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妃今天又在祸国——者家
时间:2019-05-18 09:51:30

  钟情一怔,下意识地对闵嬷嬷点了点头,心头却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正好回到了这时候,前世王澹也使人过来说了,不过那位王大人也仅仅只是书生意气,一时气不过故意来寒碜允僖的,谁成想弄巧成拙,最后还真叫成帝把允僖上课的日子给改到了辰正,闹得这位王大人大为恼火,后来更是直接放出话去,说四皇子那就是个不可雕琢的朽木,自己此后是再也不接给这些皇室子弟开蒙的苦差事了,一个个的,连卯时读书都起不来,以后还能成个什么大事,酒囊饭袋尔。
  王澹此人如何,钟情暂且不想评判,王澹放出这么一番话来,背后又是受了哪家的指使,钟情心里也大致清楚,不过......算算王澹遣人传话的日子,钟情倘若没记错的话,在这之前,允僖可是刚刚做了一件更离谱的事,气得一向温温柔柔的钟情都动了真怒的。
  钟情不由多打量了闵嬷嬷一眼,见对方似乎只想提了当下这么一件,对前头那事却是闭口不谈,想必是对钟情这软绵绵的性子不抱什么期望,早看透钟情所谓的发怒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先前那桩已被轻轻揭过了。
  钟情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允僖这孩子被养成今日这性子,自己是难辞其咎的——当日生允僖时,钟情还只是区区一个五品贵人,从怀孕到临产再到允僖平安出世,钟情一路走的凶险,后来为了能亲自抚育这孩子,钟情更是狠狠地吃了一番苦头才争取到的,中宫嫡子自幼不豫,贵妃又养着皇长子,钟情生怕她们这些贵人把眼神往允僖的身上晃悠,从小到大,唠叨允僖最多的,就是“藏拙”二字。
  有钟情这么一个事事先泼他冷水的娘,允僖自然委屈,久而久之的,假藏拙变成了真放纵,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再后来,因为允僖五岁时的那件事,钟情对他的要求更是到了只求平庸、只求平安的地步。
  允僖的死,是钟情两辈子都最难释怀的一个点,她原先不明白,大庄那么多的朝臣武将,怎么就非得要允僖一个十六七的孩子去打仗呢?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开始怨恨起成帝来,更是打心底里反感他们那些大人物去摆些大道理来告诉她,这都是为了孩子好......钟情自认,自己就只是想孩子活罢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活活,闲散自在,有什么不好的么?为什么非要僖儿去担那份大任呢?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钟情却也明白,她这念头是很没有道理的,她当初既想允僖能得了皇后的照拂,占了嫡出的好来,后来却又不想他再去担那份的责,实在是自私自利,异想天开,说来说去,真该怪的,得是钟情自己,若是她早早地让允僖多学些本事,那孩子,最后未必就会落个战死沙场的结局......
  钟情素来认命,随波逐流,被推着挤着走到今天这一步,平生做的最豁出去的两件事之一,就是当年在雨夜里跪求成帝允她把允僖抱回来养,如今看来,却是她自私了。
  如果雄鹰注定要在幼小时就先被扔下悬崖学会翱翔,钟情狠不下这个心,当初就不该上赶着做那养鹰人的。
  是她自己,把这孩子养废了。
  也是她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好在,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回,她再也不妄想着能用无能来被动地祈求他人高抬贵手了。
  人,若不能自立,便注定只能为人所迫。
  钟情走到宁阁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收敛了自己面上的异色,平静心绪后,轻轻外间的门上叩了叩以作提醒,然后敛了敛裙摆,跨过了门槛。
  还未到内室,就听得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钟情顿时一惊,赶紧快走两步绕过屏风,只见是允僖不知是怎么睡的,竟然从塌上滚到了底下,钟情骤然见到六岁的儿子,眼眶一红,又是心疼又是激动,伸了手想拉他起来,却又不想在孩子面前哭,下意识地别过了脸去。
  允僖却没领悟到钟情的真意,直接屁滚尿流地跪着从地上膝行过来,一把抱住钟情的大腿就放开嗓门嚎了起来:“阿娘啊,儿子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儿子这就起床洗漱好好读书,您别气啊,您千万别气啊......您就是再气也要忍住啊,这是亲的,亲的,亲的儿子啊,打坏了就没有了!”
  钟情被允僖扑的身子一晃,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方才的满腔伤怀大义当即被一扫而空,钟情揉了揉额角,好悬才开口说得出话来:“没事,母妃不气了,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您真不气了?”允僖眨巴着自己那双水光潋滟的大杏眼,怀疑地打量着钟情的神情变化,“真的真的不气了?您不动手吧?不动手我就起来......”
  钟情被允僖问的险些怀疑起自己来,她是个一向信奉动口不动手的,在允僖的教养上,可是极少真正动手的,被允僖这么接二连三地质问着,钟情忍不住奇怪地回问他:“母妃何时对你动手了么?”
  允僖讪讪地笑了笑,拍拍膝盖从地上爬起来,小声地嘟囔着:“那不是,您不动手,您真动手了也打不着我什么啊,就怕您动手了反气着了自个儿,那父皇下手可是真的黑啊......”
