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秒,低着头往前钻的辛晚成,也发现了杵在眼前的这双男鞋。
认出了鞋的瞬间,辛晚成那要抬不抬的脑袋堪堪卡住。
二人狭路相逢,一众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朋友们,却来了兴致,纷纷从画架后探出个脑袋,或远或近地围观。
毕竟这是第一次有漂亮小姐姐来找叶老师。
可这叶老师,竟然都不笑,只敛着眸反问:“你不是说请假吗?”
辛晚成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笑吟吟的:“对呀,请假来这儿采风。”
采风?采男人吧。
叶南平挑眉表示质疑,她却真的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微单,在叶南平眼前晃晃。
叶南平兀自摇了摇头,刚准备调头走回自己的画架后,后排一个正看着热闹的小男孩,却因为脑袋歪得太厉害,瞬间从凳子上栽倒,顺手刮倒了颜料盘。
叶南平和辛晚成的神色双双一紧,正要上前扶起那小男孩,看热闹看翻了凳子的小男孩,却顶着一脸的不好意思,自己从地上笑着爬了起来,沾了颜料的手往脸上一抹,瞬间成了小花猫。
这笑容,配上小男孩脸上蹭到的颜料,满是童趣,周遭的小朋友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辛晚成微单在手,咔嚓一下,记录下了这一幕。
听见动静的叶南平,目光倏忽间投来,辛晚成又冲他晃一晃手里的微单:看吧,她确实是来采风的。
……
辛晚成小时候也学过画画,但后来因为画得太丑,总被老师批评。因为一直被批评,她很快就放弃了,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画得比同学们丑,是因为自己色盲。
如今和叶南平一起检查小朋友们临摹的进度,虽然同样一幅画,每个孩子临摹出来的颜色都不一样,甚至有的孩子画的画,色彩浓烈到让人看着头晕,叶南平却一句批评都没有,教他们如何用三原色去中和色彩,让色彩变得更和谐。
如果她小时候也能碰到这么一个懂行且耐心的老师……
辛晚成收起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余光看见刚才领她上楼的那个小男孩轩轩,一改之前的笑容满溢,正烦躁地往画布上乱涂乱画,辛晚成的注意力暂时离开正在帮孩子调色的叶南平,转身去找轩轩。
轩轩还在乱涂乱画,险些带倒画架,辛晚成上前扶稳画架:“怎么了?”
轩轩看向她的目光,噙着泪水。
辛晚成才知道,这孩子把刚画的画拍照上传到了学校的班级群里,被其他同学取笑了。
自己那么得意的作品,却遭同学们这样取笑,谁都受不了。
辛晚成仔细看了看轩轩的画,他把太阳绘成了绿色,树冠和草地绘成了棕色,这样的配色,辛晚成并不陌生,她小时候也是这么画的,被老师批评的。
轩轩口中刚结婚不久的汪老师就在不远处,辛晚成找汪老师要了瓶矿泉水来。暂时把隐形眼镜摘了,放在水瓶里,裸眼再看这孩子的画,明明特别漂亮,色彩和谐而明亮。
辛晚成弄了张矮凳过来,和轩轩坐得一般高,开始手把手帮他改画。
要调出正常人和色盲孩子都觉得好看的颜色,很困难,辛晚成调颜料之前,斟酌了很久,画画不像摄影,可以依靠后期在Photoshop上调色。等辛晚成和轩轩终于合力完成了临摹,其他孩子早已经交完了画。轩轩和辛晚成,成了最后把画交到叶南平手里的人。
叶南平低头一看,画的落款处写着:轩轩,晚成。
辛晚成见叶南平锁着眉头看画,心中难免忐忑,她的隐形眼镜还在手中的矿泉水瓶里,她交画之前,没办法检查画的色彩搭配是否符合正常人的审美。
直到叶南平从画中抬头。笑着揉了揉轩轩的脑袋:“不错。”
辛晚成松了口气,见叶南平摸轩轩的脑袋,顿时生了恶趣味,也悄悄低下脑袋,凑了过去。
叶南平见这姑娘凑过来的脑袋,生生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意欲何为。
他瞬时有些哭笑不得,却真的抬手,伸向了她的脑袋——
却不是揉她脑袋。
而是不客气地弹了下她的脑门。
辛晚成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是这待遇,瞬间吃痛地揉着脑门瞪他。
还有理瞪他?
叶南平抿了抿唇,笑容却收不住,漾在微微弯起的眼角,觑她:“你都多大人了?”也要摸头做奖励?
