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乐顿时又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靡不振道:“好吧,好吧,只要你高兴,只要你别乱来,一切都好说。”
“西北方么?”郇瑾平静地移开视线,冷淡道,“那十有八九,估计是去岷了。”
“格日乐,备车吧,我已经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再呆在这里等的耐心了,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格日乐嘟着嘴巴,尽管十分之不乐意,但还是照着郇瑾说的话一一做了。
看到郇瑾过来,允僖松了一口气,也很直接道:“对不住,昨晚失控了,来的正好,正要回去找你,人齐了,现在就走吧。”
第192章 道不同
昨天杀人的时候允僖也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别的了, 如今冷静下来,打算带着允晟和程双陆南下跑路时,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昨晚的做法,完全相当于是把留在折渠的郇瑾狠狠地坑了一把。
当时的那个现场,只要柯尔腾人稍微有那么一点脑子,就知道会去往下查。
实在是允僖当时把那场面,弄得太不干净了点。
而郇瑾仓促在三万卫和熊耳给三人做出来的身份,若由柯尔腾王廷往下深查,根本就是一层纸糊的障眼法, 捅一捅就直接破了,根本经不起捅第二下、第三下的那种。
是而若是郇瑾再迟些过来, 允僖都准备好要再亲身入折渠, 把这留在狼窝里做诱饵的香饽饽给单独拎出来了。
郇瑾却只微微点头,与允僖仓促地打了一个招呼,并没有应承他的任何话的意思, 只越过他的肩膀,与其护在身后、虚弱地撑着挺直腰板的姿态皇太子裴允晟先遥遥对视了一眼。
“万幸, ”郇瑾心情复杂道, “终还是再次见面了。”
“是啊, ”允晟微微一笑,轻轻道,“我也可以当面,对郇小公子道一句谢谢了。”
谢谢你的那句“记着, 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也谢谢你的那句“保重自己,别做傻事,等着吧,会有人去救你的”。
郇瑾低下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惜今昔不同往日,在郇瑾而今的心境下,再想起自己先前安慰允晟的这些话时,竟然有种莫名的自嘲与狼狈。
但无论如何,能再次重逢,总是很好的。
有多少爱恨嗔痴,偏执傲慢,在这离别多日后的重逢一笑里,尽皆泯去。
郇瑾轻轻拍了拍允僖的肩膀,示意二人单独出来谈,自己有话想与他讲。
“我走不了了,你带着你二哥和程双陆先走吧,”屋门一关,郇瑾直接开门见山地宣布道,“我会让格日乐派人沿途跟着保护你们,等到了三万卫,给我寄平安信来。”
“为什么?不是!”允僖烦躁地吸了一口气,捋了捋额发,一锤定音道,“要走一起走,要回一起回,走不了,为什么走不了?郇瑾,我没有心思再像当初在沧江一样来把你们一个个地挨个扔一遍再挨个捡回来了!”
“废话少说,大家一起走,你也不能掉队,都跟我一起回洛阳!”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么?”郇瑾也很烦,如果说允僖的暴怒在杀了那么多人和与允晟对峙争吵中已然平静下来了许多,那么郇瑾愈演愈烈的头痛,让他的烦躁愈来愈甚的同时,都隐隐要干扰到他的思索与决定了,“我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急着想回洛阳!我他么做梦都想回永寿宫了!”
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下自己的暴躁,实事求是道:“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格日乐不会放我回去的,如果我要跟着你们,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大家谁也走不了。”
允僖咬着腮帮子气得要死。
“你们先走,太子殿下如今的状况应该也再经不起任何意外的折腾了,”郇瑾眉头深锁道,“若是南下赶路,我和程双陆都是包袱和负担,但是她最起码可以帮着你照顾你二哥,我却没有非得要现在就跟着你们回去的必要。”
“裴允僖,你清醒一点,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与柯尔腾人正面翻脸,只你一个,带不走我们三个累赘,”郇瑾比了个“三”,烦躁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时候我也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负担了。”
“但如果只你们三个走就不一样了,”郇瑾抿了抿唇,轻轻道,“我跟格日乐达成了协议,她会派她的人沿途跟着你们保护你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切的一切,都等你们平安到了三万卫再说吧。”
“那你呢?”允僖烦得直想揍人,“那我先把二哥放傅侯爷那里,然后跟大头过来折渠找你?万一柯尔腾人北归呢?郇小二,你要是被绑到敕勒川了,那我们可得有个一年半载的才能追上你了。”
“一个月,”郇瑾冷冷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处理好这边的一切,然后南下,去刘冠心那里找你们。”
“如果一个月之后你没过来呢?”允僖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那就让傅从楦,”郇瑾站起来,冷冷笑道,“亲自带着兵来救我。”
“虞宁侯领几十万征西军,就是到西川给韩家扫了个尾巴就想回去了么?一个月后,我要是还没回去,我一点也不介意,看大庄直接对北开战,”郇瑾冷笑道,“陛下早有此意,不是么?”
