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妃今天又在祸国——者家
时间:2019-05-18 09:51:30

 
 
第195章 第十五个巴掌
  “柯尔腾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么?”暂时成功甩脱了紧紧咬在身后的那队人马后, 韩昊阴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不耐烦地追问手下道, “韩淼到底怎么做事的, 为什么比预计的迟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消息递回来?”
  手下纷纷垂头, 没有一个敢正面应答这位煞神的。
  这三个月来, 风云际会, 世事无常, 瞬息万变,走到这一步, 不知韩昊是几多悔恨几多痛惜, 但还跟着韩昊的这些人,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悲凉, 多多少少, 都还是免不了的。
  西川城内发生巨变前, 韩昊为了牵制韩岐, 已然先下手为强,偷偷给韩岐的妻室子女皆用上了芙蓉膏, 并在最后两边正翻脸的关头摊出此事,韩岐之妻孙氏当场自刎,而韩岐本人, 一步错步步错,先机丧尽,被这位更为老道狠辣的伯父寸寸压制, 费劲力气才带伤逃了出去。
  而以此为分界线,之前猖狂到不可一世的西川韩氏,韩昊胆敢说不南调就不南调、说斩钦差就斩钦差、说翻脸造反就翻脸造反的底气所在,西川第一大姓,也就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掀起了其由盛转衰、以摧枯拉朽之势飞速败亡的序幕。
  及到而今,韩昊发妻嫡子逃出西川时也该舍的都舍了,娇妾爱婢在逃亡路上为防其遇俘后受辱,也皆被他亲手绞杀了,让韩淼带着皇太子裴允晟北上,可以说是韩昊在走投无路的境遇下最后的孤注一掷了,谁成想,他是如此信赖爱重韩淼,韩淼做事却是如此的不可靠!这都多久了,竟然仍还一丝消息都无!
  韩昊越想越气,这气里,也多多少少带了点穷途末路的悔怨,心道:谁知道洛阳那个皇帝老儿坏得很!那太子可就是他亲手立的一个靶子吧,看上去他可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早知道那皇太子捏在手里没有半分用处,自己当时,也不会一时心喜,高兴上头,反得那么仓促了!
  唉!都是那该死的皇帝老儿,天下九州之大,分他一个雍州怎么了,就紧着那么一点子的权势,连儿子都不要了!闹得韩昊是杀之无味,弃之可惜,闹得他不上不下的,眼不见心不烦,只能想着把皇太子卖给柯尔腾人最后一条路了。
  韩昊一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痛骂着洛阳城里的皇帝和虞宁侯傅从楦,一边忧虑着北边的情况,顺便将韩淼这个做事不赶趟的来来回回臭骂了好几遍,一边絮絮叨叨地上了客栈二楼。
  出门在外,韩昊也不讲究那么多了,让手下的将士们围了一个客栈,掌柜小二一律拉出去砍了,然后包了一整个让自己人住着,既方便又安全。
  然后在推开天字一号房前,韩昊的鼻子便微微抽动了一下,里面浅淡的血腥味,让韩昊警惕地皱了皱眉。
  韩昊摸了摸怀中刀,闪电般地逃出,一刀劈在门上,然后闪身躲开。
  木制的房门被韩昊一刀劈断,楼下的手下们纷纷往上涌,担忧地询问道:“将军,怎么了?”
  韩昊死死盯着屋内的一切,瞳孔微微紧缩了起来。
  天字一号房内,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挂了三排风干的尸体。
  整整三十六具。
  每一个都在生前被完完整整地剥下了皮来,然后在放干血又原封不动地将皮给套了回去,是而,在最大的程度上,每一具尸体,都尽量圆满地保存了其生前的面貌。
  韩昊额上的汗微微渗了出来,浸湿了他鬓角近些天来飞速花白下去的头发,粘乎乎的,很不舒服。
  手下们挤过来,纷纷惊叫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唤道:“夫人!”/“少将军!”/“小公子!”
  “其实还有两个的,”允僖踹开窗户跳了进来,左右一手一个,抱着两颗圆滚滚的脑袋,径直扔到韩昊脚下,微微笑道,“只是为了整齐,也为了能放下,就委屈这两个只能留一部分给韩将军瞻仰了。”
  “韩将军,您这一支,一共三十九口,”允僖缓缓抽出了承影剑,森森笑道,“麻烦现在请好好地点一点,不过,也不用着急,反正你也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和他们在下面团聚了哦。”
  “自古英雄出少年,”韩昊的脸色瞬息变幻后,却是由惊惧狰狞又缓缓平复成了惯常的阴森沉郁,面对满怀仇恨而来的允僖,不仅不怕,还饶有兴致地哈哈大笑道,“是老夫大意了!在沧江一时心软,留了小子你一命,却是要再毁在这个自己曾经小看过的人手里了!”