叶南平说完,抱起轩轩转身就走,去画室隔壁喝下午茶。
辛晚成站在后头揉着脑门看着,前一秒的不甘心,转瞬就被随后而起的歪心思取代。
穿白衬衫的男人,一手就能抱起孩子,胳膊隐隐发着力,线条淬成流线型,辛晚成看着,不由眯了眯眼。脑中漾起最近网上挺流行的一句话:想要给他生猴子……
……
但很快辛晚成就知道,自己并不是独树一帜,有过这种歪心思的姑娘,可不少。
在喝下午茶时,辛晚成和汪老师闲聊,刺探到了不少情报。原来三年前,一姑娘为了追叶南平,又是邀他去喂养小动物,又是邀他来画室做义工,大概觉得男人就吃这种人设,不料叶南平压根不吃这套,后来姑娘见追人无望,打了退堂鼓,再没在画室出现过。叶南平却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三年。
叶南平每年都会帮小朋友们办画展,原本画展的全部收益都用来给孩子们配色盲眼镜,可很快叶南平发现,孩子们很少愿意戴色盲眼镜,因为那样等于默认了,他们是异类,和正常人不一样。所以后来,画展的收益被用来扩大画室规模,光今年,北京就增加了十家免费对色盲儿童开放的画室。
辛晚成听完这些,看着手中矿泉水瓶底沉着的那两片隐形眼镜,稍稍有些走神。
难怪在他发现她的秘密后,不仅没开除她,反而送了她这副隐形眼镜。
她的目光越过泛着波光的矿泉水瓶,看向对面的叶南平。
更喜欢了……
这可怎么办?
……
辛晚成傍晚就到家了。
商瑶还没回来。
闫佳在家,睡到日上三竿的闫佳正在地毯上,靠着茶几,吃着今天的第一顿饭,辛晚成则坐在沙发上,一遍一遍看自己微单里的照片。
照片大部分是今天认识的小画家们,少数几张,是她偷拍的叶南平。
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偷拍人家,太无聊,像个变态,可就是忍不住,镜头一直在寻找他。
闫佳见她这么“敬业”,回家还抱着相机不放,多嘴问了一句:“你会拍vlog吗?有空帮我拍拍vlog?”
“vlog?”
外网刚刚兴起的玩意,闫佳就开始涉及了?
闫佳一边吃着她的麻辣烫,一边说:“以目前的趋势看,公众号肯定火不了几年了,短视频vlog这一类兴起得特别快,你们却还在拍平面照片,小心过几年被市场淘汰。”
闫佳说起话来,向来不给对方留情面,辛晚成都习惯了,她今天脑子里的胡思路想太多,怕是学不进法语,闲着也是闲着,还真的研究了下vlog怎么拍。
商瑶晚上十点才回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商瑶一进门,和坐在沙发上素着颜的俩姑娘形成鲜明对比。
商瑶给辛晚成带了宵夜,闫佳蹭了两口,辛晚成却没动筷子。
商瑶见她一副丧气样,不客气地揉她脸:“你怎么了?加班加傻了?”
辛晚成一头栽进商瑶肩窝,不甘心地嗫嚅着:“瑶瑶,怎么办?”
商瑶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把她的脑袋从自己肩上推起来:“什么怎么办?”
辛晚成扁了扁嘴。
……
闫佳一边吃着商瑶给辛晚成带回来的小龙虾,一边听故事。
闫佳朋友圈里5000个好友不是白加的,辛晚成和商瑶一筹莫展之际,闫佳嘬着虾膏提供了新思路:
“就难道没有一点突破口么?叶南平不可能从没谈过恋爱吧?问问他之前的女朋友是什么类型的,你对症下药不就完了”
俩姑娘一合计,有道理。
很快决定由商瑶出面策反赵子由,商瑶决定打着庆祝自己找到工作的名头,约几个朋友周日聚餐,顺便叫上赵子由,打听下情况。
闫佳劝她们别拖到明天,现在就把电话拨给赵子由。
有什么好拐弯抹角的?
辛晚成一想,确实是。
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有什么不好问的?
商瑶直接打电话给赵子由。
一接通,赵子由就开心地来了句:“稀客呀。怎么了?”
辛晚成听着一愣。
她还以为商瑶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是去和赵子由约会的。可赵子由这话……
辛晚成来不及想这些旁枝末节的,商瑶已经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直接问了:“问你个事儿。”
“什么?”
“叶南平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
……
辛晚成坐在一旁,听着开了免提的手机,赵子由沉默了半晌,疑惑道:“你问这干嘛?”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
辛晚成和商瑶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起码证明叶南平取向还是正常的……
“那他这几年一直不交女朋友?”
