,他一去人家就会想起她打他那一巴掌来,多尴尬啊。
十点左右,司机过来,程如山去打招呼,一家人搭车去青城。这和段长安开的轻型卡车不同,这是一辆载重卡车,拉着今秋上缴的高粱任务,要送去青城地区的酒厂。高粱装在麻袋里,一袋袋摞起来,然后用粗粗的麻绳一道道捆紧。
姜琳让闫润芝去前面和驾驶员一起,颠簸得会轻一点,大宝小宝非要和爹娘一起,坐在后面麻袋上。
青城境内地势平原、丘陵和山地三分,不过当地的山海拔都不高,最高的不超过五百米,也没有格外突兀高耸的山峰。他们走的是公路,却不是后世的柏油路,而且地势有起伏,一路上虽然没危险,却颠簸得很。
大宝小宝一点都不怕,高兴得嗷嗷叫,每有一个坡度他们就被颠簸起来,举高双臂想要飞,程如山帮忙抓着他们的腿。
姜琳一手抓着卡车前挡板,一手挽着程如山的胳膊,还要盯着大宝小宝。在他们玩了几次以后,姜琳忍不住制住他们,风呼呼的,她必须趴在程如山耳边大声说:“好了,不许再玩这样危险的游戏,好好坐下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程如山从善如流,立刻把大宝小宝固定在自己腿上让他们听妈妈的话。
半路上卡车出了点问题,司机一个人搞不定,程如山下去帮忙修车,把大宝小宝抱下去,又把姜琳接下去,让他们在路边休息活动一下。
闫润芝拿水给他们喝,又拿了煮鸡蛋出来吃。
姜琳站在小山坡上往下看,天高云淡,远处有农民们在忙秋收,还有孩子在放羊,到处都是繁忙又丰收的景象。看多了这样的景象,她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越来越有归属感。
大宝小宝在那里跟闫润芝讲大车给他们飞起来的事儿。
小宝扯扯姜琳的衣角,“妈妈,我一直好好坐着,是大卡车把我咻~~扔起来,咻咻~~扔起来!不怪爹。”
他看到姜琳用眼睛凶程如山。
大宝点点头,“不怪爹,是大车!”
姜琳瞅了一眼那边帮忙修车的程如山,道:“不怪你爹,怪你俩,等会你们和嫲嫲坐前面,要规规矩矩的,不能妨碍司机师傅开车。”
他俩还想去后面玩儿,姜琳却不松口,他俩就去找程如山。
程如山正俯身帮忙修发动机,扭头看了姜琳一眼,笑道:“你妈说了算。”
大宝小宝的肩头就垮下来,爹也听妈的哦。
闫润芝就在一旁幸灾乐祸,悄悄跟大宝小宝道:“你俩以为冬生回来就能为所欲为啦?没门!咱家娘说了算。”
大宝:“那爷爷回来呢?”
闫润芝:“你娘说了算。”
小宝:“那妹妹来了呢?”
“还是你娘。所以,好好听娘的话哦。”闫润芝美滋滋地,从儿子回来她乐得就没合上嘴巴。
等修好车,他们休息差不多,再出发大宝小宝俩乖乖地爬上驾驶室后面的小躺椅。
儿子不在跟前,程如山就光明正大把姜琳抱在怀里,免得把媳妇儿颠跑了。
姜琳:“……”
程如山把姜琳搂在胸前,展开带的布单子把她盖住,“还有个小时呢,睡会儿吧。”
姜琳还想说这样的情况能睡着才怪呢,然后她靠在他怀里,前面是呼呼的风声耳边是他坚定的心跳,后背是他滚热的胸膛,坐船一样抛高摔低的,居然真的睡着了。
程如山抱着她,看她睡得安静又香甜的模样,心里软软的。
一小时后。
“媳妇儿,咱们下车了。”程如山垂首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
姜琳立刻醒了,“到了吗?”
