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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下了几天的大雨终于转成蒙蒙细雨,雨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流下来,落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春日里寒潮总是反反复复,前些天还艳阳高照温暖宜人,现如今气温骤降,恍若寒冬又至。
桓王府中,冯邵和袁栋站在屋檐下守夜,他们面前的房门仍旧紧紧关闭。
冯邵和袁栋看着紧闭的房门,二人脸上皆面带踌躇。
王爷抱着王妃的尸身将自己关在屋内已经三日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外面的事情那么多,若此时王爷承受不住打击倒了下去……冯邵和袁栋都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两人正满脸愁苦,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冯邵和袁栋惊了一下,赶紧看过去,却见萧景瑜站在门内,他面色灰败,眼皮下面一团青黑,神色如死寂般漠然。
这是一张心死如灰的面孔。
站在门口左右两边的冯邵和袁栋看到后,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咯噔一声。
“冯邵。”萧景瑜张口,声音异常沙哑淡漠。
“属下在!”冯邵上前抱拳道。
萧景瑜看着夜空,天空一片漆黑,雨珠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有寒风吹过,夹裹着细碎的水粒吹到他的脸上,湿濡冰凉,寒彻肺腑。
“去将定尸珠取来。”他的声音悠远寂寥。
冯邵听到后微微一怔,定尸珠乃是保存尸体防止其腐烂的至宝,王爷此时用在王妃身上,是终于接受王妃已死的事实了吗?
他看着萧景瑜灰败漠然的脸,心想不管怎样,只要王爷接受了王妃的死讯,这都算是否极泰来吧。
“是!”冯邵作揖,随后转身去库房了。
剩下的袁栋看着如死寂般的萧景瑜,他心中很是担忧,此番几日过去,王爷虽然接受了王妃已死的事实,但王爷的创伤此刻看起来似乎更重了。
当天夜里,齐晏来到了房内,当他看到珠珠的尸体的时候,他轻叹了一口气。
珠珠躺在床上,她衣裳整齐,闭着眼睛,面色红润,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铺在枕头上,双手乖巧地叠放在腹部。
齐晏走进见王妃的气色极佳,脸颊左右两侧各有一团晕开的酡红,整个人不像已经死去了,而是如同睡着了一样。
那时,齐晏便知道王爷对珠珠用了定尸珠,既然王爷肯用定尸珠那就说明他已经接受了王妃的死讯,可他虽然接受了却又将王妃的尸身放置在两人的卧榻上而不是棺木中……
想到这里,齐晏脸色有些复杂,王爷终究还是没能放下,也罢,此事还急不得,王妃才刚过世几日,等到日子久了,王爷自然就能放下了。
齐晏开始检查珠珠脸上的伤痕,在这个过程中,萧景瑜一直默默站在床前,他微低着头看着珠珠安详平静的容颜。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齐晏将手中刺入珠珠皮肤上的银针取出来,用调好的药汁逐一检测,最后他站起身对萧景瑜道:“回禀王爷,王妃中的乃是寒霜,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中此毒者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且在王妃脸上扎的针孔看起来很常见,实际上是一种特制的双排针头,能将毒液注入到皮肤里层。”
齐晏拿着手上的银针,对萧景瑜继续说:“属下这么说吧,若是普通的银针,其表面附着不了多少毒液,这点毒是不能致命的,除非是那种特制的针头,可以将十分之一钱(0.5克)左右的毒液注入到人体内才能致死。”
萧景瑜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看着齐晏手中的银针,银针上细微的光亮如此刺目,他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底的钝痛。
“袁栋。”萧景瑜目光看着银针启唇,声音暗哑。
袁栋赶紧抱拳而上,“属下在。”
“去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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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的御驾浩浩荡荡开始启程回京了。
这两天,珠珠一直跟在惠贵妃身边。
马车晃晃悠悠朝前行驶,惠贵妃闲适地靠在车壁上,用长长的红指甲替梁帝剥龙眼。
珠珠虎着小脸飘过去,冲着惠贵妃张牙舞爪,呲牙咧嘴,“你这个心肠狠毒的坏女人!还我命来!”
惠贵妃将剥好的龙眼递到梁帝嘴里,梁帝张嘴一口吃了,他手中还搂着惠贵妃的腰肢,嘴里调笑着:“爱妃剥的龙眼果然很甜,但是不及爱妃的嘴甜。”说完还低下头对着惠贵妃的红唇亲了一口。
惠贵妃被梁帝搂在怀里娇笑一声,装模作样轻轻推搡了梁帝一把,声音发嗲,“陛下,你好坏呀~~”
珠珠:我去,你还能更嗲一点吗?