允僖愕然抬头,有些吃惊地看着郇瑾,讷讷道:“我还以为……”
“搞搞清楚,我可是为了帮你救你二哥才被陷在这里的!”郇瑾濒临暴走的状态被允僖一质疑就走到极限了,抓狂地低吼道,“说得更大义点,我是为了救皇太子才落在外族手里的!”
“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替大庄的皇太子死在这里的!有点良心好不好,这样还不至于让虞宁侯带着征西军来柯尔腾转一圈么?”
“几十万大军陈于城下,若是柯尔腾王还不放人,那就说明是他早有狼子野心了,大庄打他也不亏好么!”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允僖被暴走的郇瑾骂得狗血淋头,在青州时候的恐惧重新浮上心头,赶忙摆手澄清,弱弱地表示,“我只是本来还以为,那个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万一两国开战,那个什么什么王女……郇瑾,你一点也不喜欢她啊?”
郇瑾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允僖,只冷漠道:“求您了,下回有这种美人恩,您自己亲自来享受吧,殿下!”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允僖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直接道,“那也不必等一个月的。”
“虞宁侯带大军北上,要不了一个月,”允僖说起这些的时候,早没了原先的沉重与犹疑,只很冷漠地陈述道,“郇瑾,稍安勿躁,等着吧,我会带你回洛阳的。”
却是惹得郇瑾反而有些吃惊地多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允僖平静地询问道,“这么看着我?”
语气里却早没了先前在西川时那疑惑奇怪的语气,怎么说呢,就好像说这句话时,他整个人与情绪割裂了开来,只是为了说话而说话,单纯地表达问,却不包含丝毫的情绪。
“不需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自己可以处理好这边的情况的,”郇瑾先下意识地拒绝了允僖的提议,然后顿了一下,轻轻道,“殿下,如果项老先生看到你如今的样子的话,怕是会有些后悔的。”
或许是这些日子被格日乐缠的满腹心神都放在了柯尔腾的内务上,明明是西行以来一直朝夕相处的人,郇瑾蓦然回首时,却发现允僖变得,连他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是么?”允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随口道,“我倒觉得不至于,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了。”
“不过呢,我也确实发现,”允僖心平气和地陈述道,“老项头的很多要求和规定,我怕是做不到了。”
“项老先生是个很优秀的将军,但是他的很多观点,我现在,却是不敢苟同了。”允僖微微一笑,轻轻道,“若真走到你所说的那一步的话,那我和他,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第193章 奖励
郇瑾看着面前面容平静、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允僖, 隐隐的,却觉得心底有些发凉。
这种云淡风轻地将七、八年的师徒情分随口否之的冷漠,比允僖以往的每一次歇斯底里的暴躁发怒、抑或冲动杀人都让郇瑾觉得可怕。
但不过——
“殿下, 我可是身家性命全压在一起跟着你了,”郇瑾抱着胳膊, 懒懒散散地抱怨道, “你可别有一天, 也跟我要‘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怎么会, ”允僖想也不想便笑着否认了, 然后顿了一下,轻轻地笑着补充道,“你们,都是在我的‘道’里面的。”
“郇瑾,这次的事情,委屈你了, 我保证, 照你说的, 一个月, 我一天都不会迟的。”
“你记着守时就好, ”郇瑾耸了耸肩,叹息道,“不过呢,我这边一时半会儿还可以,你还是先紧着你二哥那边吧。”
“太子殿下的情况, 看上去似乎不算太好。”
允僖握了握拳,艰涩地一字一顿道:“是芙蓉膏。”
郇瑾眉心一跳,虽然是早有预料的事情的,但真当一一落到眼前时,痛苦和伤害,总还是半分都不会少。