“下车再走会儿。”
他单手拽着绳子溜下去,脚踩着下面的挡板,一手托着姜琳的腋窝扶着她下来,然后他松手跳下地,又把正抓着绳子往下爬的姜琳直接托下来。
他们去跟师傅告辞。
因为程如山以后是给部队运送物资的,比这些普通司机可吃香,司机对他份外客气。
下车以后也才晌午,程如山扛着俩儿子,姜琳扶着闫润芝,免得路不平摔了她。
闫润芝:“宝儿娘,我还年轻着呢,不是那些走路都不稳当的老太太,不用扶我。”
才说完,脚下一滑,吓得赶紧抓住姜琳的胳膊,主动挽着姜琳,“宝儿娘,咱俩还是一块走,这里路真滑。”
姜琳笑道:“这是个坡儿,路上又有小石子,下过雨肯定滑呢。”
闫润芝再不敢说大话,一路上挽着姜琳的胳膊,走得小心翼翼。要是还没见着老头子,先把自己摔出个好歹的,那可丢人丢大发。
姜琳是真佩服闫润芝,她受过那么多委屈,居然可以在瞬间放下毫不提及。据她所知,有些人受过一点委屈或者苦头,一辈子都会不停地拿出来说,毕竟意难平,而且也能成为一种依仗。
可闫润芝不但不和外人提,就算自己儿子孙子她也很少说,姜琳甚至觉得,她自己可能也不刻意去想。
云野湖农场很大,除了一片不是很高的连绵的山,还有一大片淡水湖泊,湖边湿地芦苇白花荡漾如海,湖面荷叶挨挨挤挤一片碧绿,荷花依然在盛开,有小船在湖面作业,还有白鹅、鸭子在湖面成帮成群地游弋。
大宝小宝坐在程如山的肩头,看得远,两人惊呼不断,“好大的湾啊。”
姜琳笑道:“这是云野湖,湖泊,比咱们家的河泡子,水沟子,湾可大。”
走了一会儿,姜琳感觉要被这美丽景色迷住了,简直就是小江南啊。
这劳改农场所在的地方也太美丽了,倒更像是疗养院呢。
农场的马车经过,程如山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他们坐上去,顺便和赶车师傅聊一下。
等到了农场附近的时候,姜琳就收回之前劳改农场像疗养院的想法。
云野湖很美,劳改农场建在云野湖,这不代表劳改农场就是疗养院。
在风景优美之地,修建了一座砖石大院,围墙高耸,上面插着尖刺、铁丝网。
这一道围墙,将外面的普通百姓和里面的各种原因来劳改的人们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自由与不自由,会影响人们对这片绝美风光的感受。
劳改农场大门紧闭,程如山领着他们去旁边的一个小侧门,那里有警卫岗亭。
有一些人来探亲却因为各种原因被拒之门外的,不管怎么哀求都不行,必须手续齐全,否则不允许入内。
程如山出示介绍信等一系列文件。
那名警卫仔细地看了程如山的文件、介绍信,又看了看他和姜琳几个,再看看文件,问几个问题,最后道:“先去办公大院盖章办手续。”他指了指办公大院的方向。
程如山道谢,带着姜琳几人进去。
他们去了大院,管书记不在,不过盖章不需要管书记,副书记在也行。程如山让他们在门廊下等等,他去找副书记荆光明。
程如山对云野湖劳改农场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在这里出生,长到11岁才回村去的。
只是这些年没来过,对这里的管理制度以及人员变动有些不熟。
比如这个荆光明他就不是很了解,来之前也打听过,据说一直对程家比较照顾的管老书记因为旧伤复发已经半退休状态,现在管事的是这个荆光明副书记,未来的接班人。
据消息说荆光明这个人比较难缠,有名的有理有据还得剥层皮,意思就是哪怕你手续齐全,他也得要点好处,没有好处就没有结果。
程如山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里面有人在跟荆光明哀求,“荆书记,我爹老毛病犯了,这里环境潮湿他一天到晚睡不着觉,骨头疼得厉害。你就行行好,给他放俩月的假,让我带他回去治治病。”
“哟,这里环境还不好?你说哪里好?牛棚?当初你爹蹲牛棚的时候可没人给他治病,怎么到了我们这好山好水的地方就得治病了?我说你这思想很危险呐,你的意思是我们党和政府让他病的?”