梁帝抱着惠贵妃,笑的分外开怀,还拿咸猪蹄对惠贵妃上下其手,惠贵妃装腔作势躲避着娇笑连连。
珠珠哆嗦了一下,鸡皮疙瘩掉一地。中年人调情神马的,太长针眼啦!
梁帝调笑了一番,闹的有些累了,便停止了,他掀开窗帘看了看车窗外面,对外面问道:“现在离回皇宫还有多久?”
车外面的侍卫长赶紧上前抱拳回复道:“回禀陛下,大概还有两个时辰。”
梁帝听到后,也没多说什么就放下了窗帘。
“陛下好不容易来到猎山,为何不多呆一些日子?”惠贵妃捻起一个杨梅递到梁帝唇边,随口问道。
梁帝长叹一声,说道:“眼下朝廷事务繁忙,景瑜的妃子又出事了,下毒的刺客还未抓到,朕留在猎山始终不太放心。”
珠珠听到梁帝这么说,她飘在马车里,指着惠贵妃,看着梁帝张开大喊道:“下毒之人就在你旁边啊喂!就是她!就是她毒死我的!”
当然珠珠急的跳脚的话,这两人是听不到的。
惠贵妃偎依在梁帝肩膀上,她吐出一口气,说:“想起这事,臣妾倒是要替景瑜向陛下请罪了。”
“请罪?”梁帝愣了愣,不知她是何意,“请什么罪?”
惠贵妃扭捏了一下,才说:“景瑜他擅自离开猎山,事先也不跟陛下您说一声,想来是一时心急疏忽了。”
珠珠听她这么说,拿眼睛瞪着她,这个坏女人难道想在背后调拨梁帝和萧景瑜吗?
惠贵妃这样说,梁帝倒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死的可是王妃,虽说失了礼仪,不过倒也情有可原。
“不妨事,朕也没放在心上。”梁帝摆摆手并不在意。
惠贵妃偎依在梁帝怀里,轻笑着继续说:“要说这景瑜呀,也真是的,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臣妾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才高至此,如今他一展现出真才实学,倒是惊叹四座。臣妾听闻连淳王爷灏王爷都夸赞景瑜贤德睿智,处事有决断有谋略呢。”
淳王爷灏王爷都是梁帝的兄弟,珠珠不太清楚这两人跟梁帝有什么过节,但是珠珠看到惠贵妃说完这句话,梁帝的脸色就变了。
看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珠珠恼了。
梁帝将惠贵妃递过来的杨梅往盘子里一扔,脸色微沉,“怎么?你身在后宫从哪里听来着许多言语的?”
惠贵妃见梁帝如此,她美艳的脸上委屈一片,“臣妾在后宫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臣妾都是听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传的,他们都说桓王素有贤德,淳王爷灏王爷都对他赞许有佳。”
如此三言两语的,将自己推脱干净,反而更加重了萧景瑜的罪名了。
梁帝闻言脸色果然更差了。
珠珠小脸气鼓鼓,太坏了,实在太坏了,故意挑拨离间!
御驾沿着大道一路朝京城走去,等珠珠看到城门,她就飘下了马车,自己一个魂朝桓王府飘去。
也许她真的已经死了,但是她现在很想见一见萧景瑜。
萧景瑜,萧景瑜,萧景瑜……
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心里酸酸的涩涩的。
第60章
天空中笼罩着层层乌云, 细如发丝的春雨从空中飘散而下, 王府后院的翠竹抽出鲜绿的枝叶, 晶莹的水滴顺着竹叶的脉络缓缓滴落。
在竹林前,伫立着两名身高马大的大汉,那两名大汉脸上各有一道疤痕, 他们如出一辙的目如铜铃,狮鼻阔嘴, 长相凶恶, 此时面无表情杵在竹林的入口, 活似两尊门神。
沿着竹林往里走,途径一道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 便来到了一栋二层楼阁前,那楼阁规模并不大,从外观上看颇为雅致清新,楼阁上的匾额用楷体书“缘机阁”三个字。
此时缘机阁大门紧闭, 看起来如平常一样静谧清幽。
紧闭的大门之后,缘机阁内,已经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五六十条黑影。清一色黑巾蒙面,身着软甲, 此时屋内光线暗淡并未掌灯, 若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这些人似乎都与黑暗融为一体。
昏暗的密室中, 墙壁一盏油灯上的火苗微微晃动。
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萧景瑜漠然坐在棕色楠木椅子上,他身着一袭黑衣, 眸色冰冷面容肃杀。暗卫凌玄恭敬立在一旁,他偷眼瞧了一眼萧景瑜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头,心中暗道此番主上怕是要闹出大动静了。
一墙之隔的密室中,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太监已经被折磨的浑身鲜血淋漓,他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呻}吟。一名暗衣卫收回手中的烧的灼红的烙铁,他将烙铁扔到炭火中,转身朝门口走去。
“启禀主上,方才那太监受刑不住已经招认,此事确乃淮阳公主指使。”暗卫单膝跪地恭敬回复道,“不过他一直不肯承认下毒谋害王妃性命,只承认他是奉命让王妃中些毒虫的毒液受些皮肉之苦。”
坐在木椅上的男人听到下属的回复,伸手弹了弹衣摆,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站在他身侧的玄凌却感觉到心底一阵胆寒。
“淮阳。”男人慢慢吐出这两个字。
当天夜里,淮阳公主宫殿里的宫女们已经将沐浴的热水打好,由于淮阳公主平日里沐浴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侍奉,所以当宫女们将水打好后就纷纷退了下去。
淮阳公主脱下衣服跨进浴桶,浴桶中的热水冒出白色的水雾,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水温格外舒适,她靠在浴桶中慢慢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以前曾折磨死的太监宫女们的鬼魂飘过来朝她索命,他们伸着手臂披头散发,模样阴森恐怖。她被吓得半死,连连尖叫,一脚踏空掉下了悬崖,随后惊醒了过来。
当她醒来之后,外面听到尖叫声的宫女们冲了进来,“公主,您怎么了?”
