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想要,”郇瑾冷笑了一下,直白道,“没有你。”
格日乐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仓促地转过身,狼狈道:“腾格拉,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说话了,我先走了……”
郇瑾按着格日乐的肩膀,扭着她转过身来,然后抬起唯一完好的左手,以及其上泛着雪白冷光的刀片,就着自己的脸,一寸一寸划下。
一边划开一边冷笑着问格日乐道:“好看么?你还喜欢么?”
格日乐尖叫一声,扑过去就要夺郇瑾手中的刀片。
“我累了,王女阁下,我也不想再做你的瓷娃娃了。”郇瑾垂下眼睫,侧颊的鲜血顺着滴在了他的肩膀上,冷漠而又倦怠地向格日乐摊牌道,“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我全部改掉,你放我走,好不好?”
格日乐咬着下唇,艰涩道:“如果我说不呢……”
郇瑾低着头冷笑了一下。
“就这么难么?”格日乐的眼泪茫然地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在问郇瑾,还是在自言自语,“留在我身边,就那么难么?难到不惜要伤害自己的地步么?”
郇瑾以沉默作为最终的回答。
“好吧,你赢了,”格日乐退开半步,哭着道,“腾格拉,你走吧,我不拦着你了,你走吧。”
郇瑾离开折渠的那天,天空很蓝,一碧如洗,格日乐抱着腿坐在台阶上,哭得泣不成声。
“我心爱的寒天鸟飞走了,”格日乐哭着向王后倾诉道,“他不喜欢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198章 灼灼其华
成帝二十八年的初春, 在去年喧喧闹闹吵了一整年的韩氏谋反案后, 虞宁侯傅从楦整饬人马, 将西北的最后一丝风波平息, 率众将南下。
成宗皇帝于崇德殿前为其设宴接风洗尘, 傅从楦在宴上恭恭敬敬地交还了虎符, 君臣俩高台同饮, 把酒言欢, 一场热闹过后, 成宗皇帝这才抽出空暇来, 去认认真真地看看两个有一年多再未得见的儿子。
看着已经瘦骨嶙峋, 几近瘦脱形的皇太子裴允晟, 成宗皇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深感歉疚地拍了拍二儿子的肩膀,沉声道:“无妨, 人回来了,就是好事。”
允晟微微一笑,温和道:“西行一趟, 教训很多, 见识也长得一样多,就是儿臣不孝, 出门在外,劳父皇挂心了。”
成宗皇帝感慨万千地拍了拍允晟的肩膀,打量着边上站着的允僖,挑眉道:“倒是老四, 朕瞅着你这站在边上一声不吭的模样,倒是比以往稳重许多了。”
项凛的信,成宗皇帝也都一一看过了,不过,处在成宗皇帝的位子上,他与项凛的考虑终究多有不同,对于允僖的变化,他也说不上是乐见其成,但至少,没项凛那么的“大惊小怪”。
如果之前的线报属实的话,老二要是真的不能……如果最后实在无法的话,也就只能……
而当皇帝的要求,和当将军的要求,本来也就是不一样的。
“儿臣这不是正在心里默默数着父皇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完的么,”允僖仓促地笑了一下,敷衍地调侃着,“我急着回永寿宫见母妃呢,父皇你倒是快点啊,有话说话,没话我们就散了啊。”
成帝顺手抄起一酒杯扔过去,允僖揉着被砸得肿起来的额头不敢再放肆了。
“散了散了,那就散了吧,”成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的四儿子一眼,拍了拍允晟的手,轻轻道,“太子回东宫多休息休息吧,这一路上也都折腾得你们累了,朕也就不多留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散朝后再说吧。”
允晟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了,允僖倒是好,见他二哥走了,二话不说起来也跟着要出去了。
“你着急个什么劲啊?”成帝嫌弃地踹了他一脚,直接道,“一起走,朕也要回永寿宫呢。”
允僖满眼不耐地跟在成帝身后,一颗红心归似箭,却耐不住成帝就是故意在那里磨磨蹭蹭,烦得允僖几次张口想说什么,然后抬头看了看他父皇的脸,就又冷静下来了。
“老四,你这脾气,可差得有点远了,”成帝理好最后一份东西出来,也不叫人备辇,就这么带着允僖一前一后地走着,随侍的宫人侍卫们远远地退到了三十步以外,成帝一边摇着头,一边意有所指地敲打允僖道,“没点耐心,很多事情,你都是做不成的。”
“能做的就做,做不成的,我不做就是了。”允僖面无表情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成帝被这傻小子给逗笑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侧过脸问他:“那你以后要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想娶媳妇,也给朕来这一套?”
