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敛了敛眸子,回:“二妹妹,有什么你就说吧,不碍事。”充其量也不过是跟宋子轩相关的。
沈明萧犹豫了片刻,接过夕照手里的一封信,递过来,“大姐姐,这是宋表哥的小厮送过来的,嘱咐我一定要亲手给你,可见你在宋表哥的心里的重要性,小厮说宋表哥这些天也不好过,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就给你写信,写了又撕掉,反反复复……”
沈明珺定眼看着信,没伸手接。
沈明萧诧异,又往前递了递,唤了一声,“大姐姐。”
沈明珺反推回去,沉声说:“希望二妹妹不要再在我面前谈有关宋表哥的事了,那是我年少不懂事,如今已明白,你我都是闺阁女子,这种来往有损名声。况且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容得我们擅自做主。”
“希望二妹妹也能跟外男保持距离,污了名声就不好了,沈家的女孩必定都受牵连,到时候二妹妹又如何自处,如何过意得去。”
“宝笙,还不把信拿过去销毁掉。”
简简单单,轻轻柔柔的几句话把沈明萧敲得当头一棒,愣在原地,陌生的看着床上那个笑意盈盈,脸色有些苍白的沈明珺。
这话说得还是她的错了?到时候沈家姑娘的名声有污,是她的错?她、她她怎么有脸,沈明珺怎么有脸这般说,跟宋子轩情投意合的是她沈明珺,誓死要嫁给宋子轩的也是她沈明珺,不惜身体跟父母抗争的也是她沈明珺……
把黑的说成白的,不否认,这番话说得漂亮,不过也太不要脸了些。
这不是她认识的沈明珺。
沈明珺什么时候有这脑子了?
沈明珺眼底蕴着浅淡的笑意,不放过沈明萧脸上一帧又一帧的微妙表情。果然如她所想,沈明萧的心思深着呢,沈二叔也是个自负且野心勃勃的人,一边瞧不起大房和三房,又一边埋怨祖母偏心,不公。经常撺掇着沈二夫人三天两头的小闹一番,还总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甚至有一次,差点把祖母给气病了。
她双手放在太阳穴处,按了两下,“二妹妹,我有些困了。”
沈明萧回过神来,还带着一丝懵状,站起身来,心不在焉地说:“好,好,那大姐姐好好休息,妹妹明日再过来。”
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定定的看着沈明珺。
沈明珺迎上她打量的目光,浅笑嫣然,“二妹妹还有事吗?”
沈明萧已经将情绪调整了过来,“大姐姐刚刚所说,是心里话吗?还是不得已为之,宋表哥曾说只要你们坚持,努力,必能遂了愿。”
“大姐姐有什么苦衷尽可说出来,又何必这般伤了宋表哥的心。若宋表哥知道了你这般想法,还如何活得下去?”
沈明珺嘴角微微勾,语调浅淡,轻柔,波澜不惊,“这般就活不下去了,又怎会是良人?”
沈明萧被怼得欲言又止:“……”
第4章
次日醒来。
沈明珺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松鹤院请安,认错,表决心。在雪盏和宝笙的精心侍候下,她穿了一件绯色折枝堆花长裙,又抹了少许玫红的口脂,衬得气色好了几分。
上辈子经过昨晚那一场大雨,她大病了半个月。这辈子应该没那么严重,昨天及时喝了汤药,而不是固执的再去大雨里跪着,非要跪个结果出来。
听到沈明珺轻轻咳嗽了两下,雪盏担忧的说:“小姐,你身子不舒服就别去了,奴婢去松鹤院说一声,老夫人心疼你,自然不用过去请安了。”
沈明珺只是笑笑,从容的吩咐道:“走吧,再不过去就迟了,春柳和习秋留在院里守着。”
主仆几人刚到松鹤院,热闹的声音便从里面传出来。冯嬷嬷迎上来,和蔼的说:“大小姐总算是过来了,老夫人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天天盼着。”
沈明珺抿嘴笑了,而后示意宝笙,给了一锭碎银子后往里走,一屋子的女眷,脸上都带着笑,一人一句的奉承着。
“珺姐儿怎么来了?昨儿不在雨里跪了一整天受寒了吗?就应该好好待在院子里休息,看看,这小脸苍白得,二婶都心疼了。”沈二夫人宋淑琴阴阳怪气的说。
沈明萧欣喜上前,打量了一下,“大姐姐今儿可是好多了?”