淮阳公主惊恐地看着她们感觉她们每一个人都是过来向她索命的鬼。
她尖叫着从浴桶里爬起来,却慌不择路连人带桶摔了下去,浴桶中的水泼了出去,撒了满殿,宫女们赶紧去扶她,可她吓得尖叫躲避,随后从地上爬起来就这样光着身子冲了出去。
殿外面的许多太监宫女都看到她疯疯癫癫的样子。这件事发生后,很快传到了王皇后的耳朵里,她慌忙去见自己的女儿,淮阳公主见到她娘才安静了一些,神经兮兮地说有鬼有鬼,随后太医过来替她诊治。
太医踌躇片刻后,对王皇后道:“公主,她恐怕……得了失心疯。”
淮阳公主疯了,是被厉鬼索命吓疯的。
当沈辞获得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当时正在观赏庭院里的观赏从宫里面被退回来的雪莲梅,此时此花的花期已过,梅花树上长满了苍翠的绿叶。
汪铮连夜过来通报,沈辞听到后哂笑一声,对汪铮道:“告诉王皇后,淮阳公主是萧景瑜害的。”
“是。”汪铮领命。
“还有,”沈辞抬头看向那株梅花树,“将这棵树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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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因为水汽重,空中雾蒙蒙的。
屋内灯火明亮。
萧景瑜的影子烛光下拉成长长的剪影,他静静坐在床边,俯身看着床上的珠珠。
床上的人儿面色安详,双目紧闭,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伸手将她散落在脸侧的发丝撩上头发,白日里的肃杀冰冷已经散去,他又恢复成在她面前的温柔无害。
萧景瑜将她的一只手拿起来放在掌心。
“珠儿,”他笑了一下,对她喃喃道:“你曾经答应过要与我携手一生,如今怎么就这样离开我了呢?”
他的声音喑哑暗淡,好似被风轻轻一吹就飘散了。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他低声喃喃自语。
萧景瑜用手指划过她的脸颊,他的唇角还弯着微微的弧度,眼中却泪光灼灼,他低叹:“好狠心的姑娘。”
啪嗒,一滴泪珠伴随着他说完这句话,滴落下来,落在珠珠的脸上,沿着她脸颊的弧度滑了下去。
萧景瑜用手指擦干净她脸颊上的水痕。
他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骨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原本形单影只的他,会有这样一个人闯入到他的心房,令他刻骨铭心,又令他痛不欲生。
“等我忙完这一切,替我母后报了仇,我便去找你,好不好?”萧景瑜看着她温柔地说。
他这一生活的太累了,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阴谋和算计中,每一个冰寒彻骨的夜晚都让他的心冷上一分。
儿时被忽视被放弃的经历,成了他日后为了奋起而不择手段的原因。
他重新归来,争夺皇位也好,处心积虑也罢。他做了那么多,其实一直都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方向到底是什么,他以为他要的是权势是所有人的俯首称臣,可现在想来他真正想获得的其实不过是认可罢了。
如今,便是连这点心思他都不在乎了。为什么他要去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他的看法呢?
他已经有一个真正爱他疼他事事为他着想的人了。
而其他人包括梁帝包括惠贵妃王皇后,都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如果他当初无意皇位,而是带着心爱的姑娘远远离开,那么这之后的事就不会发生,她也不会离开他。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萧景瑜微笑,他幽幽叹息,“其实那个时候我早就已经醒了,听到你说了许多话,你说既然你继承了我的遗产,以后每年都会给我烧纸钱。”
说到这里,他笑出了声,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可真是个机灵鬼,还知道有取有还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