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的感觉那么令人难受。
她心里不断地去说服自己,说不定那个女生只是李惟的亲戚呢,或者某个熟悉的朋友,尽管她从没听他提起过。
她耐心地等他挂了电话,勉强笑着,压抑着心里快要爆炸的酸意,状若无意地问他:“李惟,你刚刚在打电话吗?嗯……你还有别的朋友啊,Janet……是谁?”
问的时候都不敢看他,低着头,鞋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
少年的回答却没有任何犹豫:“Janet是我妈妈,我刚刚在和她打电话。”
张蔓听到这个答案,酸涩的心放松下来,原来是他妈妈啊。
她的嘴角甜蜜地勾起,冲他笑着点点头,眉眼弯弯。
——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会对另一个女生这么温柔呢?她对他来说,一定是特殊的那个。
但那时的张蔓没注意,站在一旁的陈菲儿在听到少年的回答后,面色瞬间变了。
后来,陈菲儿急急忙忙地把她拉走,很严肃地告诉她,李惟在撒谎。
“蔓蔓……他刚刚在撒谎,我听人说他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就因为难产去世了。他肯定是有女朋友的,蔓蔓,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年少的懵懂爱情,第一反应总是矢口否认。
“没有啊,我没有喜欢他。”
虽然否认了对他的感情,但张蔓仍旧选择了相信这个她偷偷喜欢着的少年:“菲儿,你肯定是记错了或者听错了,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那时的她头顶着微红的夕阳,侧脸被染上了淡粉色,笑得坚定而灿烂。她觉得她是勇敢而理智的,没有被嫉妒冲昏头脑,还知道明辨是非,还能选择信任他。
可惜谎言成不了真,尽管说谎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谎。
陈菲儿见她不信,有些急了,她带着张蔓去找了几个李惟小时候的邻居,也在一中上学。
——“李惟的妈妈我们都没见过,听我妈说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去世的。”
——“他爸爸当年就是在他妈妈因为难产去世之后,才变得越来越不正常。”
——“对啊,不然要是他妈妈在,他也用不着去孤儿院了……”
张蔓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的教室了,当时的她怎么可能意识到他的病症,听到这一切后她只知道,李惟真的对她撒了谎。
之前有多么信任他,现在就有多难受,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自以为是地守护着心里的小心思,还觉得自己明智又勇敢。
呵,原来全都是自作多情。
像他那样的人,再难的物理题,再复杂的逻辑谜题都能轻轻松松解开,却撒了一个轻易就能被拆穿的谎言。
看来他对她,真的是毫不在意呢,连说谎,都懒得花心思。
初恋是每个少女心里,最最沉痛的记忆。一颗心先是泡进了酸梅汤里,又拎出来狠狠拧干。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他怎么能这么戏弄她呢?那平时他眼里的温柔,还有他陪她走过的一条条街,甚至是那天在路灯下的拥抱,又算什么?
十七岁的张蔓,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心痛,她的心脏在那时候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地戳着。
原来,他的谎言是世界上最最锋利的刀子。
那天张蔓连晚自习都没有上,回家之后,她趴在床上压抑地哭了整整一夜。
她意识到,自己失恋了。或者说,这段感情,从她这里开始,也在她这里无疾而终。
那一切她以为的默契和心照不宣,统统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或许,她认识的那个李惟,并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那个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第二天,心情稍微平复一些的张蔓选择和李惟当面对质。
她抓住了最后一丝丝的希望和可能性,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李惟,你不用再骗我了,只要你告诉我那个女生是谁,我可以理解。”
少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疑惑:“……哪个女生?”
他越装傻,她越难受。心里像碾过了细碎的石子,不至于大出血,但磨得破了一层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就是上次你们通话的那个Janet。”
少年在那个时候竟然笑了,眼里带着让她难忍的温柔。
那个她偷偷喜欢着的少年,那个她以为他也喜欢自己的少年,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Janet是我妈妈。”
张蔓闭了闭眼,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底裂开了一条深谷,十一月的N城,她却感觉自己站在南极的冰川上,冻得瑟瑟发抖。
当天,她就向班主任申请了要换位子。
从老师办公室回来之后,张蔓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和所有东西,准备搬去教室另一侧一个空的位置。
那时少年原本正在看书,见到她的动作,放下了书本,转过身来盯着她看。
她抱着一堆课本要走的时候,少年抓住了她的衣袖。
一直干燥着的初秋,在那天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从窗台里飘进来,带了些许凉意。
少年干净有力的指节用力地攥紧她的衣袖,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眼眶都微红。
“你……要换位子吗?……为什么?”
张蔓硬起心肠,想要扯开他的手:“没有为什么。”
然而少年却倔强地牢牢抓着她,就是不松手,那是张蔓认识他以来见到过他最固执的时候。
他的嘴唇干涩得不像话,眼底的血丝迅速爬满整个眼球。他紧紧地拉着她,喉结上下滚动着,艰难地张了张嘴。
——似乎下一句话就是挽留。
他越这样,她越觉得他是无药可救了。她觉得自己再和他多待一秒钟,就要崩溃。
于是张蔓并没有让他说出口,她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淡淡地笑了。
“李惟,你真是让我觉得很恶心。”
。……
和前世的那天一样,窗外开始飘起了绵绵软软的小雨,空气微凉。
张蔓把头埋进臂弯里,双眼因为回忆有些湿润。
或许前世直到最后,那个敏感又偏执的少年,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离开他。
那时的她怎么可能知道,他只是生病了,他从来都没有骗过她啊。
如果当时她能多了解一下他,是不是就能发现,他其实只是生病了?