“这个……这个我不能说。”
“该不会……他做战地记者受了伤,那方面……被影响了?”
商瑶突然提到这个假设,辛晚成都吓了一跳。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合理怀疑——虽然辛晚成很不想接受。
好在赵子由否定得十分斩钉截铁,“怎么可能?!人那方面好着呢。”
辛晚成默默地松了口气。
使了个眼色给商瑶,商瑶便继续发问:“那是什么理由不能说?”
这时的赵子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瑶瑶,你怎么对叶南平这么感兴趣?你该不会……”
“不不不,我刚从上一段走出来,现在压根不想谈恋爱。”
赵子由听了这话,该更伤心了。
果然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暂时的静默,之后赵子由才恢复了一贯的语气:“那看来是替辛晚成问的咯?”
“……”
突然被猜到,免提这边的仨姑娘不由得同时屏了屏气。
赵子由一听这架势,大概没想到自己竟然胡猜猜准了:“真是替辛晚成问的?”
辛晚成这时终于不做商瑶背后的女人了,直接开口:“有这么意外吗?”
赵子由想了想:“哎,哥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辛晚成立即竖起耳朵。
“哥给你介绍帅的,容易上手的。叶南平这块骨头难啃,非常难啃。”
到头来,问题又被丢回给了辛晚成。
挂了电话,俩姑娘一筹莫展,闫佳啃着虾钳嗫嚅着:“是有多难啃?”
话音刚落,闫佳就把虾钳啃得稀碎。
“辛晚成,你不是酒量好吗,直接灌醉他,睡了再说。”
“……”
辛晚成沉默地乜一眼闫佳。
净出馊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1——
第39章
可闫佳似乎没接收到辛晚成拒绝的信号, 直接进了房间, 没一会儿拿了一堆套套出来, 一屁股坐回地毯上,当着辛晚成和商瑶的面, 将手中的套套像展扑克牌似地展开, 用下巴点了点辛晚成:“选一个。”
辛晚成和商瑶都惊了。
她俩从没见闫佳带男朋友回来过夜, 怎么套套的囤货量这么……惊人?
“快点呀,别磨蹭了!”见辛晚成迟迟不动手, 闫佳等不及了, 直接从一把套套中抽了一个出来, 直接扔进了辛晚成搁在单人沙发的挎包中。
闫佳见商瑶还盯着茶几上这堆套套走神, 挑眉问:“你也来一个?”
商瑶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暂时不需要。”
“行,那有需要的时候找我。”闫佳把剩下的套套全收了回去, 继续吃小龙虾。
辛晚成在励志和冲动间拔河半天没个结果, 愤懑地直锤抱枕:“不行啦!我万一真霸王硬上弓,他绝对把我开除。我不能为了个男人把工作丢了……”……就算这个男人她喜欢到不行。
商瑶仔细琢磨了下, 也觉得不妥,但很快退而求其次:“没让你真把他睡了,但是,把他灌醉, 套个话总行吧。万一他真是那儿受了伤, 那方面不行,你也好趁早断了对他的念想。”
闫佳吃了商瑶买的小龙虾,自然是点头附和:“是的没错, 那方面不行的男的,其他方面再优秀都不能要。”
辛晚成拎起一只小龙虾塞闫佳的嘴,可让她别再说了。
……
然而辛晚成什么都还没做成,就出事了。
之前她拍的那位章毅,自杀未遂住院了。
就在in studio和许安宁联合策展的摄影展《明天》开展的第二周。
许安宁拍的纪录片也叫《明天》,摄影展作为纪录片的联动,本意是为了帮助更多人了解PTSD这个群体,可谁也没想到,这些好意,因为章毅的自杀,一切都变了质。
章毅的母亲要求许安宁以及叶南平销毁章毅的所有影像资料,并要求赔偿,不然就要告他们。
所有人这才知道,章毅的PTSD压根没有痊愈,章毅急着重新投入新生活,背着父母和心理医生停了药。
许安宁态度很坚决,她之前答应过章毅,一定会让纪录片上映,作为祝贺章毅回归正常生活的礼物,如果章母提出的这一切要求并非出于章毅本人的意愿,她有权拒绝。
章毅曾在纪录片的采访中透露过,他从小就生活在母亲的严格管控下,虽然他知道这一切是源于母爱,但母亲对他的过度保护令他窒息,他觉得他之所以比那些和他同样目睹了枪击案的同学们脆弱那么多,几年都走不出阴影,和自己母亲从小到大的过度保护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