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9-05-19 07:08:22

  夜如浓墨,他眼中也似乎染了浓墨,黑得深沉。
  ……
  “所以说,当初我爹逼我嫁进孙家,是因为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事?”
  寂静的空气,方凤笙略显压抑的嗓音响起。
  王二家的早就下去了,只有禹叔和知春陪在左右。
  “那为何,我爹是畏罪自杀?周大人执意上书,是意欲想将此事禀奏给朝廷,为何反倒成了周大人贪墨税银,我爹牵扯其中畏罪自杀?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人能回答她。
  方凤笙笑了起来。
  先是无声的笑,渐渐笑出了声,直至笑得不能自已,浑身颤抖。
  “姑娘!”知春焦急喊道。
  方凤笙像是失了魂,双目失去焦距。
  只是笑着,是在笑,又像在哭。
  “我以为我爹嫌我是女子,我以为我爹还是想要儿子,我以为我爹其实道貌岸然,明明母亲刚死,他就纳了新人,迫不期待想生儿子,所以才会在何姨娘身怀有孕后,逼着将我嫁出家门,我以为……”
  “姑娘,你别笑了,别笑了!”知春冲上来抱住她。
  也许别人不知道,知春却知道这两年姑娘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本是肆意飞扬,却被人硬生生折断了翅膀。现在的方凤笙让知春陌生,她从小跟在方凤笙身边长大,是眼睁睁地看着姑娘从光芒万丈,变成现在这样一潭死水。
  而这一切都是老爷造成的,知春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姑娘从老爷书房回来,是怎样的心若死灰,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信念。
  现在老爷惨死狱中,突然告诉姑娘当初老爷逼她成亲,甚至不惜以父女断绝情分威胁,不过是想护她平安,这让姑娘一时怎么能接受。
  方凤笙呛咳了起来。
  她已经很瘦了,本来她这两年身子就不大好,经过这场事后,更是弱不胜衣。
  “原来我错了……”
  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射出来。
  知春尖叫一声,慌乱地去替她擦拭,又去摸她胸口。禹叔也站了起来,目含担忧地看着她。
  “王二家的,快去找大夫。”知春哭着喊。
  王二家的慌里慌张跑进来,冲上来看了看:“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我这就去找大夫。”
  刚转身,就被人拽住衣角。
  “姑娘?”
  本来气若游丝闭着双目的方凤笙,突然有了动作。
  她推开知春,站直起身。
  薄弱的肩膀,藏在湘妃色的布料下,衣衫似乎大了很多,更显瘦骨嶙峋,但脊背挺拔笔直。
  “禹叔,能告诉我,我爹葬在哪儿吗?”
  “几位族老不允许老爷进祖坟,我将他葬在南山脚下。”
  “我想去看看他。”方凤笙说,她擦了擦嘴角,转身迈步:“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离开这儿。”
  “姑娘!”禹叔沉声道。
  方凤笙的脚步一顿。
  “姑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遵循老爷的遗愿,爱护自己,不要再自己和自己较劲儿,好好生活,若能夫妻和顺,子孙绕膝,想必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方凤笙没有回头:“禹叔,你甘心吗?”
  禹叔一愣,甘心吗?
  他眼前似乎又出现方彦临出事那一晚的场景——
  “阿禹,我一生仅有这一女,爱之如宝。我自责自己的自私,女子一生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伦常是天命,只要安心居于一偶,其实也不没什么不好。可我却一时任性,教了她太多东西……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做过了鸿鹄,见识过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又怎会甘心当家雀,想必这孩子现在还在怨我逼她嫁人。可若不让她怨,她又怎会答应出嫁……她生性倔强,行不苟合,若我出事,恐怕不能善罢甘休,你当尽力安抚她,只要她能一生安泰,即使我身坠阿鼻,也能含笑九泉……”
  可,怎能甘心?
  禹叔还没忘记当初拿到方彦的尸首,是怎么样一个惨状。
  那些人对他用了刑!
  他跟随方彦近二十载,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方彦的性格。事态未明,他不会畏罪自杀,因为那等于是认了罪。是那些人先用刑,却拿不到他反水的口供,索性杀掉他,伪装他是畏罪自杀的。
  ……
  “老爷,那我呢?”
  “阿禹……”
  “自从你救我一命,我就发誓这条命是你的。如今你身处险境,却让我置身事外?而且这个局不是不能破,为什么非要以身试险?”
