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建平帝一直牢牢握在手中,从未旁落他人的铁血之师,也是拱卫京师的主要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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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拉回半个时辰之前。
自打惠王带着人去了西苑门,陈皇后就显得格外不安。
她一直待在宝月楼中,源源不断有人将消息递回来,她时而阖目,时而睁眼,但阖目的时候较多,显然心神不宁。
她突然站了起来,带着人去了西厢。
西厢门前守了不少侍卫,见她匆匆而来,都是极为诧异。
“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这时,从里面跑来一个太监,正是陈皇后身边的太监总管何年。
他低声回道:“已经听了娘娘的命,将诸位大人都分开看管,并强行威逼利诱,甚至还动用了一些手段,可暂时还没有人松口。”
“皇贵妃呢?”
何年往正房那处看了一眼,道:“皇贵妃和魏王妃还在里头关着,因为没有娘娘下令,暂时还没有对她们用什么手段。”
陈皇后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就往正房那边去了。
门外守着的侍卫见是皇后娘娘,也无人敢拦,任凭她闯了进去。
皇贵妃累了一天,显然这会儿已经到了极限,歪在炕上睡着了。凤笙却一点睡意都无,看着几上的羊皮宫灯发呆。
随着一阵寒风卷来,陈皇后带着人进来了。
“我倒是挺佩服你,你倒是睡得着。”
第157章
经过这么一会儿时间, 皇贵妃已经醒了,且没有任何茫然之色, 显然是睡得并不熟。
她微微打了个哈欠,道:“我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睡不着的。”
陈皇后冷笑了一声, 嘴角上褶皱的纹路让她的面相在一瞬间显得极为刻薄, 她扬了扬下巴,身后的富春领着两个太监走了出来。
富春手里拿着一张空白的纸,另一只手端着一个小碟,小碟里是血红色的朱砂。这颜色在当下这种时候,显得格外的诡异, 并让人惊悚。
两个太监上来二话不说就想靠近, 却被凤笙突然站起来的动作挡住。
“想以下犯上?小命不想要了,想被诛九族?”
两个太监被吓住,面露迟疑之色, 富春的动作打破了僵局。她将白纸和小碟往炕几上一放,人已经欺了上来,想扯开凤笙靠近皇贵妃。
陈皇后冷笑道:“魏王妃你也别吓这些奴才了,还不知是谁过不了这一夜。”
显然陈皇后突来发作,也有点吓到了皇贵妃, 她不禁往后退了退,凤笙眼角瞥到她这动作,心里一紧,也没多想咬牙将富春推了开。
“皇后娘娘好大的气势, 不去担忧惠王能不能挡住吴王,倒来寻我们两个妇孺的麻烦。”
“妇孺?你们俩可真是妇孺啊!知不知道本宫这辈子最恨的人之中,你们婆媳二人就占了首位,一个祸害了我儿的太子位,一个跟本宫争了一辈子。苏盘儿,我若是早知道你狼子野心,就该早送你去见你那短命的娘,可惜你太会伪装了,本宫没防备自己养了头吃人的狼,最后倒让你和你那儿子爬在本宫和铎儿头上。不过没关系,你终归是落在我手上了,你们也别操心惠王能不能挡住吴王,先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显然陈皇后这会儿是狗急跳墙了,大抵心里也没谱,所以想先下手为强除了心头大患再说。这种行举确实超出了皇贵妃和凤笙的预期,但不得不说有时候乱拳也是能打死老师傅。
“还不给把人按住了,让她在那纸上印上手印。”陈皇后命道,又对皇贵妃说:“你就算不认又如何,有没有听过成王败寇这句话?史书从来都是由成功者来书写。”
随着陈皇后的话音,富春已经带着两个太监逼上来了,这次是三个人一同使力,凤笙一人倒不是对手,被推到在一旁。
就在屋里乱得一片不可开交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朕倒不知朕的皇后竟然懂得如此之多,还知道史书是由成功者来书写,看来惠王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都是皇后的教唆了?”