“殿下,这不是你的错,”郇瑾凝视着允僖沉沉的眉眼,轻声劝慰他道,“韩昊要用芙蓉膏害人,就算没有我们在吕梁烧的那把火,他还不知道要芙蓉膏害多少人呢。殿下,在青州时,是我偏激了,当时在沧江并没有死太多百姓,其时毗邻码头,我们只是着意制造了混乱而已。”
“而如果,没有在吕梁那把火,韩昊还不知道会拿芙蓉膏再害多少人。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从不是能简单地以对错一概而论的,殿下,这不是你的错,是韩昊他该死。”
郇瑾在最急躁愤怒的时候,确实是心有怨愤地把一切灾难的根源归咎于允僖在吕梁放的那一把火上了,可说到底,灾难,真的是因为那把反抗的火引起的么?不把错误归咎于加害者,而一味地怨怪敢站起来反抗的人,这无疑是很愚蠢而且失去理智的行为。
归根结底,当初在吕梁时,他们那么多人,也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义正辞严地严词拒绝允僖的提议了。
就像皇太子在被掳走前于狐倾时对允僖说的那句:“烧花田是我点头同意的,最终决议是我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平心而论,郇瑾自己也不得不说,在放火烧吕梁时,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即使是他,心里也是感觉很痛快的。
“韩昊当然该死,”提起韩昊,允僖脸上那浅淡的礼节性笑意也消散了个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拳头,也没有对郇瑾宽慰他的话予以任何反应,只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我要把他施加于我二哥身上的痛苦,”允僖森森地扯开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寒声道,“一寸一寸的,全都付诸于他自己。我要杀尽西川韩氏之人,我要这大庄四境之内,百年之内,再无韩姓。”
“我知道我这是在迁怒,但我不在乎,谁也别劝我,谁也都劝不了我,”允僖咬着牙冷冷地笑了出来,“我不要大义了,大义救不了我,大义不能给我的痛苦带来丝毫的快慰,我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地讨一个公道!”
郇瑾抱臂冷眼旁观,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劝你,殿下,你这话留着给傅大头说去,”郇瑾勾了勾唇角,直白道,“大义是什么?我从来,就既不善良,也不大度。”
“从小到大,哪次出了事情,我不是第一个叫嚣着要把场子找回来的?哪一回,最后那句‘算了算了’,不是你按着我的肩膀说的?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劝你?”
“哦,我最多说一句,抓住韩昊,别杀的太早了,那多划不来,老子头上这么大一个豁,还不知道找谁出气呢!”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出来。
只是那笑容里,早已失了一开始的轻松明快,几多阴霾仇恨,皆凝于其中。
“你脑袋后面怎么了?”允僖拧眉问郇瑾,还忍不住上手去探了一下,嘀咕道,“我记得我昨晚走得时候还好好的啊?”
“别提了,被一个蠢货拿酒壶砸的,”郇瑾吃痛地躲开,暴躁道,“离开折渠之前,我非得要亲手杀了他不可。”
“名字?”允僖挑眉问道。
“阿古达木,不过,用不着了,”郇瑾平静地拒绝道,“这场子我自己丢的,我自己找得回来。”
“随你吧,”允僖出来,最后与郇瑾辞别,“我们先走了,郇小二,你一个人真的搞得定么?”
“走你的,”郇瑾烦躁地挥了挥手,心道少了你这个惹事精,老子不知道在折渠要省多少的心,嫌弃道,“顾好你自己,和你带的两个人,少管我了。”
“你的朋友走了,”格日乐跳到郇瑾身前,不高兴道,“现在可以来说说我们两个的事情了吧?”
郇瑾挑眉表示疑问。
“温朵娜那个贱人,”格日乐气得面目狰狞,哼哼唧唧道,“她来找你了?你见过她了?你觉得她漂亮么?你碰到她了么?你碰她哪里了……”
“格日乐,安静一点好么,”郇瑾好不容易重新坐到马车上,轻轻阖上眼皮,冷淡道,“你吵得我脑袋很疼。”
格日乐气得直瞪他,但还真是被郇瑾一句话说得闭上嘴再不多说一个字了。
但依然很生气地目光炯炯地瞪着对面的郇瑾。
“喏,这只手,”郇瑾伸出右手,一脸平静道,“碰过温朵娜了,你要是受不了,现在拿把刀把它砍了?”
格日乐气得只想拿把刀把温朵娜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