  “不过,小子,”韩昊不屑地冷笑一声,讥诮道,“这里面的,既然能被你追到,便都是老夫我早已舍弃了的,拿着一堆老夫扔了不要的弃子过来显摆,你以为你这样做,老夫就会如何心痛难忍了么?”
  允僖听了,却是轻轻地笑了出来。
  “无妨,”允僖轻声道,“那些都是开胃的,你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韩昊,带着你满手的鲜血罪孽,和你对我二哥的伤害,一起,下地狱去吧!”
  “你不怕死么?不要紧的,一会儿,你会跪着求着我让你去死的!”
  两个时辰后,程双陆在征西军一群壮汉期盼渴求拜托的目光里上了二楼,彼时客栈的内外上下,已然在总领青州方面的征西军从后方赶到、属意两面夹击的项凛的主持下,将最后的尾巴扫了个干净。
  刚刚迈上楼梯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程双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敢推开门进去。
  “对不住,”允僖见她进来,礼节性地先道了个歉,“把这里弄的太脏了,我让他们先收拾一下吧。”
  “我能说,我已经快习惯了么殿下?”程双陆苦笑了一下,就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凝神看了眼已然被剁得不成人形的韩昊,微微皱眉,惊异道,“他还没死?”
  “当然不能现在就死了,”允僖轻轻一笑,淡淡道,“还有郇小二那份,要留着他亲自讨回来呢,现在死了,太便宜他了。”
  “好了,你们几个,好好看着,若是把人看死了,”允僖抬起眼,冷冷地扫了那几个刚刚进来、被这场面弄得身心不适的士兵,寒声道,“你们也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吧。”
  被看到的士兵只觉得浑身上下骤然一凉,各种不忍、恶心的心思瞬间被允僖清凉的眼神一扫而空,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跪下应是:“是,殿下。”
  然后轻手轻脚地抬起地上已然不能被称之为人的韩昊出去了。
  “我们有话出来说吧,留出地方让他们把这里清理得干净些吧,”允僖起身,一边擦着剑一边随意道,“人家店家以后还要做生意呢。”
  “殿下,”程双陆起身,追了两步出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一回,是最后一次么?”
  如果是的话,有些话,程双陆就不想再说出来扫兴了。
  过去的那些阴霾森然,就让他都过去好了。
  那个曾经在大火里笑着转过身来的少年,还是程双陆一辈子都放在心头难以忘怀的少年。
  允僖背对着程双陆,站了许久,然后放弃般低头笑了一下。
  “程姑娘,”允僖没有转身,只依然背对着程双陆,轻笑着问她,“你是想听让人欣慰的好话,还是想听发自肺腑的实话呢?”
  “什么都无所谓,”程双陆温柔道,“但是殿下,我最想听你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亲口说出来的话。”
  允僖微微侧身,沉沉地望向程双陆。
  程双陆一袭白衣,在满屋子的血肉模糊里,就如一株在污秽里开出的亭亭玉立的花,干净、纯白、温柔、绵软,而且一直不变地立在那里。
  就如同他们相遇之后的每一回,每一次。
  允僖心头,突然又涌起了与在狐倾时如出一辙的那股冲动。
  沧江一役,对允僖来说,一直是这段日子以来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触及的伤痛,连带着,让他在那时候萌生的些许不合时宜的心思,都随着事态的进一步恶化、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被沉甸甸的痛苦自责,狠狠地压了下去。
  然后在这个不期然的午后,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涌现了出来。
  虽然时隔境迁,明明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允僖再回头,审视那个在狐倾时带着人家姑娘、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便毫无顾忌从最高处往下跳的、无忧无虑、无所畏惧、也无比放肆任性的自己,只觉得无限的物是人非。
  但有些心动,是尽管时隔境迁,尽管脱胎换骨,尽管物是人非,都依然,一直存在的。
  “程姑娘,”允僖突兀地开口问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可以不一口一口‘殿下’叫我的。”
  “啊,”程双陆微微一愣,不意允僖竟然突然提起这个,有些不安,更有些羞涩地反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殿下好呢?”
  “我还未取字,我出生的时候,父皇给我定的是这个僖字,”允僖恍惚了一下,想到成宗皇帝,就想到洛阳,想到了年少时候很多无忧无虑的事情,艰涩地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自嘲道,“僖么,混吃等死毫无建树,但没有大的过错,平平稳稳过一生就是了,我懂的,我阿娘也懂的,父皇的意思,其实我们大家都懂的。”
  “小心畏忌曰僖;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刚克曰僖;慈惠爱亲曰僖;小心恭慎曰僖;乐闻善言曰僖;恭慎无过曰僖,”程双陆却微微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其中纵有十之一二不好的,但僖者,乐也,也许陛下的意思,就是想殿下您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呢?”