“好多了,谢二妹妹和二婶挂心。”沈明珺福了福身子,紧接着又给沈老夫人和在座的其它长辈请了安,才缓缓坐下来。
晨省也是个腥风血雨的战场,特别是二房的人,说话总是夹枪带棒。沈老夫人也见惯不惯了,形式上差不多就让散了。
沈明珺没走。
直到人都走光了,才去到沈老夫人身边坐着,讨好的挽上她的手臂,隔了几秒,一本正经道:“祖母,请责罚珺儿,珺儿知错了。”
沈老夫人诧异的“哦”了下,“何错之有?”
沈明珺吸了吸鼻子,贪念的抱着沈老夫人的手臂,轻摇了两下。一时竟有些恍惚,有亲人伴在身侧已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已被尘封得一干二净了。
不管是成亲后,还是死后,成为游魂,都是孤独的,心已枯竭,不记得到底孤独了多少个年头。永盛王朝从动荡,外侵,到鼎盛,没落,皇帝死去,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
她再一次想到了皇帝,如今也不过是个少年,怎么能伏蛰,隐忍这么多年,计划却暗中进行中,心思缜密得不像个少年,手段狠辣得又像极了一个盛世皇帝。
半晌,她低眉顺眼,语气却十分笃定,“淋了一场大雨,珺儿想明白了,明白了父亲和祖母的良苦用心,宋子轩的确配不上我,他不是我的良人。”
沈老夫人眼眸闪烁了两下,“果真想明白了?”
沈明珺:“珺儿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丫鬟们屏住呼吸。
半晌,沈老夫人半搂着沈明珺,略神色恍惚,轻声说:“囡囡想明白了就好,不要怨祖母不通情达理,以后你都会懂的。”
沈明珺撒娇道:“祖母说的什么话,珺儿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怨呢。”
逗得沈老夫人开怀大笑,满堂欢笑,一室融洽。沈明珺用了午饭才慢悠悠的回了摘星楼,春柳急忙迎上来说:“小姐,刚刚二小姐来过了。”
沈明珺收了收嘴角的笑,淡淡的“嗯”了一声,便走了内室。
春柳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流水阁。
沈明萧轻蹙眉头,抬眸再一次确认,“她果真这样说?”
连枝恭敬的重复了一遍,“是,大小姐原话说宋子轩的确配不上我,他不是我的良人,大小姐还在老夫人面前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
闻言,沈明萧蹂/躏了几下帕子,紧接着“噌”地一下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含着怒气问:“父亲在哪?”
夕照知晓沈明萧的脾气和手段,身子不由哆嗦了下,“在,老爷在……”
“说。”
“在媚姨娘的房里。”
“去叫父亲回来,说有急事,我马上过去书房。”沈明萧面露厉色,玉雕瓷器“嘭”地声落地,又不以为然的擦了擦手,快速吩咐道。
夕照吓得花容失色,垂头应了声,急急掀帘而去。
……
沈明珺睡了午觉起来,打了个哈欠,询问道:“雪盏,现在什么时辰了?”
雪盏应:“酉时了,小姐。可是饿了?”
沈明珺还未来得及回话,就看到宝笙脸上挂着笑意,从外面进来,说:“小姐,你总算是醒了,大少爷在外面等你好些时候了。”
沈明珺急忙坐起身来,“怎么不叫醒我?”
宝笙笑着回:“大少爷心疼小姐病了,不忍打扰,还不准奴婢进来呢,说无事,等等也无妨。”
沈明珺却是心急了,恨不得马上就出去,待穿好衣裙,像只蝴蝶一样就飞了出去。沈柯是年纪正好的少年郎,在翰林院历练了半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一袭青色锦纹的袍子,显得身姿硕长。
“哥哥,你来了。”不管经历了什么,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总是能做回最初的样子。沈明珺轻笑着,眼里波光流转,语调软糯。
沈柯:“妹妹可是好些了?怪不怪哥哥昨日没过来看你?”
她摇头,“不怪。”
“真的?”沈柯不信,无奈笑了笑,紧接着从书童手里接过食盒,递上去说:“这是你最爱的杏仁酥。”
“哥哥真好。”热乎乎的,还有淡淡又勾人的香味。沈明珺爱不释手,交给身后的雪盏后,抬眸问:“哥哥可是有事找我?”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明珺开心的转了好几圈,用行动证明自己没事了。
沈柯眼里满是宠溺,又问:“妹妹可否告诉哥哥,你说不嫁给宋子轩的那句话是真的还是假?可不准像诓父亲那样诓哥哥,不然真是白疼你了。”
闻言,沈明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笃定的说:“哥哥,真的,我没骗任何人。”
“我想明白了,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呢?”
