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有私/欲,贪念的。
她也不例外。
忽然间,身旁响起悠悠琴声,沈明珺将自个的思绪拉回来,背脊挺直,徐徐抬眸看去,前方是书烟,书德容,身着桃红色的宫装,在万紫嫣红的花丛中丝毫不逊色,眉眼如画,一双纤细的手抚着琴,优美动听的琴音早已忍不住,宣泄而出。自从她上次从冬狩回来得知书德容被禁足后,便没怎么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很久很久没见了,变化着实很大。
四周都各自寻找着平日里走得近的人,三三两两说着话,不显孤单。沈明珺不常出宫门,除了皇后,也没得深交的人。此刻,自然无人来寻她,当然,别人也不可能随便寻一人结伴,她不得太后喜爱,却深得皇上恩宠,若是能看到她尴尬或不得人心的模样,谁不在心头拍手称快。
怎可为她解围。
沈明珺道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些无聊。在自个宫里头,可以随心所欲,可在这儿,不行!还得崩紧了神经,指不定一松懈,意想不到的事就落身上了,甩都甩不掉。她歪头一看,裴舒雅也不在了,究竟何时走了,怎地也不说一声,心里正疑惑着。
雪盏便低头附耳说:“小主,皇后娘娘处理急事去了,娘娘身边的寄柳来告知奴婢的。”她服侍了沈明珺这么多年,从小的情谊,从沈明珺一个眼神里,便大致知她在思索什么事情。
沈明珺得了解释,点了点头。
她微微抬眼,打量着四周,却对上沈明萧的视线,她今儿个着了一身深紫色的宫装,面容比以往柔和,凸起的肚子,似乎脸上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眼里波光粼粼,早没了沈家二小姐的高傲姿态,至少从眼睛里找不到了。
沈明珺有一瞬间的恍惚。
沈明萧笑了笑,眼底清澈,面容平和。
她嘴角的弧度僵住,而后别开眼,轻轻地蹙了下眉头。
今日的沈明萧太陌生了,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按理说,她攀上了太后娘娘那高枝,又有了身孕;反倒她,在宫里头,不得人心,又小产不久,唯一还说得过去的是,勉强得了皇上的欢心。
她有什么值得沈明萧对她笑的。
沈明珺心里一紧,不一会儿,沈明萧便到了她跟前,一手放在侧腰上,一手放在连枝的手里借力,嘴角带着浓郁的笑,轻声道:“淳姐姐,妹妹可以坐这儿吗?”连说话的风格都跟往日不一样了。
沈明萧以往绝不可能在她面前示弱的。
沈明珺心提到了嗓子眼,盯着她肚子看了看,倒不是因为嫉妒什么的,只是这有孕的人沾不得,是后宫的禁忌。主要是沾上了就扯不掉了,但心里又想着,孩子来之不易,沈明萧总不可能为了恨她,来着鱼死网破吧,一个孩子的代价太大了,谁都知道。沈明萧不傻,不过是争强好胜,不可能做这样的傻事。
况且,这光天化日的,也没那么容易出事。
沈明珺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坐吧。”话语里没什么波澜起伏。
沈明萧依言坐下,视线在前方巡了一圈收回,落在沈明珺身上,嘴角的笑容越发柔和,感慨道:“妹妹还是怀念叫你大姐姐的日子。”她知如今的沈明珺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好糊弄的沈明珺,话落不等她回话,紧接着道:“妹妹瞧姐姐落单了,正巧妹妹也落单了,便寻过来说上两句话,如今这后宫里头,只有妹妹一人是有身子的人,谁也不愿前来,不就怕沾上吗,也不想想,妹妹又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孩子来残害别人,哪个孩子不是母亲的心头肉,爱护都来不及……”
“唉,说到这,姐姐怕是又想到伤心事了。”沈明萧声情并茂道:“姐姐也不必过于伤怀,你得恩宠,有孩子不过是早晚的事,现下是把身子养好了。妹妹就不一样了,这段时间皇上偶尔上碧霄宫来,不过是看在孩子的面上,若是这孩子没了,指不定这辈子还能不能做母亲了……”
边上的连枝道:“呸呸呸!小主,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小主子好好的。”
闻言,沈明萧忙捂嘴,而后松开,言笑道:“是啊,一定要好好的。刚刚的话收回收回,没说过没说过。”
她说的这番话与沈明珺想的不谋而合。沈明珺心生诧异,总觉得面前的沈明萧不真实,一时又说不上来。
心里是不愿与她多加接触。
沈明珺只抿嘴笑了笑,并未附和沈明萧的话。
片刻,沈明萧抚上沈明珺的手,实诚地说:“大姐姐,以往妹妹不懂事,争强好胜,一直觉得同是沈府的嫡女,为何姐姐就要与妹妹高人一等,一直对姐姐不服气,什么都想要比比,争得最好。”
“确实,刚入宫那会儿,看到姐姐得宠,妹妹是嫉妒的。可转眼一岁多过去了,我如今有了身子,很多事情一瞬间就想通了,或许是要做母亲了,突然觉得自己该长大了,在这后宫里头,与其与其它做姐妹,为何不与自家姐妹好好做姐妹,说起来,我肚子里这个,到时候还要唤姐姐一声姨母呢。”
“姐姐能原谅我吗?”
