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体和大脑一样,都是有记忆的,尽管这么多年没练过,生疏了,但捡起来却并不困难。
她一遍又一遍地弹,老旧的木质吉他经过时间的沉淀,木材的硬度增加,产生了极为动人的共鸣。一段段深情的旋律从指尖溢出,一直练习到夜色浓重她才满意地收工。
……
第二天,张蔓带着吉他去学校,等中午下课后,她跟着戴茜到了文艺部的音乐教室。教室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张蔓一进去就看到坐在钢琴旁边的一个男生。
他个子很高,长相非常帅气,棱角分明。但和李惟的生人勿近不同,他是那种阳光型的帅哥,唇边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个人她认识,并且还算熟悉,叫秦帅,是高二的学长。
张蔓看到他,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好像前世就听说秦帅是一中的文艺部部长,弹得一手好钢琴。
秦帅听说今天有几个节目补审核,早早就来了部门。他坐在钢琴边正在弹一首曲子,看到戴茜带人进来。
女生个子小小的,皮肤很白,一张巴掌大的脸几乎有一半都被盖在厚厚刘海下。她怀里抱着一把大大的吉他,把单薄的身子挡了个严实。
她看起来很安静,进来也不说话,站在戴茜后面像一个小跟班。
秦帅转过身对她招招手,声音很温和:“学妹,听说你想报名一个自弹自唱的节目,我们得选拔过才能决定能不能上最终的汇演。你现在可以直接开始了。”
他看她瘦瘦小小的样子,又笑着安抚道:“你别紧张,放轻松弹。”
张蔓点点头,抱着吉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照着钢琴的标准音调了琴弦,开始了弹唱。
她先低低清唱了几句歌词,吉他伴奏才慢慢跟进来。
张蔓的声音不高,属于女中音的频段,唱这首歌的时候声带刻意地没有完全闭合,而是带着一点点气声。
她唱得没有原唱那么直白、通透,略微沙哑的气声让她的声音显得很有温度,像是在某个夏日的午后,晒着略微烫人的阳光,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在你的耳边轻声呢喃,温柔又不失力量。
“……And I will always love you,I will always love you, You, my darling you, hm……”
午后的阳光打在少女单薄的身影上,格子状的窗框给她的脸颊投上了忽明忽暗的阴影。
她低着头,轻声弹唱着,瘦弱的身体好像充满了力量,似乎是想要一遍一遍告诉某个人,我会永远爱你。
我会一直一直爱着你,不管你身在何处,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戴茜心情有点复杂。
她的原意本是刁难她,哪有人刚报了节目就被要求当众考核的,一个晚上的时间肯定来不及准备。
然而没想到,自己却被她的声音打动了。
平心而论,她唱得很专业,情感上更是到位,唱出了和原唱截然不同的感觉,比她们排练了几个星期的舞蹈要出彩的多。
一曲终了,音乐教室里几个文艺部的人眼都直了,好半天没人说话。还是部长秦帅带头鼓起了掌,看着面前少女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唱得非常好,这位小学妹,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蔓收起吉他放回吉他盒里,站起身礼貌地点头:“学长好,我叫张蔓。”
秦帅双眼微眯,在心里拐了好几个弯,故作为难道:“是这样的,张同学,因为明天就放国庆假期了,其实你今天报名已经错过了报名时间,我们也不好直接把你放上去。”
张蔓皱了皱眉,看向戴茜,她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戴茜朝她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秦帅又想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对了,我们部里正好还有一个节目名额,是早就报上去的,但那个同学最后放弃了,你要是加入我们文艺部,可以直接用你的节目顶上去。”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这个节目真的非常出色,要是上不了汇演就可惜了。”
张蔓听说只不过是要加入文艺部,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高中的所谓学生会、社团,其实都挺水的,过了这次汇演,她不用怎么参与也无所谓。
等张蔓走了之后,秦帅叫住了同样打算离开的戴茜,冲她眨了眨眼:“戴学妹,这个张蔓是你们班的吗?有没有联系方式?学长请你吃饭。”
戴茜没好气地说:“我跟她关系一般,没有。学长,我提醒你一句啊,人家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切,心上人而已,我会在乎?没有男朋友就行。”
第17章
从音乐教室出来,张蔓抱着吉他走在连接着两栋教学楼的走廊上,一阵冷风吹过,她紧了紧校服外套,略微打了个哆嗦。
外头和昨天晚上一样,阴雨连绵,既不像是夏天的雷阵雨,也不像春天那样就连下雨都带着蓬勃生气。
天气阴沉沉的。
再次遇到秦帅学长,让她的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波澜。
前世,秦帅向她表过白,正好在她和李惟闹掰之后。
当时她换了座位,两人的座位离得非常远,几乎在教室的两端,所以平日里她和他半句话也不会多说。周末的时候,她也不再去他家里补课,两人算是彻底断了来往。
初恋的伤痛在这样的距离下,被她深深地埋在心底,用学习或者一些其他的事来麻木。只要不去想他,心里细密的疼痛就会好受一些。
时间久了,麻木感带来的那种平静和安宁,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释然的错觉,她以为自己渐渐地恢复了。
但李惟似乎没有,那个安静的少年总是放学后在教室门口或者学校门口堵她,他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她。
然而那时的张蔓怎么可能再同他纠缠。
她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既然已经有女朋友,又不喜欢自己,何必撒谎,何必对自己纠缠着不放,于是硬下心来从来不理他。
不闻不问,不理睬他的任何举措,狠下心来当他是空气。
这样的日积月累的冷淡,让少年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偏执,终于在某一天彻底爆发。
那天是一个周五,下午放学的之前她去了一趟老师办公室。回家前,她看到陈菲儿给她发短信,说李惟一直在校门口站着,像是在等她。
张蔓本想去和他最后一次说清楚,于是收拾了东西往楼下走。
就在这时,她在楼道上碰到了秦帅。
秦帅是高他们一届的学长,按理来说不会有交集,张蔓现在也想不起来他是在哪儿认识的她。但那天,秦帅拦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电影票,问她能不能一会儿跟他去看一场电影。