陈皇后的脸,在一瞬间白成了死灰色。
她颤抖地转过头:“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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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的正是建平帝。
他身穿玄色龙袍,头上没戴冠,一头花白相间的头发只以一根玉簪固定住。他面容清隽,似乎有些疲累了,脸色甚是不好,眉间可见疲色。
并不止他一人,还有十六皇子、珒哥儿和玹哥儿等人,十六皇子和珒哥儿面色严肃,只有玹哥儿还懵懂不知,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屋里。
凤笙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没忍住上前去把玹哥儿抱住,又眼神不落地去看珒哥儿和十六可安好。直到珒哥儿递给她一个安好的眼神,她的心又安稳了一些。
皇贵妃也松了一口气,叫了声陛下。
“你没事?怪不得铎儿找不到你。”陈皇后抖着嘴唇说。
到了此时,建平帝的脸色已经疲到极处,看都没看陈皇后一眼,只是抬了抬手。身后的福禄冒了出来,领着两个太监,对陈皇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句!宗琮,我可是你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太子妃,你的元后,你就为了这么一个贱人,还有这贱人的儿子,就给我母子二人设了一个弥天大局?”快走到门前时,陈皇后突然苍凉笑了一声,转身道。
建平帝背着身:“路是你自己选的,自己走的,怨不了别人。”
“路是我自己选的,自己走的?你又何尝给了我们别的路可以走?”她喃喃自语着,突然苍凉地笑了几声,声音转为尖利,“宗琮,你没有心,你对任何人都能毫不犹豫地利用。你以为他是真的宠你?你错了,他心里只有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才会宠你的,你以为你真的赢了?你错了!我会等着的,我会看到你输得像我一样,我会一直看着的……”
陈皇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还是静得落针可闻。
建平帝突然揉了揉眉心,看着皇贵妃道:“也累了一天,先去歇着吧。”
皇贵妃犹豫了一下,上前扶住他。
*
灯光晕黄。
明明与之前并无分别,可在此时却从紧绷变为了安宁。
床榻上,难得母子三人同睡一榻。
珒哥儿睡在最里头,玹哥儿在中间,凤笙合衣靠在外面。
“你们什么时候和皇祖父在一起的?之前有没有被吓着?”
珒哥儿还没说话,玹哥儿已经抢在前头答了。
“皇祖父一直都在啊,玹哥儿睁开眼就看见皇祖父了。”
也就是说,其实建平帝一直藏在宝月楼?
不愧是文成武功一代明君,玩起阴谋诡计来也是出人意料,灯下黑的套路可是被诠释的淋漓尽致。陈皇后和惠王搜遍了整个西苑,估计都没想到要搜一搜宝月楼。
“皇祖父说,爹也回京了。”珒哥儿道。
“真的?”这事倒是出乎凤笙意料了,也因此她很诧异。
“皇祖父说玹哥儿明天就能见到爹了,爹带着人在外面守着,免得坏人欺负了玹哥儿了。”玹哥儿打着哈欠道。
凤笙按下不太平静的心绪,拍了拍他道:“好了,你们也赶快睡吧,等明天天一亮,就能看见爹了。”
没有等到天亮,就在凤笙也撑不住陷入梦乡之际,突然感觉到一阵寒风卷了进来。
她下意识睁开双眼,就看见一身甲胄,双目灼灼发亮的魏王。
“你回来了?”
第158章
经过昨天的一场大雨, 整个西苑都湿漉漉的,散发出一种清新沁凉的气息。
甬道上, 看不见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取而代之是气质冷肃的兵卒。清洗从昨夜就开始了,本来守卫着西苑的禁军侍卫如今沦为被严格看守的对象, 同时被关起来查问的还有许多宫女和太监。
不同于昨天, 今日的宝月楼满是安宁静谧的气息,鸟雀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着,凤笙睁开眼才发现魏王早就起了。
她却不想起来,感受着外面照射进来的光亮,觉得时间还早, 便静静地躺着,想着昨天想着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肚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抚上那一处, 没过多会儿, 果然又一脚踢到了同样的位置。
莫名就觉得安心, 似乎他回来了她就什么也不用多想。
“王妃,可是要起?”不知过去了多久,桃枝的声音打断了凤笙的神游。
“什么时候了, 殿下呢?”
桃枝恭恭敬敬地答:“回王妃的话,刚过辰时,王爷去瀛台了。”
“珒哥儿他们可是起了?”
