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9-05-19 07:08:22

  其实就算不知是谁下手也不要紧,这本就是杀鸡儆猴,儆的不光是那些大户和富灶们,也是勾庆。
  可惜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心肠还不够硬,没办法眼睁睁坐视别人为她而死。
  事情出了岔子,幸亏宗钺的突然出现救了她一命,而之后宗钺的行举很大程度又还原了她本来的计划,甚至比她计划的更好。
  勾庆也似乎误会了,误会她背后站着魏王,才敢提出与他合作之事,不过凤笙并不打算解释这个误会。
  “少爷这一局会赢,实属侥幸,以后万万莫感情用事。”禹叔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里说道。显然他知晓勾庆上门了,才会过来。
  凤笙抿了抿嘴角,不置可否地站起来。
  “我去看看大人。”
  范晋川已经好几日没出现了,这和他平时秉性不同。哪知凤笙刚出门,就碰见正朝这里走来的宗钺。
  无奈,她只能又折返回来。
  ……
  进来后,宗钺的目光在棋盘和还未撤掉的两个茶盏上,落了一下。
  又看了凤笙一眼,在棋桌后坐下。
  凤笙有点头疼,忙使眼色让知秋把茶盏和棋盘撤下去。撤茶盏时,宗钺没说什么,可轮到棋盘时,他却伸手挡了一下。
  见此,凤笙只能端着笑道:“殿下要不要来一局?”
  宗钺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算是默许了。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也不动,凤笙只能任劳任怨地去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回到盒子里,才客气地一抬手道:“殿下先行?”
  宗钺看了她一眼,拿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的正中间。
  落子天元,这是蔑视。
 
 
第38章 
  俗话说, 金角银边草肚皮。
  围棋注重布局, 一般下棋的思路是先占角,再拆边, 呈包围之势, 往中间发展。毕竟围棋, 主要就是一个围字。
  而落子天元,指的是开手就落子在整个棋盘最中心的位置。倒也不是不能这么下,只是第一子就落在这个位置,不是不会下棋, 就是自诩棋艺高超, 存着蔑视对方的意思。
  宗钺自然不可能不会下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蔑视。
  凤笙不为所动, 十分平庸地在左下角落下一子, 也并未对宗钺的蔑视做出任何回应,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起来。
  对于高手来说, 一盘棋刚开始时并不难, 几乎不需要费什么脑子, 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布局。所以两人下的非常快, 奉茶上来的知春,只觉一阵眼花缭乱, 两人便落了十几子。
  她小心翼翼把茶放在桌上, 正想退开, 被凤笙叫住了。
  “寻些零嘴来吃。”
  知春看了宗钺一眼, 默了默,去一旁打开茶柜,从里面端出几个小碟子。
  有瓜子、栗子、茴香豆、五香花生,光瓜子就有两种,还有一碟子蜜饯。知秋去挪了张小几来,摆在一旁。
  凤笙挥挥手,两人便退开了,她则摸了瓜子来吃。
  而此时此刻,棋局已经到了紧要处,都下得很慢。凤笙吃着小零嘴,倒也能打发时间。
  看得出她下得游刃有余,不然会这么嘎吱嘎吱吃零嘴。
  宗钺听着这声音,再看棋面,紧了禁后槽牙。
  “这瓜子不错,是不是换了一家?”
  知春道:“以前经常买的那家关门了,这是新找的一家店,少爷要是喜欢,奴婢让人再去买一些。”
  “不错。”
  宗钺终于落下一子,凤笙空出一手提起棋子,风淡云轻地放在棋盘上。
  又轮到宗钺了。
  又下了几手,宗钺将手里捏的子,扔到一旁。
  “你没话对我说?”
  “什么?”
  宗钺绷着嘴角,看着对面那张无辜的脸。
  还真是无辜,棕黑色的围脖将她的脸衬得十分白净,明明寡淡的脸,却因为那双墨染似的眉眼,多了几分肆意飞扬。
  与第一次见到的她,完全不同。
  也不同那日孙家,众目睽睽之下,她伶牙俐齿的虚张声势。甚至与扬州再见也不同,有时候宗钺真的很疑惑,她到底有多少张脸。
  “需要本王提醒你?”