沈柯顿了一下:“我相信你。”
“哥哥真好。”
“妹妹能如此想,哥哥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了。”
沈明珺眼珠子忽地一转,拉住他的手臂,娇嗔道:“哥哥,我想跟你了解一些事,跟你一起去书房好不好?”
沈柯默了会儿:“走吧。”
闻言,沈明珺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的扩大,蹦蹦跳跳的跟在一侧去了书房。她问:“哥哥,你是有公事要做吗?”
沈柯回:“练练字,静静心。”
话落,沈明珺想了想,难道哥哥遇到什么难题了吗?上辈子这个时候,正是国公府意气风发的时候,哥哥的仕途也很顺利,相辅相成,节节高升。
应了有句话叫,蹦得越高,摔得越疼。永盛九年,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被流放边疆。
她捧着一本书,抬头问:“哥哥遇到烦心事了吗?”
沈柯眉头紧锁,把宣纸揉了扔掉,接着重新铺开一张,却找不到落笔处,心里更加烦躁。面对聪慧可爱,又豆蔻年少的妹妹欲言又止。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如今的永盛,却没有真正的君,官场浮沉,如同雾里看花,一步错,步步错。父亲说,如今只能选择明哲保身,不能站队,君不像君,他忠的只能是明君。看似秦氏一族大权在握,却好像又没那么简单,朝堂暗流涌动,分为两派,秦丞相一派,自然拥护者总多,在明;还有一派,苏氏,如今少年皇帝的舅舅,为人甚为低调,不扎堆不拉拢,只推荐有志之才,公平公正,在暗。
还有就是像定国公府这清高劲,不站队,自认为是两全之策。谁都可以推一把,自然势头正好,却有句话叫树大招风。
他着实不安呐。
父亲是个迂腐又固执的人,常说决不可能忠于如今这个傀儡皇帝,也不可能忠于秦丞相这种奸臣,企图篡位的人。
沈柯理解,却是更加忐忑啊。
见他久久不说话,沈明珺开口了,“哥哥,你如今也是朝廷官员了,你对皇帝是什么样的看法啊?”
沈柯下意识看了她一眼,轻声训斥道:“皇上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哥哥,你别这么严肃嘛。”她撒娇道。
沈柯无奈,询问道:“为何问这个?”
沈明珺抿了抿唇,作势很紧张,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才悄悄的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确实把沈柯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什么梦?”
“关于皇帝,关于这个天下,还关于我们沈家。”
“……”沈柯动作一顿,屏住呼吸,挥退了一旁伺候的心腹书童。
“在梦里,几年后,我看到现在的少年皇帝把秦氏一族踩得毫无还击之力,最后被诛九族了,现在的很多世家都被推翻了,也、也包括我们沈家。皇上扶植了很多新贵,运筹帷幄,将是永盛最鼎盛的时期,还看到皇上御驾轻征,凯旋归来。”
沈柯凝视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沈明珺说这番话也只是试探,如今沈家的处境,是最不安全的。必须要让父亲站在皇帝这边,这才是一条繁荣不归路,那么,父亲沈淮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十分固执,也自我,觉得后院才是女人的天下,一旦过了,便是逾越。
她只好从哥哥沈柯身上下功夫,上辈子,她除了跟哥哥撒撒娇,没再进行过其它严肃的话题。她知道,哥哥是一个有真才实干,也有想法的人。
果然,哥哥的接受程度良好。
过了好一会儿,沈柯面色如常,重新执笔,轻声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别瞎想,天塌下来,都有父亲和哥哥给你顶着。”
沈明珺皱了皱眉头,拉长尾音,“哥,如果是真的又该如何?”
“这些不是妹妹该操心的。”沈柯神色严肃,音色重了重,“刚刚那番话,不准在第二个人面前提起,听到没?”
沈明珺没应,而是略抬下巴,强调了一句,“我是沈家的一份子。”
“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也可以做巾帼英雄。”沈明珺傲娇的回,继而笑嘻嘻挽住沈柯的手臂,询问:“哥哥,皇上以前经历了什么事,你肯定知道,给我说说呗,好不好?”
“据我所知,皇上是先帝的宠妃苏昭仪所生,在皇上不大的时候就死了,死了之后皇上就被先帝给赶出皇宫,大概看到皇上就会想起死去的苏昭仪,难免伤心,美名其曰是出宫建府,封王,最后却被秦太后接了回去,还登基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