“两位小主子早就起了,同王爷一起去了瀛台。”桃枝一面说一面将凤笙扶了起来,又蹲下为她穿上鞋。
“这俩孩子, 爹一回来,就黏上爹了。”凤笙失笑,披上外衫就去了浴间。
洗漱更衣梳妆,等凤笙去了门外,嗅着大雨过后的清新空气,格外觉得神清气爽,也突然就感觉到饿了。
她让桃枝传膳。
用罢膳,她想了想,决定去瀛台探望探望皇贵妃,顺便看看两个孩子在那里有没有捣蛋。
珒哥儿和玹哥儿自然是没有捣蛋的,建平帝也算雷厉风行,一大早就召集了很多官员。
至于季忠年这些昨日被请到西苑的老臣,除了蒋博学这个不碰他都颤颤巍巍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吃了些苦头。而随着官员们渐渐聚集到瀛台外,昨日发生之事也几乎人尽皆知。
虽然具体详细不清楚,但他们都知道惠王伙同陈皇后谋逆了,不光试图加害陛下,还扣押了一众内阁重臣,企图拟伪诏谋朝篡位。其中附庸着无数,甚至兵部尚书赵书杰吏部侍郎陈清华都涉足其中,所涉之广,简直骇人听闻。
一时间,唾骂声无数。
尤其听说赵书杰陈清华二人竟串通惠王,逼迫同僚,更是骂声如潮。
大抵惠王本人挨的骂,都没有这二人多。
其实想想也是,惠王是皇子,皇子争储似乎是天经地义,但赵书杰和陈清华二人都是士大夫出身,又都是文人,他们在那些朝臣们心里是同类,如今同类把同类给卖了,骂走狗奸佞都是轻的。
建平帝雷厉风行,肃清西苑和紫禁城的同时,还不忘将惠王谋逆之事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同审理,明摆着打算从重处理。
中宫一系及陈家树倒猢狲散,犯下了这样的滔天大罪,旁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更不用说为其求情。
倒是惠王妃孙氏,在惠王被关押的第二日,就带着惠王府一众皇孙皇孙女来到西苑,就跪在瀛台外面,想求建平帝网开一面。
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局面,即使建平帝想饶了惠王,也要顾虑那些被折辱的大臣们的心思。这些老臣搁在朝堂上,都是跺一跺脚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不是阁臣,便是尚书侍郎,哪怕是一国之君也得斟酌斟酌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值不值得得罪所有臣子。
与此同时,惠王的一些附庸者就没这么好了,凡牵扯在内,被下狱的下狱,被抄家的抄家。
一时间,京城陷入一片风声鹤唳之中,连街上的地痞都知晓最近风头不对,不敢随意惹是生非。
至于魏王,他本是被建平帝召回京的,外面一片纷纷扰扰,他倒是显得十分清闲。
成天就在西苑里,陪陪凤笙和两个孩子,对朝中大事却是不问不管。不过就照如今这势头,魏王显然已是陛下属意的储君人选,倒没有人敢对他轻忽,反而门庭比以前热闹许多。
只是这西苑也不是外人想进来就能进来来,魏王一家人倒能在西苑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就在入秋的第一天,关于陈皇后和惠王的圣裁终于下来了。
陈皇后被废为庶人,幽禁冷宫,惠王同样被废为庶人,终生圈禁惠王府。
这个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众人的意料,到底是元后及嫡长子,建平帝总是要念几分旧情。而吴王因着惠王软禁后宫嫔妃在先,虽擅自调动三千营兵力,到底打着护驾的名义,建平帝并没有在明面上处罚他。
不过惠王被圈禁后,吴王也被谴离京城前往封地就藩,自此失去了被封储的资格。
而朝堂上随着这次的大清洗,难免陷入无人可用的窘境,但因为建平帝提拔了一批年轻实干的青年官员,展现出日异月新之态,渐渐焕发了勃然的生机。
陈皇后被关入冷宫的那一日,皇贵妃思索再三,还是打算去送送她。
倒不是为了示威什么的,只是皇贵妃有些感叹这个女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当初能进宫是因为她,后来屡受磋磨还是因为她,而更为神奇的是两人竟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之前建平帝在处理陈家时,曾问过她可要认亲,皇贵妃的回答是默然不语。
她在最落魄最凄惨的时候,陈家没有给她任何帮助,她在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认回那家人。既然如此,何必在此时给自己平添烦扰。
不过建平帝也没有对陈家怎样,不过是削了官发放原籍。
她和陈皇后几乎纠缠了一辈子,两人视对方为死敌,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就当是个告别,不光是和陈皇后的告别,也是她对这段孽缘的告别,只可惜陈皇后并未这么想,在见到皇贵妃时她着实愣了一下,之后却是连连冷笑。
褪去了那身凤袍,陈皇后其实和寻常妇孺别无不同,甚至因为这些年呕心沥血更显苍老。
密密麻麻的皱纹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皇贵妃乍一看到她的脸,还有些吃惊。
“吓着你了?等哪天你跟本宫一样,你也不会比本宫强到哪儿去!”
看守陈皇后的太监见她如此无状,当即就对她大声训斥道:“怎么和皇贵妃娘娘说话的?你以为你现在还是皇后,你就是庶人!”
皇贵妃抬了抬手,止住了太监的训斥。
她抚了抚鬓角,对陈皇后笑着道:“只是有些感叹罢了,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来这种地方,更没想到最后来送你的,还是我。”
“你不要得意苏盘儿!就算本宫被废了,你也不过是个捡边角废料的,你哪怕做了皇后,也不过是个继后,依旧要屈尊在本宫元后之下。”
皇贵妃依旧笑着慢条斯理说话,“你别担心,我不会做皇后的。陛下倒是与我提过这件事,我却并不想当这个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