允僖也笑了,凑到成帝肩膀上,大言不惭道:“这你可就错了啊父皇,您儿子我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那姑娘肯定也上赶着要来喜欢我的!”
“啧啧,让朕瞅瞅,”成帝捏了允僖的脸一把,震惊道,“这出去一趟,本事没见长,都长在脸皮上了啊!”
“我这可是实话实话,不信父皇您自己看着啊!”允僖躲过成帝的“辣手摧残”,直接按着他让他自己去看。
郇如是提前去城门外迎了一行人的,当然,她主要还是去看郇瑾的,但是顺带着,进宫之前,想着犒劳慰军的那一套流程模式做起来又杂又烦,允僖干脆就拜托郇如,直接由她领着把程双陆带到永寿宫去了。
可怜程双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路上默背了一肚子面圣时注意的规矩礼仪、若是被问到芙蓉膏相关的事情该怎么说……零零总总提前准备了近十来天,临到了洛阳,允僖一个任性下来,完全没有过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先把她扔到了永寿宫里去见钟情了。
面对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题目,程双陆手足无措地发现,她提前准备的一切几乎全部作废了。
好在,钟情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拘束不安的长辈。
就允僖他们在前面耽误的那么些时辰,已经足以使得钟情三言两语,于无形之间消除了程双陆拘谨不安的心理,然后一群女人笑呵呵地坐在院子里一起谈天说地了。
允僖和成帝过来时,羲悦公主裴慜儿殿下正挂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高高地荡了起来,一边荡,一边开心地欢呼着:“程姐姐,快来快来,我飞到这么高了,你可以接我下去么?”
程双陆站在秋千架下,微微一探手,轻功一跃,轻轻松松荡起半米高,稳稳地抱着六七岁的小公主殿下,安然落地。
裴慜儿激动到快要晕过去,拍着手高呼道:“再来,再来!”
还是钟情看不下去了,拿着帕子温柔地给程双陆擦了擦额上的汗,板着脸制止小公主道:“好了,慜儿,你想学就好好学,想玩就回头让你父皇找个人陪你玩,一直累着你程姐姐算什么事情。”
裴慜儿吐了吐舌头,扯着程双陆的裙角,大言不惭道:“无妨,程姐姐喜欢我啊!”
五皇子允琚坐在躺椅上懒懒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弯着手指划了划自己的侧脸,兢兢业业地拆他姐姐的台道:“裴慜儿,不知羞。”
裴慜儿扭过脸冲他做了个鬼脸,不高兴地反唇相讥道:“裴琚儿,大懒鬼!”
程双陆看着闹作一团的姐弟俩,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里,微微舒了一口气,肩膀轻轻放松了下来。
总算,没有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这里果然,是永寿宫啊。
是在信里默默围观了好多年的永寿宫。
钟情看着这小姑娘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程双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一抬眼,对上钟情笑盈盈的目光,却是一扭头,手腕微转,变戏法般凭空扭出了一束灼灼绽开的桃花来。
“钟妃娘娘,”程双陆忍着羞涩不安,将那束桃花递到钟情手边,俏脸微红,小心翼翼道,“送您的。”
钟情惊喜万分,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第199章 下不为例
成帝站在外面, 却是看得微微不是滋味了起来, 心道这算什么啊, 朕也会啊。
成帝轻哼一声,斜着眼睛瞟了允僖一下,用眼神示意问他:就是这个小姑娘?
允僖一脸光棍地回视, 满眼写着:那不然呢?
成帝微微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只直接道:“你的事情,你自己跟你母妃说去, 朕可不管你。”
成帝是不大看得上程双陆的出身的, 不过,在允僖的婚事上,要是他真自己看上了,只要钟情不反对, 在这上面,成帝才不会主动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先前郇家那姑娘和老二的婚事最后闹成了那样, 成帝痛定思痛, 吸取教训, 再不乱点鸳鸯谱, 也免最后还反落埋怨了, 当然, 同样的,他也没兴趣去做那棒打鸳鸯的大棒槌了。
“是是是,”允僖轻轻啧了一声, 敷衍着反讽成帝道,“我的事情,都是我母妃说了算呢。”
“你还很想朕来管你么?”成帝被气乐了,“老四啊老四,就你在西北做的那些事,朕要是真一条一条地管下来,你现在得去普华寺跪到明年,你很想去么?”