闻言,沈明珺心里的不适感腾升而起,浓烈到刺鼻。她淡淡的扫了沈明萧一眼,什么都不想多说,不管如何,她都不可能与沈明萧做姐妹了。
她收回目光,抽回手,欲起身离开。不了被沈明萧攥紧了衣袖,她紧跟着起身,眼泪夺眶而出,打了个趔趄,一边不停摇头,一边歇斯底里道:“淳姐姐,没有,我没有……”
这番响动,蓦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第71章
连枝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啊……小主,小主,流、流血了、血,好多血,来人,快来人啊……”
如今是夏日,炎热无比,沈明萧有了身子,本就惧热,身着一件青白相间的薄纱,此刻腿间溢处的鲜血,鲜明又刺眼。
沈明珺面无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幕。不敢相信,沈明萧真的恨她到这个地步,就算失去孩子也要把她逼上绝路。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管讲什么,都脱不了干系了。所有人都与她的想法一样,不可能相信一个母亲会去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来陷害别人。那么,这样一来,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
她敛敛眸子,怔在原地,炙热日光打下来,眩晕不已。
沈明萧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脸色苍白,六伏天,额间却渗出细汗,须臾间,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身旁传来太后的声音,“快,将柔容华送回宫,请太医来。”
沈明萧一走,有太后不慌不忙地主持着,后妃自然得跟着去,从沈明珺身旁路过,还薄凉地说着:“瞧着这淳贵仪平日里是个冷淡的,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没想到心肠这般毒,连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你不知道啊,这淳贵仪和柔容华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又不是现在才不和,再说,淳贵仪不是才没了孩子,肯定看不惯别人的孩子,怒气攻心,做出这样的傻事也情有可原。”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平日里硬是没看出来。”
“啧,说得你在世外桃源长大般,家里姐妹相争不是很正常,只不过也应该知道分寸,既然入了宫自然应该摒弃前嫌,一同服侍皇上,这可是皇子啊,皇上的血脉,这下,怕是淳贵仪逃不掉了。”
“皇上是最为重视子嗣的,再宠爱一个女人,不也是为了子嗣吗,淳贵仪这次失算了,啧。”
“……”
谈论的声音愈来愈模糊,直到听不见。
沈明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木讷的凝望着某处。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一旁的两丫头也不吭声,知晓自家主子是被陷害的,心里不好受。雪盏性子稳重,憋屈得眼眶发红。
这柔容华太可恶了,简直不是人,为了算计别人,宁愿牺牲掉自己的孩子,这种人不配为人母亲。
这简直是要将小主往绝路上逼。
宝笙性子灵动,眼角红了,也哭了,却不敢哭出声音,知晓自家主子是被陷害的,却又无可奈何。
“小主,怎么办?要不要去找皇上?或者皇后娘娘?”缓了缓,雪盏轻轻扯了扯沈明珺的衣袖,细若蚊声的问。
如今这种情况,谁都料想不到,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皇上的宠爱,还有皇后娘娘的仗义和善良。
沈明珺用力掐住虎口的蔻丹终于松开了,抿了抿唇,正准备开口说话。迎面而来是太后身边的青嬷嬷。
她走近,沉声说:“淳贵仪,太后娘娘有请,请跟老奴来。”
这不是意外,是一个局。
沈明珺除了认栽还是认栽,最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青嬷嬷身后。
到了碧霄宫,一屋子的人,很是热闹。
沈明珺面无波澜,如往常般,福了福身子,眸子低垂,“嫔妾参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赵荀一袭明黄色的衣袍,眸色沉沉,双手放在背后,视线落在沈明珺身上,顿了会儿,才道了声,“起。”
“跪下。”太后蓦地出声,洪亮得让在场的人都震慑。
边上的裴舒雅欲出声,却被身后的寄柳拉着。
沈明珺坦然地挺胸,微微朝赵荀看了一眼,面不改色,随即,她收回目光,不疾不徐道:“不知嫔妾所犯何事?让太后娘娘如此动怒。”
太后怒气冲冲道:“还敢狡辩,不知悔改,跪下,蓄意谋害皇家子嗣是什么罪名你不知道吗?”
十几双眼睛一下落在她身上。
沈明珺知辩驳已无用,可她跪了,不就等于认罪吗。她没有害沈明萧,她不能跪,就这样僵持着。
赵荀依旧不为所动。
太后气得喘息声都大了些,随即朝青嬷嬷支了个眼神,青嬷嬷轻点头,而后上前,将沈明珺按着不得不跪下。
太后飘了眼身旁薄唇抿成一条线的赵荀,脸上的表情松懈了些,然后拉下脸,问:“关太医,你刚刚说,柔容华如何了?”