  “是啊,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允僖冷淡道,“可是这里面,我哪一个都没有做得到的。”
  “我也确实该给自己取一个字了,”允僖垂下眼睫,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承影剑,轻轻道,“孔圣对颜回曰: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正。受学重问,孰不顺哉?我想,西行一趟,给我最大的教训,便是要‘受谏’。”
  “程姑娘,你以后,就直接称呼我的字吧。我表字,谏正。”
  程双陆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一时对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叫不出来这个全然陌生的字。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程双陆真的,有那么一点想笑了。
 
 
第196章 止杀
  当然,下一刻, 她的笑容就微微变了些味道了。
  “那我以后, ”因为紧接着, 允僖便客客气气追问道, “能直接唤程姑娘陆儿么?”
  程双陆的脑袋嗡地一声胀了个通红, 顿了一下, 螓首微垂, 羞涩道:“殿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她却是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改口的。
  “不过, ”程双陆抿了抿唇,笑着道, “殿下, 您可别就势打岔了,我问的问题, 您可还欠一个答案呢。”
  “好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 真是没办法, ”允僖也配合着玩笑了一句,沉吟了片刻, 最后还
  是摇了摇头,坦白道,“我不知道。”
  “是不是最后一次, 陆儿,我自己也不知道。”
  允僖摊开自己的手,放在两人中间, 示意程双陆自己去看。
  “这上面,沾了太多的鲜血了,”允僖勉强地笑了一下,苦笑道,“有些东西,即使我不想,但我觉得,我也是再回不去了的。”
  有些底线,一旦打破,就再难有重新找回重建的时候了。
  对并没有做出过任何直接恶事的相对“无辜”的人动手,一旦有了第一次,迁怒,在这上面,总还是会有下一次的。
  这几乎是一条没有止境的不归路。
  “我大概,”允僖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漠地评价自己道,“这一辈子,都永远不可能再达到项老前辈的要求了。”
  变了,终究是变了。
  项凛站在楼梯拐角,气得鼻孔直喷气,有心冲上前对着允僖破口大骂一场然后直接走人,但终究是限于两人身份,生生地给忍着了。
  “殿下,太子殿下会好的,”程双陆明白允僖的心结在哪里,尽管知道很多事情,即使是自己说再多,也无济于事的,但终是心有戚戚然,忍不住出言劝慰允僖道,“他有克服一切的意志,他的情况比我预计的好很多了。殿下,一味地沉溺在悲痛和仇恨里,只会毁了你自己的。”
  “太子殿下还有好好站起来的机会,”程双陆担忧地望着允僖,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对允僖当下状况的不安,“但您可千万别,在这之前,先把自己给搞垮了啊。”
  “我就知道二哥他行的,”允僖笑着揉了程双陆的脑袋一把,温柔道,“陆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程老前辈的事情,我很抱歉。”
  “其实不该让你来安慰我的,”允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歉疚道,“这段日子,你心里本来也很不好受的吧,对不住,我这日子都过的昏了头了,反而要你回头来挂念我了。”
  程普最终还是死在了西川,死在了一场意图与韩昊同归于尽的大火里,虽然最后还是没逮住韩昊,但那场大火,生生燃烧尽了韩昊三分之一的家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想到程普的死,很奇怪,大概是没有亲眼得见,也是有这段日子实在是南奔北跑遇袭救人已然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缘故,当然,更有心里早有准备的成分在,最早听闻父亲的死讯时,程双陆正陷在柯尔腾的大草原上,整日受着被一群自己听都听不懂的柯尔腾人呼来喝去的待遇,后来跟着允僖回了大庄后,又是忙于帮助皇太子裴允晟的戒断治疗,兼之还要为夜夜整装出、日日血衣归的允僖点一盏守夜的灯,坐在桌边数着更声,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太忙的时候,也许人真的就不会感觉痛了。至少当程双陆忙到心力交瘁,忙到无暇他顾,日日陷于对兄弟两个里无论哪一个先支撑不下去了就一切彻底崩盘的巨大压力里时,她是这样的。
  对于父亲的死,等程双陆还有心情回过头来细细思量时,除了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忧伤惆怅,其他更多的,悲痛欲绝啊,夜不能寐啊,报仇雪恨啊,也许是因为有人在做了的缘故在吧,程双陆而今回忆起来,不由怅然地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是一个不多孝顺的女儿,对于父亲的死,竟然就那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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