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微微抿唇,最后扫眼沈卿卿的背影,这才往慈安宫里面走。
祝老太太与江依月都在。
“皇上。”江依月柔柔地行礼道,低头前望向李贽的短暂眼神,含羞带怯。
李贽说声免礼,便坐到了祝老太太身边。
祝老太太笑眯眯地道:“你来的正好,刚刚依月还担心你操劳过度忙坏了身子呢。”
江依月听了,头垂得更低了。
老少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比沈卿卿昨晚的两番哭诉与质问更管用,嗖的点燃了李贽的燥火。
但李贽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关系越远,他越能克制。
“还好,这不闲下来了。”李贽笑着喝了口茶,放下茶碗,他扫眼江依月,再次对祝老太太道:“祖母,我听闻近日有媒人要给谢公子说亲了,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祝老太太一心想让江依月当孙子的贵妃呢,闻言就拉下了老脸:“不用考虑,他配不上依月。”
李贽笑笑,又问江依月:“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若愿意,不妨直言。”
江依月颤巍巍地抬起眼帘,那美丽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仲常哥哥,我的命是老太太给的,我谁都不想嫁,只想一辈子守在老太太身边。”
此时她用了旧称,更显得情真意切。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李贽淡淡一笑:“好,我明白了。”
第056章
一连三天, 李贽都没有来中宫。
沈卿卿藏在心底的难过便一天比一天淡了。
承诺要与她白头到老、浓情蜜意的丈夫突然要选秀, 沈卿卿嘴上说得再洒脱, 心里都是疼的, 她气李贽,却也盼着他会像以前一样想尽办法哄她, 甚至答应不再选秀。但李贽不来哄, 沈卿卿先是失望,失望着失望着就不再期盼了。
或许沈卿卿对李贽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吧, 因为只用了三天的功夫, 她就能平静地入睡了。
纯宁长公主说得对, 女人离了水会死,离了男人, 正好省心。
这几日纯宁长公主每天都会带着两个小郡主进宫, 御花园里景色好, 两大三小待在御花园里, 玩玩闹闹一天就过去了。
这日早上, 沈卿卿正在对镜梳妆, 李贽身边的大太监万公公突然来了, 笑着说皇上要见小公主。
李贽是妞妞的父皇, 总不会害女儿,沈卿卿马上让玉蝉去后院叫女儿与乳母过来。
等待的时候, 万公公微微弯着腰,细长的眼睛时不时偷瞄皇后几眼。近日皇上明明得了空闲却不来中宫,皇后应该着急了吧?只要皇后向他打听皇上的近况, 万公公便会暗示皇后皇上其实也惦记她呢,如此皇后就有台阶去找皇上了。
但万公公等啊等,一直等到乳母抱着两岁的小公主来了,容貌娇艳的皇后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万公公便明白,帝后这场冷战还有的熬呢。
“娘,父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妞妞颠颠颠跑过来,拉着娘亲的手要娘亲陪她去见父皇。
沈卿卿抱起女儿亲了口,柔声道:“妞妞去吧,姑姑一会儿要来了,娘得等姑姑。”
妞妞眨眨眼睛,到底还是更想父皇,就没有要求留下来。
“娘娘,那我这就带公主过去了?”万公公恭声请辞道。
沈卿卿笑容端庄:“去吧,有劳公公了。”
万公公行个礼,这就领着乳母与小公主告退了。
妞妞趴在乳母肩膀上,回头朝娘亲嘿嘿一笑。
沈卿卿看着女儿嫩嘟嘟的小脸,无比庆幸去年她生下来的是女儿,若是儿子,随着李贽的登基称帝,养皇子才是真的累。
乾元宫,李贽坐在临窗的榻上在看折子,听到殿外传来女儿稚嫩的声音,李贽便命宫人收起奏折,桌面上只剩几样适合周岁女娃吃的绵软糕点。
“父皇!”乳母跨进内殿,妞妞瞧见窗边的父皇,立即伸出了双手。
李贽笑了,接过女儿抱在了怀里。
妞妞很会撒娇了,扬起脖子先亲了父皇一口,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俊美的父皇。
李贽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在女儿的小脸上看到了沈卿卿的影子。
抬起头,李贽朝万公公使了个眼色。
万公公便领着几个宫人退了出去。
内殿只剩父女俩,李贽先喂女儿吃糕点,等女儿吃得心满意足了,李贽才轻声问道:“你娘呢?”
妞妞才满周岁不久,会说的话有限,简单道:“姑姑!”