  凤笙眨了眨眼:“魏王殿下是说救命之恩吗?学生与你道过谢,既然殿下再提此事,那我再次跟您道谢,若不是殿下您,那日恐怕我性命堪忧。”
  宗钺就感觉腾地一下,无名火更甚。
  “方凤笙,你跟本王装傻?”他不信她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魏王殿下,你说的话学生实在不懂……”
  宗钺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打翻了棋盘。他并未停留,像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哎,你说这人也真是莫名其妙,发什么火嘛。”
  嘴里这么说着,凤笙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却有些怪异。站了会儿,她蹲下去捡棋子,被吓愣住的知春知秋,也忙过来捡棋子。
  “扫兴!你们捡,我出去一趟。”凤笙直起腰道。
  “少爷,您去哪儿,外面那么冷,您的病还没好。”
  “我去找范兄。”
  *
  范晋川不在后衙,在前衙。
  凤笙在二堂后面的书房,找到了他。
  “贤弟。”
  看见凤笙,大案后的范晋川目光一阵闪烁,“可有事,我这里还有些公务。”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好几日没见到大人了,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范晋川站起来,去书橱前佯装找东西,“我这阵子公务实在繁忙,才会无暇去看贤弟,贤弟的病可好些了?大夫既让你多养些日子,你还是少往外面跑,现在天气寒冷,恐会招来风寒。”
  “我在房里待闷了,才会出来走走。”凤笙走近了些,在书案上看了看,又扬眉看他:“至于我奇怪什么,当然是范兄的态度了,我总觉得范兄最近似乎在躲我。”
  “躲你?怎么可能,贤弟是不是误会了,我就是最近公务繁忙。”
  所以人太正直老实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就例如范晋川吧,他说这种谎,简直太明显了,一看就很心虚。
  凤笙无奈,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是发生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贤弟不要多想。”
  “但我是你的师爷,如果你一直这么闪烁其辞,态度回避,可能我这个师爷就做不下去了。”
  范晋川浑身一震,有点苦涩道:“是因为魏王殿下?”
  凤笙好奇问:“大人为何如此想?”
  范晋川有点站不住了,总是这么背着身,太失礼了。他随手拿了一卷书,往书案那处走,却又没坐下,而是又开始整理桌面。
  “魏王这趟似乎为你而来,他又曾动过想招你为清客的念头,看得出来这种念头还没打消,所以……”
  “所以你觉得我会和魏王离开?”
  “他对你有救命之恩,如果他开口,想必贤弟不好拒绝。”
  凤笙的脸冷了下来:“那是谁告诉你,我会跟他走?”
  范晋川抬眼去看她:“那贤弟不跟魏王走?”
  他这个眼神实在太澄净,又带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忐忑,凤笙明明很生气,火儿却莫名其妙地没了,变成了无奈。
  “我们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我怎么可能会离开。”
  范晋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原来贤弟没打算要走?”
  “你很希望我走?”
  不知为何,范晋川没敢去看她的眼睛:“当然不,只是……”语调突然变为低落,过了会儿,他才说:“为兄心中实在有愧。”
  “何来的愧?”
  范晋川起先不说,实在架不住方凤笙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他狠狠甩了下头,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
  “贤弟将污名尽揽于自身,我却置身事外,贤弟在外面历经艰险,我却高枕无忧。甚至包括这次,魏王殿下都能意识到贤弟可能会有危险,唯独我丝毫不觉,如果不是魏王殿下执意前去,恐怕贤弟……甚至这次,我明知背后罪魁祸首是谁,却无能为力……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有时候我真会质疑自己是否能当好一个官,而当一个好官的定义又在哪儿……”
  这是迷惘了?
  但凤笙又不奇怪范晋川的迷惘,将一个书呆子丢到这种地方来,势必会打碎他的三观重组,而这个重组的结果可能会是两个极端,可能会斗志高昂,更加坚定信念,也可能会一蹶不振,随波逐流。
  凤笙当然不希望范晋川一蹶不振,不管是基于她想做的事上,还是作为朋友甚至幕客的立场。
  “关于我揽污名,你置身事外这件事,这不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一场戏,总要有人扮黑脸,有人扮红脸,缺一不可,所以范兄看似什么都没做,你又怎知自己没起作用?至于能否做一个好官,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我只能说,觉得气馁的时候,想想自己的初衷。”
  “你的初衷是什么?”