  “僖儿,”钟情严肃了脸色,认真地看着允僖,缓缓道,“母妃想和你好好谈谈。”
  抱琴和闵嬷嬷很有眼色地领着宁阁服侍的退开了。
  允僖极少见钟情用这么严肃的口气与他说话,吓得赶紧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为自己辩白道:“娘啊,那本《品花宝鉴》是陈老三弄的,真不是我弄的啊!儿子是被冤枉的,六月飞雪的冤啊!儿子可是您的亲儿子啊,您这么聪明又美丽,一定能明察秋毫,相信自己的亲儿子吧!”
  “母妃知道,”钟情迎着允僖吃惊的神色,深深地看着他,缓缓道,“母妃还知道,是陈家的那位三公子自己夹了杂书进宫看,怕放在自己的书箱里被长辈们翻到,就夹在了三皇子不用的旧书里,没成想安贵人那日恰好替三皇子清旧书,又是在慈宁宫里,安贵人举止失常,叫孝端皇太后查出了端倪,最后事情越闹越大,三皇子惊慌失措,百口莫辩,眼见着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就把这书推到了你头上,说是你送他的,他碍于兄弟情分收了,但尚未翻过,不知里面是那腌臜物,只以为是普通杂记,故而才留着,而同时,三皇子整日深居简出,确实不曾与宫外沟通,你却恰好就在几日前托过小太监从宫外带杂书来,两厢对上,这事你就怎么也说不清了......但事实上,你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是《太平广记》,且你要这本书,也并不是自己想开,而是听闻二殿下与人偶而提及,想以此作为生辰礼送他......母妃说的对么,僖儿?”
  允僖表情很快就从惊讶转为了羞赧,通红着脸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道:“哪里是送给他了,他要什么没有,我干嘛要给他啊,我就是留着自己看呢不行么......”
  “那么,僖儿,”钟情深深地看着允僖,有些难受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母妃么?”
  前后两世,允僖都不曾真的开口地仔细为自己辩解过,他就是嘴上囔囔着不是自己弄的不是自己弄的,别的却是一点也不愿多说了,《品花宝鉴》那是何等的腌臜物,上辈子钟情是当即就被气倒了,最后还是成帝出手,把陈家老三的父亲陈祭酒叫进宫里狠狠地敲打了一番,革了陈家老三的伴读身份,这桩盖在允僖头上的公案才算是攀扯清了。
  这个问题,钟情上辈子就想问允僖的,只是当初紧跟着就出了王澹要改课的事儿,母子俩闹了几次口角,生了些脾气,成帝被折腾的心烦,索性真叫改了允僖的课表,闹得钟情更怄气了,等后来和好时,所有人却是都有志一同地略过了当时吵架的这一段。
  允僖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过了好半晌,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望着钟情,神色复杂道:“可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多这一桩,少这一件,都碍不着我什么啊......我不需要那么优秀的,不是么?你们所有人,所有人......”
  允僖别开脸,耸了耸肩,故作不在意的姿态里带着点看尽世态的悲凉,麻木道:“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不是么?”
 
 
第5章 十年后的应语
  钟情的身子晃了晃,闭了闭眼,好半晌,才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僖儿,告诉母妃,你是真的不喜欢读书么?”
  允僖惊得怪叫了一声,对上钟情认真的眼睛,绝望地摊开手盖住自己的脸,好半天才放下,然后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额头,苦笑着回钟情:“这么说吧,母妃是想听套话,还是听好话?”
  钟情仍认真地看着允僖,不苟言笑,沉声道:“母妃要听你的心底话。”
  允僖非常利落地抬起脸,毫不犹豫地回道:“不喜欢!”
  “这个是真的不喜欢!”不待钟情开口说什么,允僖立刻又飞快地补充道,“《三字经》、《千字文》倒罢了,那些什么《易经》、《礼记》啊,儿子真是一看就头疼,再看就想睡,这书读的太痛苦了,真的不想读啊......”
  “不想读也要读啊,”钟情这下知道允僖说的确实是实话了,被允僖那奇模怪样逗得笑了一下,弯下腰来,温柔地揉了揉允僖的头,谆谆善诱道,“僖儿现在不好好念书学本事,以后怎么保护母妃和弟弟妹妹们啊?”
  允僖神色古怪地看了钟情一眼,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反问道:“您又怀了啊?”
  “不是,”钟情失笑,“就是打这么一个比方。”
  “这样啊......”允僖思考了一番,慢吞吞地回问道,“不过呢,我有一个问题......弟弟妹妹也就罢了,为什么您也要我养啊?”
  钟情一怔,呆呆地看着允僖,一时说不出话来。
  允僖一脸严肃地向钟情表示:“母妃啊,不是儿子不孝顺,实在是您的开销太大了啊......就您台上的那些玉露,随便一瓶就能用掉儿子小半年的月例银子啊,这不行,弟弟妹妹留给我,您还是要父皇养着吧......”