李贽顿感头疼。妹妹想进宫,来多少次他都欢迎,可最近妹妹似乎热衷于教导沈卿卿如何当个清心寡欲的皇后,这不是给他添乱吗?妹妹对庆德帝的感情李贽心中有数,他绝不希望沈卿卿用那种态度待他。
庆德帝有沈皇后有别的子嗣,为了儿子稳坐江山宁可要妹妹殉葬,李贽从来都没想过要睡别的后妃,更不会与别的女人生儿子,他背负千古骂名抢来的江山,只会留给他与沈卿卿的骨肉。所以,他不该得到庆德帝那样的待遇。
“想不想去找姐姐们?”李贽蛊惑女儿道。
妞妞当然想了。
李贽便安排万公公留意皇后与长公主的动向,等两人带着外甥女去了御花园,李贽也抱着女儿出发了。
沈卿卿与纯宁长公主母女都在牡丹园,孩子们好动,四处找最漂亮的牡丹看,沈卿卿与纯宁长公主躲在亭子里享受阴凉。远远看到李贽抱着妞妞走过来,纯宁长公主笑了笑,低声问沈卿卿:“他这几日没来中宫?”
沈卿卿点点头,并不在乎旳样子。
纯宁长公主笑道:“这样就对了,我跟你说,天下男人都一样,你越看淡他,他越放不下你。”
沈卿卿扫眼越来越近的男人,无所谓道:“看淡是为了自己舒服,随便他怎么想。”
纯宁长公主轻轻地拍了拍小嫂子的手。
虽然她一直再教沈卿卿如何放开,可纯宁长公主总是觉得,她的兄长似乎还可以调教一下,直到他真的选秀。
沈卿卿已经懒得再浪费心力给李贽了,李贽来后,她只起身行礼,然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李贽一眼,无论兄妹俩聊什么,沈卿卿都歪着脑袋,面朝花园里的三个女孩子。
李贽看着小妻子倔强的侧脸,胸口就像有只猫尾巴在撩。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天下太平,李贽想与沈卿卿好好的过,而不是浪费难得的空闲发脾气。
桌子底下,李贽抬起右脚,用靴尖轻轻碰了碰沈卿卿的衣摆。
沈卿卿皱眉,下意识地要转向李贽,临时又管住了眼睛。
他有心情捉弄她,沈卿卿却不想奉陪。
“姐姐陪皇上吧,我去看看妞妞。”沈卿卿站了起来,说完就走出了凉亭。
李贽目送她走远,才蹙眉问妹妹:“她为何喊你姐姐?”
纯宁长公主笑道:“我比她大,她一直叫不出妹妹,长公主又太见外了,我就让她私底下喊我姐姐。”
李贽轻声斥道:“胡闹。”
现在李贽是皇帝,宫里人人敬他畏他,但那些人绝不包括纯宁长公主。扫眼牡丹花丛中的几道身影,纯宁长公主漫不经心地道:“哥哥气什么,反正你很快就要美人环绕了,没多少时间来陪我们,我们私底下喊什么又与你何干。”
李贽抿唇。
他算是明白了,妹妹与妻子联手对付他来了。
但李贽早过了计较这种儿戏手段的年纪。
夜幕降临,李贽来了中宫。
沈卿卿与妞妞刚吃完饭,接完驾,沈卿卿牵着女儿的小手,垂眸对李贽道:“晚膳都备好了,皇上慢用,我去哄妞妞入睡。”
周围全是宫人,李贽目光沉沉地盯着沈卿卿。
他提前让人打过招呼说晚上他会过来,那意思就是他要陪她们娘俩用饭,可沈卿卿竟然先与女儿吃了?如果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那他在乾元宫也能吃,何必跑到中宫来?
“去吧。”知道沈卿卿故意气他呢,李贽很快恢复了笑脸。
等着,看晚上他怎么收拾她。
然而李贽才用完晚膳,玉蝉就过来回话了,低着头很是紧张地道:“皇上,公主,公主睡前缠着娘娘给她讲故事,结果娘娘讲着讲着也困了,就,就陪公主歇下了,娘娘命奴婢过来跟您说一声。”
李贽暗暗攥紧了手。
她真敢!
倏然离席,李贽沉着脸离开了中宫。
玉蝉心惊胆战地出去送他,眼看着皇上走远了,玉蝉才抹把冷汗,赶紧去后院回禀主子。
“娘娘,皇上好像很生气。”玉蝉小声说。
沈卿卿扯了扯嘴角。生气好啊,活该,别以为当了皇上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次日李贽没让人来传话,沈卿卿很满意,以为李贽不会再来自讨没趣了,没想到天才黑,万公公就亲自过来了,手里捧着一枚绿油油的牌子,弯腰笑道:“娘娘,皇上今日翻了您的牌子,软轿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娘娘您看咱们何时动身?”
沈卿卿:……
现在整个后宫就她一个皇后,李贽不来中宫偏要翻什么牌子,摆明了是报复她昨晚的冷落!