  方彦沉沉地叹了口气,又怅然地笑了笑:“阿禹,你不懂。你看周大人何尝惧了?我更不能惧,总得有人站出来,告诉圣上。也许是我想多了,宋阁老乃是周大人的座师,有他帮衬应该不会出事,就算出事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凤笙对我太重要,我冒不得险,我只有把她托付给你,才能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禹叔,我不知道你甘不甘心,但我不甘心,因为我姓方,我是方彦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都说了,这是个大帅比女主。
  所以这个后院里的乱七八糟,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甚至她不得脸的处境,也是自己放任的,因为觉得特别没意思。
  试想,女主一直被他爹当儿子养,突然逼着她嫁人,告诉她她终究是个女子。崩溃的是她全部世界,因为在这个对女子束缚众多的世界,她的信心都是他爹给予建立的,然后她爹亲手打碎了它。好吧,感觉把方彦说的好残忍。
  接下来肯定是会离开孙家的,至于你们关心的男主,我就不剧透了。哈哈。
  ~
  ps:信写的很白话,没办法,因为信里需要透露的信息太多,而且如果真是古文信,我就算拽掉头发写出来,汗你们也看不懂,获得不了有效信息,我就不费劲儿了。
 
 
第4章 
  王玥儿病了。
  那日从熙梧堂回来,就病了。
  先是发热,烧狠了就说胡话。大夫请了,药也喝了,却没有什么用。后来人倒也醒了,却一日比一日消瘦。
  老太太来过好几趟,一趟比一趟沉默,一趟比一趟焦虑。王玥儿病成这样,似乎把她的心挖出来,在地上磋磨了个来回。
  “你这个死丫头啊!”老太太抱着王玥儿,拍着她的背,老泪横流。
  王玥儿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涸:“外祖母,你别怪我,当初我来家里,您指着闻城哥哥说这是你四哥哥,我就认准了他。从方凤笙嫁进来那一天,我就不想活了,我真不想活了……外祖母,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变得这么丑陋,变得面目狰狞,但我没有四哥哥,真的没办法活……”
  祖孙俩抱头痛哭,屋里一个丫头婆子都没留。
  哭了一阵,老太太擦了擦眼泪,道:“你好好养身子,外祖母明日再来看你。”
  “外祖母。”
  “你不养好身子,闻城回来看你这样子,能喜欢?”
  “外祖母?”
  ……
  老太太走了,房里恢复寂静。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绿衫子的丫头,伸头进来看了看,见房里没人,才悄悄地走到床榻前。
  “秋儿!”见到这丫头,王玥儿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哪里还能见到之前病重羸弱的样子。
  “姑娘,老太太走了?”
  “走了,那事成了。”王玥儿带着得意欢喜的笑,虽然老太太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她却听懂了。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了。”
  王玥儿摆摆手:“还是你出的主意好。”
  秋儿是个长着双大眼睛,看起来很活泼的丫头。闻言,她忙说:“奴婢只是乱出主意,主要还是姑娘受老太太宠爱。”
  显然这话极得王玥儿的心,让她笑更开心。
  “那你说我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病着?”
  “肯定不能了,不然这事不就跟姑娘扯上关系了?姑娘最好赶紧养好身子,这样才能撇清关系。”
  王玥儿点了点头,又问:“也不知道外祖母会怎么做。”
  “老太太肯定有她自己的办法,这事姑娘就不用操心了,只用安心等着就好。”
  王玥儿沉吟一下,将目光放在秋儿身上:“这事如果成了,算你一功,到时候我会好好赏你的。”
  “奴婢不敢贪赏,只要能为姑娘分忧解难,就是奴婢最大的幸事了。”
  “你这丫头嘴可真甜,当二等丫头有点屈才了,等我下次见到外祖母,就让她把你提到我身边当一等大丫鬟。”
  “谢姑娘。”
  *
  那日回来后,方凤笙又病了一场。
  老夫人听说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让身边丫头又送了一些补品过来。
  方凤笙好得很快,汤药不过吃了两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再去熙梧堂请安,老夫人见她眉宇舒展,想必是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感叹之余不免更是怜惜她。
  正好赶着府里要做夏装,按分例方凤笙应该是一季四套衣服,老太太亲自出银子又给她多做了四套。凤笙和老太太说自己正在孝中,衣服做多了也穿不上,老太太却说那就做些素色的,换着穿,也能多些新意。
  这可是阖府上下头一份,连王玥儿都没有的,更是惹来无数羡慕。大房的大奶奶和二奶奶都说凤笙会嫁,因为丈夫是这府里最有出息的,连带当妻子的也受宠。
  这不过是凤笙听来的闲话,事实上大房的几位奶奶也不会说这种话,肯定是话传来传去传变了形。她平时甚少出门,无事就躲在房里看书,对于这些似真似假的闲言碎语,也就是听听就罢,进不了心。
  五月初五,端午节。
  按习俗,端午要驱五毒、佩香囊、吃粽子、赛龙舟,每逢到这个时候,绍兴城里就会举行龙舟大会,举城狂欢,一些足不出户的女子们,也能跟着家属亲眷出去凑凑热闹。
  孙庆华是绍兴知府,每年府城赛龙舟的事宜都是由知府主持。天时地利人和,老太太和孙庆华商量了一下,便定下当日全家去观看赛龙舟的事。
  到了当天,等老太太带着几房太太奶奶姑娘们出了门,孙府顿时空下来了。
  问秋堂里,凤笙的午饭已经从大厨房送来了。她没去,她身上有孝,不太适合出席这种场合。
  因为今儿过节,老太太额外赏了凤笙一桌席面。菜太多,天又热,凤笙一向胃口不好,只动了两筷子,就让人把席面撤了。
  “姑娘,你多少再吃点?”
