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裴远眼神骤亮。
林然然拧着手指,她担心着小秋,可也不想让顾裴远冒着这么大的雨出去,“你没有必要帮我到这程度的,毕竟我们……”
“你只说前一句就够了。”顾裴远语气里透着一丝咬牙切齿,“砰”地摔上门走了。
林然然追到窗户边,打开一丝缝隙,透过雨帘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
顾裴远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林然然让豆豆在房间里乖乖待着,自己下楼去了厨房。
这小小的招待所,厨房也不像外头的食堂那么大。土灶,大锅,一个大大的灶台上揉着面,跟普通农家的厨房差不多。
一个穿中山装的女人正愤愤地出来,差点撞到林然然。林然然定睛一看,正是昨晚跟她同房间换衣服的女人之一。
林然然礼貌地跟她点点头。那女人看见林然然手里的盖碗,立刻回头尖声道:“还说没开小灶?那她这碗哪来的?”
食堂大娘正在搅合一大盆面糊糊,没好气地白了这女人一眼:“那是人家自己带的方便面!跟食堂借了个碗用!不信你问她!”
中山装女人抓住林然然的手腕,道:“姑娘你说!她是不是偷偷给你开小灶了?她这是私吞铁道部给我们大家伙的福利!我非要上报给政府不可,贴她的大字报!”
“这……真是我自己带的方便面。”林然然对这种动不动给人戴高帽子的人敬谢不敏,笑道,“他们食堂总不可能有方便面吧?”
那女人没想到林然然不跟自己站在统一战线,怒道:“你出门在外的,哪有可能带方便面在身上!”
“喏,这包装袋还在这儿!”大娘灵机一动,拿出方便面袋子来。她昨天特地留了起来,打算托人给自己外孙也买几袋。
这会儿大娘得意洋洋,把方便面袋子都戳到那女人脸上了:“这不是方便面?你不识字?!”
“你!”中山装女人恶狠狠地瞪了眼林然然,转身走了。
林然然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大娘冲着女人的背影呸了一声,对林然然道:“这什么人哪。跑厨房来给我一毛钱,要我给她单做一碗鸡蛋面!那架子摆得,跟领导似的。”
林然然失笑。这清汤面在国营饭馆里可要两毛一碗,另加二两粮票。这女人一毛钱就想吃鸡蛋面?
大娘跟那女人估计是吵了一架,气呼呼抱起盆子继续搅合面糊。林然然看了眼,那糊糊是荞麦面和的,里头掺杂了一些玉米糁子和菜叶。
林然然站在门口笑:“大娘,别气了。”
“哎,真是晦气。”拿了林然然的一筒挂面,大娘的脸上带笑,“姑娘快进来。”
林然然走进去,把昨晚吃面的盖碗放好:“来还您碗筷。”
“哟,都洗干净啦?你还回来就是了,我会洗!”大娘眉开眼笑。
林然然笑道:“借了您的东西,哪能不洗干净?您做午饭呢?”
“可不!把我累得够呛,这厨房就我一个人管着,早饭才做完现在就得做晌午饭了。还是村大队送了五十斤荞麦面来,要不中午全得抓瞎!”大娘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还来这么一女的捣乱!这一早上来好几个了,都是想开小灶又舍不得花钱的!”
哪有像面前这姑娘跟她对象那么大方的。
林然然道:“那您可辛苦了。大娘,中午吃什么呀?”
“你自己个儿看。”大娘对灶台上努了努嘴。
林然然走过去揭开锅盖,腾腾白气散开了,锅里滚着什么东西。用勺子一捞,是切成小块的地瓜:“就吃这个?”
“还有炒地瓜叶。”大娘把荞麦面搅合好了,抓起一团在手里抟紧,摁个坑,往案板上一戳,一个荞麦面窝窝就做好了。她手下飞快地捏着荞麦面窝窝,道:“还有这个窝窝。”
“……”林然然一言难尽。按理说公家招待所的食堂每天一定得有白面馒头和杂和面馒头提供的,这家伙食也太差了!
大娘也看出了她的意思,道:“我们剩下的那点儿粮食都不够做五十人份的,这儿百来号人呢,怎么份?再说了,白米白面一顿造完了,我们招待所不用过年了!”
大娘说完,压低了嗓门道:“我也就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您放心,我保证不说。”林然然笑笑。
大娘这才放心,挤眉弄眼道:“今早那粥味道怎么样?”
“好喝,熬得很软。”林然然笑道,“是您熬的?”
“那可不!那是我女婿的饭,全让给你对象了。”大娘想到兜里掖的两块钱,心里美滋滋的,“哦,我女婿就是这招待所的所长。要不是你对象长得俊,又是心疼你,我可舍不得让我女婿饿肚子!”