  他的初衷是什么?
  当一个好官。
  可这个好官的定义却太模糊,‘好官’这个词,不过是外在给他的固有理念,他知道好官是好的,贪官污吏是坏的。就好像纸上谈兵,他以为的好官是只要我去做,就一定会是个好官,可来到泰州这段时间,才发现想做一个不随波逐流的好官,为百姓干点实事的好官,太难。
  就好像深陷一张巨网,总有一些你想做,却无能为力的事情。他笃信的君子之道,似乎并不是那么有用,他甚至要学会迂回,甚至去做一点表面去看,并不是那么‘对’的事……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张老农的脸——
  “其实这里的人都知,却没人敢说,没人敢跟您说!我老了,一家子都死绝了,都死在水灾之中,就剩我一把老骨头浑浑度日,我不怕死……”
  “都在堵,怎么疏?上天不仁,贪官污吏横行,当官的只看见银子,看不见百姓,所以这是老天要绝了这里!”
  他的眼前又出现方凤笙的脸——
  “冒天下之大不韪,你敢吗?”
  “只有两淮乱了,乱到圣上无法忍受,才能破而后立……”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我只能说,觉得气馁的时候,想想自己的初衷。你的初衷是什么?”
  ……
  “贤弟?”
  范晋川回神,却发现方凤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外。
  “贤弟,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何事?”凤笙含笑回眸。
  看着她的脸,范晋川却有些发愣。
  想着那日魏王抱着方贤弟的情形,以及勾庆与他说笑喝酒的神态,他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只觉得这样回头看来的方贤弟,莫名很好看。
  “怎么?”
  “没、没事。”
  *
  下午在前衙时,范晋川鬼使神差总会想起这件事。
  晚上回到后衙,他没忍住问了小七一句。
  “你觉得方贤弟相貌如何?”
  这话可把小七给问懵了。
  “公子,小的没听懂你的意思。”
  “就是、就是……”话到嘴边,范晋川咽了回去,“算了,没什么。”
  小七更是被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说是这么说,范晋川却忍不住开始留意方凤笙,甚至为了弄清楚好看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多次找借口去见方凤笙。
  “范兄,该你走了。”
  范晋川回过神,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灯光晕黄,让凤笙白皙如玉的脸上,染上一层蜜色。她正低头看着棋盘,显得浓睫格外卷翘,墨染似的长眉,刚毅又不失娟秀。她半靠在软枕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暗红色的佛珠,神态慵懒而惬意。
  “范兄,你到底还下不下了,不下就去歇着吧?”
  “下,当然要下,这一盘还没下完。”范晋川慌忙放下一子,这一子恰恰是羊入虎口,凤笙忍不住皱了皱眉道:“算了,我看范兄似乎有心事,心思也不在下棋上,时候也不早了,我要休息,范兄也回去休息吧。”
  “好、好。”
  范晋川站起来,匆匆往门外走,凤笙疑惑地看了他背影一眼。
  ……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①……”
  “范大人,念叨着什么呢?”
  范晋川猛地停下步子,借着廊下的灯,看向站在黑暗中的宗钺和德旺。
  说话的正是德旺。
  夜风很凉,感觉似乎要下雪。
  被寒风一吹,范晋川当即觉得脑袋清醒了不少。
  “没、没什么,魏王殿下怎么站在此处?这是——”
  “本王无事出来散散。”
  这种时候出来散步?
  不过这会儿范晋川也没心思关心这个,他对魏王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天寒地冻,以免受寒的话,就匆匆走了。
  德旺偷看了宗钺脸色一眼,道:“这范大人还有这种怪癖,是不是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出了问题,走路还背书。”
  “他念的是道德经。”
  “道德经?”好吧,跟德旺说道德经,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见宗钺驻足,他小心翼翼问:“那殿下,还去找方师爷吗?”
  宗钺没说话,转身往回走。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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