按照沈卿卿的意思,她真想撵走万公公,可她是皇后,私底下与李贽怎么闹都可以,反正他不会说出去,但公然拒绝侍寝,传出去就不是小事了。
去就去,正好与李贽说个清楚。
让乳母抱走女儿,沈卿卿简单收拾下就上了轿子。
轿子停在乾元宫外,万公公亲手扶了沈卿卿下轿,再将她送到了乾元宫后殿。
沈卿卿没看到李贽的身影,却看见四个宫女恭恭敬敬地跪下了,要服侍她沐浴。
前来侍寝的后妃,肯定得先沐浴一番的。
李贽利用皇权折腾她,沈卿卿心头火起,但人都来了,她不介意多洗个澡。
宫女们伺候地很舒服,只是为她准备的衣裳太薄了,薄薄的一层纱,几乎没有任何遮挡作用。沈卿卿耐着性子穿上,等宫女们一退出去,沈卿卿立即去翻李贽的衣柜,随便找件他的长袍遮掩下就行。
她刚碰到柜门,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质问:“你在做什么?”
沈卿卿没理会他,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件白色中衣出来,其他绣龙的她没动。李贽比她高多了,宽宽松松的中衣罩下来,连沈卿卿的小腿都挡住了,只剩一双白皙如玉的嫩足露在外面。
许久不见的曼妙身姿再次消失在眼前,李贽凤眸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宫人们早就退了出去,李贽缓缓走向冷眼看他的沈卿卿,好笑道:“又不是没见过,遮什么遮。”
沈卿卿自嘲道:“以前我愿意给你看,现在我不愿意了。”
李贽顿足,盯着她问:“什么意思?”
沈卿卿仰起脸,直视他道:“意思就是你强迫我侍寝可以,但只要你不强迫我,我绝不会主动让你占任何便宜。以前你是侯爷,你需要嫡子继承爵位,现在您是皇上,其他妃子所出的皇子照样可以做储君,您没必要强迫我给您生嫡子。”
她不想再给李贽生孩子了。
或许有了太子她的地位会更稳固,但就算李贽愿意封她的儿子为太子,太子就能顺顺利利熬到登基吗?其中有太多的变数了,想赢就必须时时刻刻地争宠,沈卿卿不想过的那么累。到了这个地步,她只盼望女儿长大后能嫁个如意郎君,有纯宁长公主在,这个愿望并非难事。等女儿出嫁了,沈卿卿当皇后也罢,腾出位置给李贽的新人也罢,她都不在意。
娇小的女人裹紧中衣站在衣柜前,那张曾经朝他笑朝他撒娇的脸上只剩淡漠疏离,而她看他的眼神,平静地不掺杂任何感情,还不如新婚夜满满的警惕与愤怒,至少愤怒的她显得灵动鲜活。
李贽愣住了。
他以为这几日沈卿卿只是在与他冷战,昨晚的躲避也是为了略加惩罚他,他好好哄一哄沈卿卿就会消气,但直到此刻,看着她坚定的眼,李贽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想好好与他过了。
胸口有些闷,强烈到陌生的堵塞,李贽艰难开口:“你就那么不信我?”
沈卿卿笑了笑,扭头道:“哪个女人会信?谁信就让谁做你的皇后好了。”
李贽:……
婚后甜蜜了太久,他都快忘了她这张小嘴有多毒!
第057章
夜深人静, 宽敞的龙床上, 李贽缓缓翻身, 隔着纱帐, 他看见沈卿卿趴在桌子旁,身影娇小, 像个孩子。
他大张旗鼓让人抬了皇后过来侍寝, 若半夜沈卿卿离开,传出去定会轰动京城。
李贽不想沈卿卿走, 沈卿卿也明晓道理, 她没提出离开, 只是不肯睡在床上,无论李贽如何保证不会碰她, 她都不肯, 坚持要坐在椅子上糊弄一宿。李贽换成让她睡床他去坐椅子, 小女人也不领情。
她在那里坐着, 李贽怎么可能睡得着。
猜测她可能也醒着, 李贽一动不动, 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
或许是她的姿势太可怜, 李贽不由记起了很多事。
洞房花烛夜, 她连裤子都不许他脱,尽管李贽极力温柔, 她还是疼得两只小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强忍也忍不住,最后缩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 可怜得让李贽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草原的那次大雨,天空乌云如墨仿佛触手可及,又似一张巨兽的嘴要吞没一切。她仰头看了眼,看完吓得躲到他怀里,哭着说她想回家。终于到了行宫,她过于娇嫩的腿因为长久的剧烈颠簸摩破了皮,李贽亲手为她上药,她杏眼含泪。夜里她病了浑身发热,脸颊火红的样子让他疼到了心里。
她怀孩子的时候,明明想吃糖葫芦却因为害怕动了胎气一直苦苦忍着,他买了送她,她犹豫再三也只是轻轻地咬了一小块儿。为了他们的孩子,小小年纪的她懂事地令人敬佩。
生孩子就更不用提了,当晚他进去看她时,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如丢了半条命。
庆德帝病重,他密谋造反,大事未成他未透露任何消息给她。她明明那么舍不得京城的亲人,却也说出只要能与他、与女儿在一起,她去哪儿都不怕。
……
记起来的越多,李贽心中的疼惜与愧疚便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