  方凤笙身穿莲青色对襟夏衫,月白色湘裙。一头乌发松松地挽在一起,垂在肩侧。她肤色极白,是那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带着一种羸弱的气息,但眉毛却是浓密修长上扬的,又给她增添了一种不协调的刚毅感。
  此时她靠坐在罗汉床上,背后斜倚着秋香色海棠大引枕,神情有些恹恹,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
  纤细的手腕,衣袖半垂,掩着其下朱红色的手串。
  再一看,哪里是什么手串,分明是一串佛珠,也是凤笙浑身上下唯一打眼的颜色。
  听到何妈妈的话,她想了想说:“你把那碗燕窝留下,剩下的都抬下去,给她们添菜吃酒。”
  何妈妈还没说什么,门外已经有小丫头欢呼上了,显然就等着凤笙这句话。
  说是过节,主子们自是不必说,吃着喝着还出去玩,可下人们就没那么好了。能被主子带出去的不提,留在府里的还是占大多数。
  这次过节,府里还是按惯例比平时多加了两个肉菜,一个人发两个粽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但跟在主子身边侍候的,待遇就不一样了,就好像现在,一桌席面凤笙也就动了几筷子,剩下的都给下人了,足够她们好好吃一顿了。
  “奶娘你和知春也去,说起来也是过节,没得让你们都陪着我过清闲。”
  何妈妈还想说什么,知春已经拉着她走了。
  “妈妈,走吧。”
  “姑娘这里……”
  “就在偏房,有什么事姑娘叫一声,我们就听见了。妈妈,不是我说,你别把姑娘当小孩子,姑娘现在好着呢……”
  何妈妈叹了一口,没再反抗跟她走了。
  最近方凤笙的情况确实好了不少,自打那次病后,她就仿佛想开了似的,性格越来越开朗,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沉默阴郁,偶尔也会和丫头们开上一两句玩笑。
  似乎就像回到她没出嫁之前。
  不过没出嫁之前的方凤笙,何妈妈也不敢去想,那些记忆遥远到让人记忆模糊。
  ……
  偏房里,席面早已摆置停当。
  偌大一张圆桌,摆满了各种菜式,还有两坛子雄黄酒。
  何妈妈不必说,自然是坐着主位,她是方凤笙奶娘,今儿这席面又是方凤笙赏的,代表着四奶奶的颜面。
  知春陪在下侧。小蝶小桃她们都按次序坐着,守门的王婆子挨着靠门边的位置,她老脸笑成了菊花,连声说四奶奶心善,赏了这么好的席面给下人。
  一共加起来不到十个人,除了凤笙,问秋堂里所有人都在这儿。
  坐下后,何妈妈说了些场面话,大家就都拿起筷子。每个人面前都倒了雄黄酒,今天过节,不管会不会喝酒,都得喝一些,辟邪。
  要不怎么说酒桌上出感情呢,几个丫头婆子几盅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说说这个房里的八卦,说说那个房里哪个丫头和婆子吵架,自然也不忘说方凤笙的好话。
  “让我说啊,咱们四奶奶的福气在后头,马上四少爷八月过了大考,四奶奶就是举人太太了,咱们府里头一份,我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也跟着有光。”
  “让你这老货说,当咱们谁不知道?就你会巴结四奶奶。”小桃笑吟吟的,巴掌大的小脸儿喝得通红,给本来清秀的脸,染了一层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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