“荆书记,我绝对没那个意思,我……”
“哎,我说你什么意思?你这思想更危险,你想贿赂干部?我告诉你,我可是廉洁奉公,恪尽职守,从来不收受贿赂!”
“荆书记……”
“来人,给他抓起来,一天到晚净搞歪门邪道,腐蚀人民干部!风气就是让你们这么败坏的。”他冲到窗口大呼小叫,很快就有两个士兵冲进去把那个男人给押出来。
“好好审审他,一天到晚就搞腐化行为,不像话!”
荆光明气呼呼的样子,甩了甩手,扒拉一下自己擦了头油的头发,然后他就看到门口进来的程如山。
他第一反应哎,这气度不凡的青年是什么人?别是部队来的什么干部吧。脑子里转了一圈,他一脸严肃道:“你是什么人?”
程如山:“荆书记,我来办理程蕴之和程如州的平反手续,带他们回家。”
荆光明闻言嗤了一声,笑道:“我说兄弟,你没发梦吧?难道你不知道程蕴之他爹程毅是老牌儿的地主现行反G命?那是被枪毙的!平反?下辈子也不可能啦。”
真是好笑!
那么多被枪毙的地主、资本家的,还没见一个平反的呢。
程如山浓眉扬了扬,目光越发冷冽,“我没发梦,是你发昏。”他把一沓子文件拿出来放在桌上,“麻烦你认真看看。”
荆光明如今在云野湖那是说一不二,谁见了他不是未开腔调便七分笑?哪怕心里再恨再不服气,也得笑脸相迎。这小子来办手续的,不是什么干部,拽什么?居然敢给自己掉脸子,岂有此理!
荆光明脸一沉,看也不想看,伸手就往那一堆文件扫过去,“我看个屁!”
他的手还未碰到那堆文件的时候,却被程如山给握住了手腕。
程如山俯身,低头才能和荆光明平视,“你敢把我的文件扫地上,我就敢给你闹个深埋在党内的特务,不信你试试。”他轻哼一声,手一甩,就把荆光明摔倒在后面的椅子上。
荆光明手腕被他一握之下木木地疼,他死死地瞪着对面的男人,这是一双什么的眼睛?狠辣、凶残,闪动着嗜血的光芒,似乎下一刻要把他撕成碎片一样。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程如山轻蔑地撇了撇嘴角,屈指叩了叩桌面上的文件,“我是程如山,来办理我家的平反手续,你只需要盖章,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他轻哼,“因为你不够资格!”
荆光明气得哆嗦起来,自从他管事以来,还没人敢跟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瞧不起他?敢说他不配?找死!
他扑过去就从抽屉里掏出一把54手枪来,他是农场书记,有权力处理特殊紧急事件,比如劳改犯暴动,格杀勿论!
他拿起枪来自以为很快地上膛、开保险栓,然后对着程如山扣动扳机。
可原本在他对面的程如山却已经不在那里,他一愣的时候,程如山已经从他旁边伸手,捏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掰下了枪,随手一拨把弹匣拆了拍在桌上。
“荆书记,照章办事,不要节外生枝。”程如山从小就被教育这一切都是政策决定的,不要试图反抗,要在政策允许范围内挣扎,所以他从来没有做过政策以外的事儿。
现在他按照政策规定给家里平反,荆光明如果刁难,他就要按照政策让荆光明难堪。
荆光明呆住了,没想到程如山敢这样对自己。
好大的胆子!
程如山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按在桌面的文件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荆书记,你来得晚,我走得早,所以咱们不相识。不过不要紧,按政策办事没毛病。”
荆光明突然想起来了,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程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