感情是他们招待所所长的饭,怪不得还放了白米。林然然笑了笑:“那您可真有福气,有个所长女婿。”
“还成吧!”大娘得意洋洋,道,“哪有你有福气,你对象是真疼你。他一看家境就好,住这种地方委屈了吧?”
来了。林然然故作为难:“是啊,我看他一早也没吃什么东西,正想来厨房问问您,能不能帮忙弄点吃的。”
大娘一下子警惕起来:“我可帮了你们两遭了。我女婿发话了,这里的东西都是公家的,何况外头那么多人盯着,我可不敢再给你们东西了。早上那点饭还是抢了我女婿的,中午再没有了啊!这不,刚才那些人来要,我可都没给!”
今早大娘的女婿饿着肚子,严肃地批评了自己丈母娘:招待所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人多眼杂。给了少数人米面,饿肚子的大多数绝对会闹起来。早上可是差点打起来了。
大娘这会儿可不敢再顶风作案了:“何况剩下的那点米面都让我女婿锁柜子里了,我也帮不了你。”
见大娘态度坚决,林然然也不强求。她扫了一眼厨房里,打算要几个地瓜煨着吃。忽然看见灶台边扔着几个沾着泥的东西。那东西外形是褐色的,长着根须,脏兮兮的。
林然然眼前一亮:“那是?”
“哦,那是脚板薯。”大娘扫了一眼,继续捏窝窝头:“这东西野得很,菜地里长了很多。”
果然是这个!林然然高兴道:“那给我一个呗?”
“这个可不好吃,沾了手还会痒的。”大娘道。
“没事,我对……对象吃不惯荞麦面,您就让给我一个吧。”林然然塞了几张粮票过去。
“嘶……”大娘纠结起来。她女婿是让她不准再偷偷给人白米白面了,没说不能给这脚板薯哇?再说了,这玩意儿就是她种菜地里的,给了也没事儿吧?
大娘把粮票掖进兜里,道:“成,你都拿走吧。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好弄。”
林然然笑道:“没事。”
她挽起袖子,挑了一个个头比较扁平,表面没有太多坑坑洼洼的脚板薯。这种脚板薯是一种土生的山药,只是跟棍状山药不同,它的形状更接近扁平,头部有几个小根茎,看起来就像个巨人的脚板。
林然然跟大娘借了一把刨子,给脚板薯的刮皮。这脚板薯有一层滑滑的黏液,沾到手上会发痒发红。林然然用一块布裹着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皮都刮干净,再拿到屋檐下用接的雨水清洗干净。
厨房里有擦芋头丝的擦子。林然然把擦子洗干净,脚板薯摁上去费劲地擦起来。
“这个脚板薯黏糊糊的,可擦不了丝啊。”大娘好心地提醒。
林然然一边吭哧吭哧擦着,一边笑:“不擦丝,我要弄成糊糊。”
脚板薯一点点变小,被擦成了粘稠的白浆,滑进盆子里。一大个脚板薯,最后变成了半盆薯泥。
林然然跟大娘要了一点地瓜粉——地瓜粉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做,不贵。只是这儿的地瓜粉颗粒很粗,林然然用勺子碾成粉才加进里薯泥里,再加一点点盐搅合均匀。
原本滑溜溜的薯泥搅合起来渐渐有些费力了。
大娘看着林然然一系列操作,连捏窝窝头的动作都停了:“你这个是什么吃法儿?我们煮脚板薯就是切块,加水焖一焖,你这个也太费劲儿了。”
林然然笑道:“这是我们家乡的做法。我家邻居嫂子也种脚板薯,经常这么煮着吃。这个锅能借我用一下么?”
“用吧用吧,我用那口大锅蒸窝窝。”大娘很期待林然然能做出什么来。
锅里的水烧开了,林然然用筷子搅合着薯泥,挖起一小团薯泥甩进锅里,很快就浮起一个白白圆圆的薯圆子。
大娘看得啧啧称奇,林然然问:“我能加点儿酱油吗?”
“加吧加吧。”大娘饶有兴致,“看你年纪轻轻,做饭还挺有一手。”
酱油和盐撒进去,再加一把剁得细细的姜末,林然然悄悄从空间弄出一点鸡精加进汤里,香味儿立刻飘散开来。
大娘深吸了一口气:“香!还差一点儿东西!”