那么之后,她是不是能够尝试着去理解他,陪伴着他走到最后。他是不是,最终也不会选择自杀呢?
可是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的,又怎么能得出正确的答案?这些事情,根本不能想,不然就会陷入一个死循环。
前世在李惟死后,这些一连串的假设,让张蔓整夜整夜难以入眠……
少年见刚刚还精神的少女此刻乏力地趴在桌上,以为她又生病了,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
他抬手关上窗户,还是忍不住叫起她:“你不舒服?别趴着睡,容易着凉。”
张蔓抬起头,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掩饰性地眨了眨眼:“没有啊,我就是好困啊。你看我眼泪都出来了。”
“下节物理课,好好听,这周末测试。”
张蔓伸了一个懒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弯了弯唇角。
“……好。”
第16章
这天晚自习第二节下课,张蔓被班主任刘志君叫到了办公室。
起因竟然是一个月前李惟交的那封道歉信。
当时刘志君收到那封写着家长签名的道歉信,也没在意,直接丢进了抽屉里锁着。然而最近关于李惟的传闻越来越多,甚至传到了他这个班主任的耳朵里,他再把那封信翻出来,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为了核实传闻,专门打电话去了李惟之前待了七年的福利院。经过核实,他确认了李惟的母亲林茴早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因为难产过世了。并且福利院的人也告诉了他一些有关李惟的事。
最开始他也以为,李惟只不过是为了应付他,随便写了一下母亲的名字,但结合福利院里的人说的一些事情,却越想越不对劲。
刘志君把张蔓叫来,就是想问问她,李惟平时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张蔓心里有点戒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毕竟前世没有这封道歉信,所以就算校方听说了李惟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传闻,但始终没法证实。
她摇了摇头:“我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的。”
刘志君看她眼里浮现的戒备,忙招手让她坐下:“你别误会,这件事现在只有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我没有当面去问李惟,就是担心如果他真的心理上有什么问题,会对他造成伤害。张蔓,你是他同桌,老师看得出来,你平时很照顾他,如果发现他有什么心理问题,你一定要尽量帮助他,并且告诉我。”
他又加了一句:“很多精神疾病通过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最终都会治愈的,何况就我了解的事实来看,李惟这孩子整天专注学物理,平时也没有对任何人心存恶念。不过,毕竟班里同学这么多,要是出个万一我们对家长不好交代。你也别怪老师对他特殊对待,我当然希望他能健康地成长。”
张蔓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要采取药物治疗,首先患者需要察觉并接受自己的精神疾病,才能积极配合治疗。
何况,现有的医学条件还没有二十年后那么先进,许多精神病药不仅抑制妄想的效果不佳,还会在治疗的同时带来一系列副作用,比如高血压、嗜睡、反应缓慢、健忘等等,甚至有一定的致死率。
以李惟目前的状况,显然是不现实的。如今她能想到最好的路,就是尽量降低他在意识到自己患了精神疾病后受到的伤害,之后再通过心里疏导,让他慢慢走上正轨。
得了妄想症的人,往往是很偏执的,很难去相信别人的话,只有通过自己去发现。
前世李惟是为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得了妄想症,谁也不知道。但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他在那之后,由于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最终一步步走向自杀。
她至今没能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妄想症,却不会对他的心里造成难以挽回的创伤。
张蔓趴在栏杆上,平复着心绪。
谁都不知道,他的妄想症产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张蔓觉得,对于李惟来说,这个病症可能是他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或许在他七岁那年被吊在晾衣杆上濒死的时候,或许是父亲自杀后无数次被人排挤、嘲讽的时候,又或许是被亲人抛弃、扔进了福利院的时候。
他那么想要有一个人,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关心他,爱着他,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
回家以后,张蔓拿出了多年没碰过的吉他。
这把吉他是张慧芳年轻的时候最爱用的,那时候张蔓才上幼儿园,张慧芳每天晚上都要去酒吧唱歌,家里没人,就把张蔓放在酒吧的吧台上。
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听得懂什么音乐,人还没有高脚凳高,张慧芳把她抱上去,一坐就是一晚上。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喝多了饮料想上厕所,但坐在高脚凳上一直下不来,等张慧芳结束表演之后,才发现她脸涨得通红,原来是尿了裤子……
后来,张慧芳离开了那家酒吧,这把吉他就给了张蔓。
她会在某些安静的下午,躲在房间里自弹自唱,唱一些平时不会说出口的年少心事,还有十六七岁人对未来、对人生的懵懂和迷茫。
但前世去了H城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了。
这次国庆汇演的曲目,张蔓选了一首之前就会的英文老歌,《I will always love you》。这首歌的曲子和歌词她都很喜欢,那种对于爱情坚定直白的宣誓,就是她想要唱给他听的。
最初几遍简直糟糕,弹得磕磕巴巴,连几个基础和弦都忘了。张蔓停下来,先不跟唱,专注于练琴,等一遍遍把曲子先弹熟练了,才开始跟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