关太医顶着巨大的压力道:“回太后,老臣无能为力,小主子没了。”
须臾间,太后看着身侧的赵荀,冷声道:“皇帝,柔容华肚子里的可是皇家血脉,是你的亲生骨肉,如今被人谋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你准备如何?难不成还要放过杀人凶手吗?”
一字一句都打在赵荀心尖尖上,像一把利器。
“哀家也是做过母亲的,若等会柔容华醒来,得知孩子没了,还不知活不活得下去,……淳贵仪简直胆大包天。”
“皇帝,你说句话吧。”太后咄咄逼人地说到最后,低叹了口气,见赵荀灼灼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明珺身上,不知在思索什么,脸色并不好。
片刻,惠妃嘴角衔着笑,上前一步,轻声道:“这次确实是淳妹妹的不是了,就算你与柔容华再不合,可那也是皇上的血脉啊,淳妹妹怎么能鬼迷心窍了,做这种傻事呢,妹妹你平日里是最受皇上喜欢的,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怎能不知足呢。这后宫女子啊,最忌讳的就是善妒。”
“淳妹妹你这次是犯了大忌,还不赶紧磕头向皇上,太后娘娘认错,饶你一条命,不然,谋害皇家子嗣的罪名怎可担待得起。”
“淳妹妹,你赶紧啊。”惠妃一副“姐姐真的是为了你好”的样子,一脸的心急,一脸的担忧,语重心长地说。
裴舒雅如何也不相信沈明珺会伤害沈明萧的孩子,两人在府里的事情多多少少她也听沈明珺提起过,若是说沈明萧算计沈明珺,她还相信。此刻听到惠妃的话,再也忍不住了,站出来呵了一声,沉声说:“惠妃未免太武断了,你看到淳贵仪推柔容华了吗,本宫倒是听说,是柔容华自个攥住淳贵仪的衣袖,才被摔倒在地上的,怎么就是淳贵仪的错了,柔容华明知道自己有身子了,不好好爱惜,能怪得了谁。”
话落,太后出声,提高音量,“皇后怎么说话的,作为一国之母,如今皇帝膝下无子,你也有罪,不好好维护有孕的妃嫔,倒说起风凉话来了。你没在场,那就听听在场的都怎么说,你们看到的都说说。”
众妃嫔垂着头,不敢多言,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的。这简单来说,就妃子之间的战争,可如今演变成了太后与皇后阵营的争锋相对。
德妃与舒妃均没说话,显然的,不想卷进这场风波。片刻,书德容悄悄看了赵荀一眼,细若蚊声地说:“嫔妾看到,确实是淳贵仪起身,带到了柔容华,才、才成了现在这样,嫔妾也不知淳贵仪是有意还是无意……”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均点头附和着。毕竟这是扳倒沈明珺的最好时机。
太后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道:“皇后,你都听到了吗?”得意的挑了挑眉,随即看向赵荀,音色重了重,“皇帝,还愣着做什么?”
赵荀直勾勾地看着沈明珺,片刻,沉声问:“淳贵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明珺背脊挺直,不哭不笑,不悲不喜,不卑不亢,眸子微垂,抿了抿嘴,开口道:“嫔妾问心无愧,没有伤害柔容华的孩子。嫔妾自知失去孩子的痛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这句话她只是想说给赵荀一个人听。
赵荀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的书德容小声说道:“可大家都亲眼看着啊,总不可能是有身子的个要害你吧。”
话一出,边上的嫔妃都附和着点头。是啊,谁会拿皇家血脉去陷害一个后妃,前者可遇不可求,孰轻孰重,谁能不知。
“将淳贵仪打入冷宫。”赵荀一声令下,不再看沈明珺,也不再看任何人,抿着唇大步出了碧霄宫。
闻言,除了皇后,所有人心里都万分雀跃,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沈明珺心里百味杂陈,以为自己不会哭,这一刻,却泪流满面,无声无息。她是被皇后裴舒雅扶着出了碧霄宫,至于来领命将沈明珺送去的冷宫的侍卫都被裴舒雅震慑了,不敢贸然上前。
裴舒雅拉着脸,冷声道:“一刻钟后,本宫自会亲自送淳贵仪去冷宫,不劳烦各位。至于皇上那,本宫自会亲自解释。”这句话很清晰的表明了态度。
两人回了昭阳宫。
沈明珺心如止水,泪痕干涸在脸颊上,在雪盏的服侍下,更换了一身素衣。出了内室,她什么也没说,定定的看了裴舒雅两眼,下跪磕了个头。裴舒雅的炙热和恩情,及无条件的信任,爱护,她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