大娘跑到屋檐下的花盆里,掐了一把嫩葱:“给。”
那葱才抽芽,嫩嫩的,林然然接过去切成葱花,洒进汤里。葱花被热汤一激,香味儿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一锅薯圆子汤稠稠的,点缀着碧绿葱花和嫩黄姜末,驱寒又暖胃。而且这汤粘稠,保温效果比鸡汤还强。
林然然拿了两个小碗,跟大娘一人盛了一碗:“您也尝尝。”
大娘早就馋了,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大娘勺子也没用,就着碗口喝一口,先是烫得眼泪都冒了出来,随后才尝出味道来:这薯汤入口滑溜,咸、鲜、香、麻,全身的毛孔都烫得舒展开来。
脚板薯原本质地粗糙,焖烂了才能入口。可林然然这薯圆磨得细细的,喝起来格外滑溜。汤里明明只加了盐和酱油,还有一点胡椒粉,可喝起来怎么就那么鲜美!
“好喝好喝!姑娘,你可真厉害,年纪轻轻手艺这么好。我这脚板薯种了几年了,他们人人都不爱吃,没想到还能这样做法!”大娘喝得鼻尖冒汗,身上热烫烫的。
林然然笑道:我也是跟别人学的。那大娘,我就先端上去了。”
“行行,你去吧。”大娘很快喝完了一碗,意犹未尽。不过没事,她这儿脚板薯还多着呢,以后多了这样一道菜,他们食堂又可以省点儿煮稀粥的粮食了。
这脚板薯一年到头都能收成,他们可能省下不少粮食呢。这么想着,大妈对林然然又生出了几分感激,加上得了他们不少东西,就大方道:“那你再拿上几个窝窝头?”
“不用了。他今天去镇上,会带干粮回来的。”林然然笑道。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大雨,你对象去镇上?”大娘惊讶道,“可别又感冒伤风了!”
林然然道:“他应该会跟人家的车去镇上吧。”
大娘一拍大腿:“这么大的雨,连我们单位的拖拉机都不出门了,你对象得怎么去呀?”
“啊?”林然然还以为顾裴远肯定是跟招待所采购的车去的镇上,没想到他们的拖拉机今天没出门,那顾裴远是怎么走的?他是借了别人的自行车?
不对啊,这种天气骑个自行车不是得淋成落汤鸡了?林然然越想越担心,端着一碗薯圆子汤忧心忡忡地走了。
“裴远哥哥怎么还不回来?”豆豆趴在桌子上往外看,糊窗户的报纸被雨打得破破烂烂地黏在窗户上,他从漏洞里往外看,外头是一片白蒙蒙的雨幕。
豆豆念叨好几遍了。他跟顾裴远才相处几天,已经很依赖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哥哥了。
林然然被问得更是担心,还要摸摸豆豆的头安慰他:“可能雨太大,你裴远哥哥在躲雨,等雨停了再回来。”
话虽如此,外头的雨眼看着越下越大,根本没有要停的样子。
林然然摸了摸盖碗,干脆把汤都收进空间,只等顾裴远回来再拿出来。她又在空间里弄了几个热馒头,看顾裴远今早的样子是吃不下杂和面馒头的。这几个白面馒头他总吃得下了吧?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走廊上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家伙都下楼去打饭了。而顾裴远还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林然然忍不住推门,想看看顾裴远有没有回来。走廊上稀稀拉拉站着些人,都是吃完饭上楼的。
林然然看见了昨天跟她同个房间换衣服的女人,她们没有饭盒,直接用手拿着两个黑乎乎的荞麦面窝窝。招待所的食堂坐不下这些人,加上汤只是什么都没加的水煮番薯块,他们都直接喝碗汤就带着窝窝头回房间了。
食堂又潮又冷,还不如回房间里暖和。
那个中山装女人也在,她对着两个黑乎乎的荞麦面窝头怨气冲天,一看见林然然从房间里出来,气色还红润,就认定她肯定是在房间里吃了小灶,顿时眼睛冒火。
几个女人冲林然然打招呼道:“你怎么还不下楼去领饭?今儿午饭不够,排我后头的人都没领到!”
林然然道:“我……我今天不饿。”
“你也真是,这伙食可是铁道部补给我们的,不用钱,不吃白不吃!”
“人家还差你这几个黑窝头吗?看人家穿的大衣,再看人家那对象,肯定是不缺钱,开小灶呗!”穿中山装的女人阴阳怪气的,“刚才人家还去厨房了。”
毕竟今天早上林然然就没有下楼跟大家伙一起吃饭,想也知道她肯定是开小灶了。他们在这挨饿吃黑窝头,林然然跟她对象倒是藏在房间里吃白米白面,加上今天早上有几个有钱的干部也花钱买了白米白面吃,被其他人看见了,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差点打起来。
听到中山装女人这么一说,大家伙看着林然然的眼神就变得怪怪的。
林然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我昨晚借厨房的碗煮自己的方便面,今早去还而已。我包里带了不少干粮,我们今早是吃的自己的干粮。我也听说了粮食不够,我们就不下去跟大家伙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