允僖撇着嘴站在那里,虽然头是垂下去了,但成帝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双酷似他母亲的杏子眼里,而今定然是写满了不服气与不耐烦的。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成帝轻轻道,“西北的事情,终究是朕考虑的欠妥当了。但是老四。”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成帝偏过脸,严厉地盯着允僖,直白道,“若是让朕知道你日后再搞那一套恶心玩意儿了,就是你倒是再如何求饶认错,朕也非得狠狠收拾了你不可。就是你去求着你母妃出面护着都不行。”
允僖垂着头,僵持了半晌,终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成帝拍了拍他的头顶,调整了容色,这才进去了。
钟情领着永寿宫众起身来迎,裴慜儿直接一头扎到了她父皇怀里,然后跟就长在成帝身上一般死赖着不下来了,叽叽喳喳地绕着成帝把从自己早上起来吃了什么,到裴琚儿今天又偷偷躲懒以日头太大为借口不愿意出门,以及如姐姐带了新的姐姐过来,零零总总,乱七八糟,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不用成帝问,直接吧啦吧啦地吐了个全。
钟情简直是看得无言又无奈了。
允僖完全被挤到了边边角角,连多和他阿娘说两句话的时机都找不着了。
而站在人群中央的小公主在面临她哥哥愤怒的眼神时,也只是非常奇怪地表示:这个凶巴巴的家伙是哪里来的?看着怪吓人的,长得好像也有点眼熟的,但是,我不认识哎……
允僖郁闷到凑到钟情身边,低低地抱怨道:“阿娘,我怎么觉得出去一趟,我在永寿宫里的地位直线下降了呢……裴慜儿见了我,连声哥哥都不叫了。”
——我这都出去一年多了,回来不说夹道欢迎吧,但也不该所有人都一副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的冷淡态度吧?允僖闷闷不乐地蹲在钟情脚边,委屈得想去墙角种蘑菇了。
“年前的时候,冀州就报你们要回来了,”钟情揉了揉允僖的脑袋,平静道,“年前等年后,一月等二月,归期拖了又拖,到今天,可算是回来了。”
只是再多的提心吊胆、激动期待,在漫长的等待与一次又一次的准备与失望里,无疑是已然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到三月改期的时候,钟情也不想看大家再跟着她一起一次次满心满眼地期待后,再寂寞落寞地安静收拾了,然后所有人也都不敢在她面前高声谈笑,一个个像是怕她会随时哭出来一般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的态度了,索性也就不让大家折腾了。
结果这回,允僖总算是实打实地回来了。
钟情想想也是心情也是十分的复杂了。
“人回来了就好。”钟情微微别过脸,想到去年一年跟着线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日子,眼圈略略红了起来。
韩家举兵造反,允僖在西北奔袭救人、陷在柯尔腾音讯全无的时候,钟情连着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折腾得整个永寿宫都跟着一副愁云惨淡、如丧考妣的情景,那么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事到如今,钟情也实在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平静、冷淡,又止不住难过地重复了那句,“人回来了就好。”
更多的,也实在是计较不过来了。
“对不起,让阿娘担忧了,”允僖愧疚地把脸埋在钟情的手心里,低低道,“对不住,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的错。”
钟情嘴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开口问允僖一句:既然如此,那以后,你不要再出去乱跑了,好不好?
我受不了,阿娘受不了的,我很怕,我真的怕哪天在洛阳好端端的,就收到你不好的消息了。
皇太子沧江遇俘、韩家起兵造反,消息传到洛阳,傅皇后当场就晕厥了过去,虞宁侯领兵北上,洛阳方面拒绝韩昊划阴山而治的无理要求,也根本不承认太子身份时,长信宫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而在比这更前,也一直持续了更长的一段日子里,永寿宫里得到的消息,是没有消息。
完完全全,音讯全无。
从四月里寄到冀州的最后一封信,一直到七月允僖与项凛所率的征西军在三万卫会合,整整有近四个月的时间,钟情是连那么一丁点自己儿子的消息,都找也找不到的。
成帝那段日子连在钟情面前开口提北边的勇气都没有。
钟情任是再怎么安慰去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心里也十分清楚,音讯全无,这意味,就是她在洛阳无知无觉的那段日子里,允僖很有可能,早都已经没了。
甚至连个确切的时间、收尸的地方都找也找不到了。
在傅皇后撑着病体跟成帝吵、跟虞宁侯吵,要求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太子从韩昊手中救出来之后再南北开战的时候,钟情甚至连自己该去跟谁闹、该去向成帝要求什么,更甚至,连自己还有没有闹的必要都不知道了。
那是最无望黑暗的一段日子。
七月中,两位皇子平安无事的消息接连传到洛阳后,成帝在钟情面前指天指地地赌咒发誓,就差没直接跪下了,向钟情保证,有生之年,他是绝对不会再让几个孩子北过山海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