  钟情抖了抖嘴唇,好半天,才轻轻地推了傻儿子的脑门一把,失笑道:“那你以后的媳妇呢?现在不好好念书,以后连给自己媳妇买个胭脂水粉的钱都没有......好了,这都迟到多久了,快到上书房读书去!”
  允僖一边嘴里碎碎念着“那我不娶了不就成了”、“我还是找个花销小的”、“唉不,我要直接找个自己买的起的不就成了”......一边被钟情盯着收拾了书箱。闵嬷嬷算着时间捧了八方点心攒盒过来,允僖仓促地吞了两块,摆摆手示意不要了,钟情没理,叫宫人填满了带过去,留着允僖下课间饿了再填肚子。临走前,钟情给允僖整了整衣领,弯下腰来,直视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僖儿,在这世上,没有谁是理所当然地就该对谁好、就该被谁养着的......除了你自己上进,靠什么人都是不可能永远牢靠的......你说得对,母妃不要你养,弟弟妹妹也不要,可是你自己,要能养的活以后的自己啊。”
  允僖顿了一下,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钟情:“您也一样么?”
  钟情摸了摸允僖的脸,避开了这个问题,只微笑着告诉他:“母妃也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啊。”
  允僖还想再说什么,抱琴来报,道崔美人与章选侍过来给钟情请安,已在花厅恭候多时了,钟情推了推允僖,示意他先上课去,然后自己转身去了花厅。
  允僖看着钟情的背影,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极大的惶恐,几乎是下意识地,突然扯开嗓子对着钟情的方向高声喊了句:“阿娘!”
  恍惚间,依稀与当时灵堂前的那声声哭喊重合了,钟情一顿,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缓了缓情绪,钟情转过身来,冲允僖微微笑着,含泪应道:“在呢。”
  横跨了十年的光阴,钟情终于能应下了这一声。
  允僖埋头冲了过来,一把扑到钟情怀里,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后就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这孩子......钟情哭笑不得,真是每每都能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打那么一下岔。
  钟情摇了摇头,含泪带笑地往花厅的方向走,这时候的永寿宫里并不只住着钟情一个,偏殿里还分别有美人崔氏、选侍章氏,按着惯例,她们是要每日先来钟情这里请安,然后再随钟情一道去傅皇后的长信宫的。
  钟情一踏入花厅,崔美人与章选侍当即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向着钟情福身问安。
  钟情摆手免了她们的礼,定定地看了二人半晌,却不说话,而是转头直接叫了宫人备辇去长信宫。
  章选侍与崔美人面面相觑,往日里的钟妃娘娘虽然也不是多话的性子,可至少会坐下来与她们聊上一聊,闲话两句,算是按时按点地完成了每日份的情感沟通,今日这却是,一副话都懒得与她们多说的模样......
  章选侍比崔美人活泼些,也更沉不住气,忍不住先主动开了茬,将钟情从头到脚夸赞了一遍,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钟情也不能免俗,遂只好点了点头,简单道:“章妹妹若喜欢那云锦,本宫库里还有,抱琴,你回头去取些来给章选侍送去。”
  “这可如何省的!”章选侍故作吃惊地瞪大了双眼,然后得意地扫了崔美人一眼,漂亮话像不要钱一般向钟情扑面飞来,“娘娘可真是太亲善了,这可都是陛下给娘娘的赏赐,嫔妾如何用得......娘娘厚爱,嫔妾却不敢厚颜,嫔妾这儿有南海明珠一斛,个个圆润光泽,大小如一,最难得的,是莹莹发亮,嫔妾庸脂俗粉,没得埋汰了这珠,娘娘国色天香,丽质天成,才是最适合此珠的,娘娘可千万不要推拒......”
  “章选侍有心了。”钟情淡淡地抬了抬手,没有推拒就直接收了。
  但也仅止于此了。
  崔美人与章选侍......前世种种,钟情也懒得每一寸每一毫都再去计较一遍,可这两人,她也是哪个都没打算长留的。
  好在僵硬的气氛不多久,外面便有宫人来报,坐辇已安置好了,三人遂默不作声地起来,向着傅皇后的长信宫而去。
  大庄以东为贵,两宫皇太后里,身为先帝正妻的孝端皇太后白氏就住在东六宫里的慈宁宫,而成帝玉蝶上的生母孝纯皇太后陆氏则是在西六宫里的慈仁宫,钟情的永寿宫属西六宫之一,傅皇后的长信宫则自是东边,是以钟情每日单从永寿宫爬起来到长信宫给皇后请个安,都要横跨洛阳皇城的小半个后宫,自然她到时,时辰已然是不早了。
  傅皇后还在内室梳妆,长信宫的女官青菱来引着钟情一行先进偏殿暂候,一行人刚刚走到偏殿门口,还未进去,便先听到了一道夸张的嬉笑。
  “许姐姐,妹妹昨日听了个笑话,可有趣了,说是那前朝里有个妃子,因犯事被皇上贬为了更衣,等到皇上怒气消减,回心转意去探望她时,才发觉她早已悬梁自尽了......许姐姐可知,这是因着什么缘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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