张蔓本想直接拒绝,但鬼使神差地想到在门口等着的李惟,头脑一热就改口答应了。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能力通过语言来让他不再纠缠,那么或许行动能够来得更直接一些。
何况,她也有私心。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总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心里不平衡,那时的张蔓,对李惟的谎言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他欺骗了她,让她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对自己、对这个世界都有着强烈的怀疑和失望。不管做什么,只要想起他,想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都觉得意难平。
所以这样恰巧的机会,让她来不及多加思考就敲定,急切地想要把那份委屈通通还给他。
——就好像还给他了,她就不会再难受了似的。
于是她答应了秦帅一起去看电影,并和他一起走出了校门。
周五的下午,校门口人很多,一些卖小吃的小贩推着手推车来回吆喝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围在摊边吃着烤串和一块钱一个的滚烫煎饼。
校门外还有许多站在校门口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大冷天里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一边哈着气。
热闹非凡的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却一眼就发现了他。
在寒冷的初冬里,少年穿着薄薄的校服,在街口的一棵常青的香樟下站着。
他双手插着口袋,背靠着树,脸颊消瘦,看上去不是很精神。
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单薄得像是要和周围萧瑟暗淡的冬日融为一体了,连背后还没落叶的香樟都比他丰富一些。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张蔓的心仿佛被烫了一下,这些天苦苦压抑着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让她几乎要站不住。
少年也看到了他们。
他眯了眯眼,稍稍挺直了背,站着没动,却直直地盯着他们,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被他那样注视着,张蔓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慌乱,她立马侧过身,不敢再和他对视。
她捏了捏手心,心里不断溢上来的嫉妒和委屈在叫嚣着,她对自己说:“他骗了你,他现在这种表现根本不是喜欢你。你这样做是对的,起码能让他不要再纠缠下去。”
她这样想着,故意站得离秦帅近了一些,努力扬起笑脸,面带亲昵地和他说话。秦帅正好在和她介绍一会儿要去看的电影,她配合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朝他微笑,表情僵硬得很,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她心里想着,撒谎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做得这么容易。
他们要去电影院,就得走过那个街口,所以一定会经过他。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这次和他擦肩而过了,这段感情,就彻底地放下吧。
但少年却没让她如愿。
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像是电影里的慢放镜头。
就在他们说说笑笑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少年忽然从树下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阴沉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张蔓,你要去哪?”
声音嘶哑坚硬仿若腊月里屋檐下倒挂的冰棱。
她看着他的模样,心里感觉很矛盾,好像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慌张和难受。
心里的委屈再次作祟,给了她继续下去的勇气。
她努力装作很愉悦的样子,用力地想抽回手,脸上带着温暖笑意看了看旁边的秦帅以示安慰,随即转过身极其冷淡地对他说了一句:“我要和学长一起去看电影。”
这样刻意的区别对待,她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少年沉默了,却没放手。
他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秦帅,平时总是毫无波澜的双眼里卷起了强烈的风暴,短短几秒钟,眼眶竟然都泛红。
他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直直地看着她,轻声问道:“……能不能不去?”
他的声音那么低,语调往下坠着,张蔓甚至听出了淡淡的哀求。
——他在那一刻,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像是一个最最平凡的少年,想要挽留来之不易的爱情。
张蔓当时几乎就要心软,但下一秒又告诉自己,他是个惯犯。于是她硬下心肠,嘲讽道:“我和学长约会,关你什么事?”
少年听到她的回应后,彻底失控了。
他额角的青筋凸起,牙关咬紧,连面部表情都有些扭曲,像是短暂地失去了理智。他狠狠地捏着她的手腕,不管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力气很大,张蔓不由得痛呼一声。
张蔓一直叫他放手,但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就是不放。
整个过程僵持了将近一分钟,她的手腕被捏得生疼。
她被他盯得发慌,抖着声音喃喃道:“你放手啊,我还赶时间呢……”
秦帅也过来帮她,企图掰开他抓着他的手指。
可惜少年像是听不进去人话了,不管她和秦帅怎么劝,就是死死拉着她不放,那种偏执的神情是张蔓从前从未见过的,像是野外的一头孤狼,在浓重的夜色里突然和你对峙,那样的令人心惊胆颤。
校门口许多人开始往这边看。
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关于他的传闻,于是她害怕了,被无边的恐惧和委屈撺掇着,她抖着声音口不择言:“李惟,你疯了吧?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她喊叫着,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这样偏执又阴沉的他让当时还有十六七岁的她不知所措。
少年暗沉沉的表情在看到她眼泪的时候开始碎裂,他眼里原本愈演愈烈的风暴在那一瞬被迫平息,成了难以言说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