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问问你们盐帮了,竟然胆大包天袭击朝廷钦差。”
“这桩买卖不是我接的,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其实主要是针对金老二找他过去并讨要之举。
“我以为勾爷洞若观火,料事如神,自己便能猜到。”
勾庆盯着她,目光闪烁之间,已经弄懂是怎么回事了。
“但我还是想听你自己说。”
人在屋檐下,凤笙就只能说了。
其实她会做出那么一场戏,完全就是瞎蒙,她想着在淮南也就只有盐帮有这种实力和胆子,胆敢干出这种事,没想到果然诈对了。
“你竟然知道我是盐帮的。”
凤笙微笑:“很不凑巧我有几个手下以前是混马帮,熟悉你们的盘口和切口。”
勾庆突然笑了起来:“不愧料事如神方师爷,只是我现在是叫你方大人,还是——”他顿了下:“方美人?”
“原来勾爷也是拘泥于皮相之人?”
勾庆欺了过来,含笑看着她,眼泛桃花:“难道方师爷忘了,我曾说过心悦你?”
凤笙在不弱气势的情况下,往后退了一点:“我以为勾爷好常人不好。”
勾庆环上她腰,将她拉了过来:“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女人了?女人多好,软玉温香。”
手指在覆上脸颊的前一瞬,被人抓住:“看来勾爷是不想要方某这个合作伙伴了。”
“合作伙伴可不会给我找这么多麻烦,你挑拨我和二当家关系。你大概不知,别处也就罢,在这盐帮总舵里,我的势力可不如他和他兄弟。我胆子小,真怕睡到半夜被人削掉脑袋。”
凤笙敛起笑容。这时门外有人说,大当家请三当家去一趟,勾庆看着凤笙的眼睛,松开手。
然后人就离开了。
……
这里果然是盐帮总舵。
凤笙有这个猜测,但一路上金老二虽对她有求必应,却十分谨慎。所以别看她如今身处在这里,却并不清楚这总舵的方位。
她猜想范晋川此时肯定被人救下了,他可能会以为她死了,或者被人掳了。不管怎样,现在别人都救不了她,她只能把喜欢寄托在勾庆的身上。
可凤笙还没忘,自打淮北改革以来,损了勾庆多少生意,也就是说两人早就从合作伙伴,变得情况微妙。
当初她只想把金老二引走,并未想其他,也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狐媚,如今反倒作茧自缚。若是金老二对她执念太甚,勾庆可会冒着反目的危险保她?
真是前是虎,后是狼,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她暂时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勾庆过了很久才回来,他脸色不太好看,一改早先不正经的模样。凤笙也不好询问他究竟,只能闷不做声。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离开这间房,不然发生了什么我不做保证。”
到了晚上的时候,勾庆也不走,似乎打算睡在这个屋子。
看她瞅自己的眼神,勾庆笑了笑,那股放荡不羁的劲儿又回来了。
“怎么?名义上你可是我的女人,难道还想把我赶出去?你这么干,谁还相信你是我女人?”他眼神在凤笙身上打了个转儿,道:“活色生香一大美人儿放在那儿,不碰也不动,当我是柳下惠在世,这事我信,别人也不信。”
“男女授受不亲。”
“我以为你心中已经没有男女之分了,没想到堂堂的方大人也是如此这般小家子气。”
凤笙不是怕别的,就是对勾庆有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不是出自其他,而是出于女子对异性的第六感。
看她这样,勾庆笑了起来。
他去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扔在地上。
“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但你要有心理准备,金老二对你的心思没放下,这地方我对头不少,以后恐怕就没这么好了。”
什么意思?
勾庆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吹熄了灯,让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勾庆并没有在这里久待,第二天就离开了盐帮总舵。
凤笙后来从勾庆留下来照顾她的大顺口中得知,袭击钦差这事闹得有些大,勾庆出去就是处理这件事。
盐帮的聚义堂中,大当家豹爷端坐在上首虎皮大椅中,金老二站在下面,满脸不情不愿。
他收到勾庆离开总舵的消息,就去了勾庆的地方,刚走到门口,被人给硬押回来了。
“我不管你多喜欢那女人,勾庆临走之前我答应过他,你不准动那个女人。”
“大哥!”
边上一个狗头军师打扮模样的人,走上前道:“二当家的,你就别给大当家找事了。这次的事办砸了,那边本来就不高兴,姓范的那狗官上书到了朝廷那边,狗皇帝龙颜大怒,下命全力缉查此事。风口浪尖上,三当家的这趟出去是给咱们打探消息,您可千万别为了个女人坏事。”
“而且,据消息得知,叫月红的女人还在姓霍的那个阉狗身边,那这个女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个女人可能有问题。”
金老二一下子抬起头,看向大当家。
第64章
金老二脸色不好起来。
他脸上本就有道疤, 一有什么情绪变化, 那道像条蜈蚣的刀疤就会轻轻蠕动, 十分骇人。
“大哥,就是个女人,你至于弄得这一出出, 也不嫌累得慌。女人是老三的,他自己也默认了, 那照你说的, 那女人有问题,老三也有问题了?”
这话让豹爷哑口无言, 谁的忠心都能质疑, 唯独勾庆的不能。最近这几年,两淮官盐的生意不好做,盐帮一大部分的进项其实都来自勾庆。
对此,勾庆从没有说过什么, 一直任劳任怨,对他和老二也都是毕恭毕敬。如果说勾庆也有问题,那盐帮一大半人都有问题了。
“这是我的人递回来的消息,总而言之不得不防。”
“你就是怕我动那女人, 找出来的借口。行, 老三回来之前我不动她,但老三回来之后, 大哥你就别拦着我了!”
说完, 金老二就走了。
豹爷脸色难看, 却又无可奈何。
“找人盯着那女人。”
“是,大当家。”
*
出事的地段虽不在泰州,但源头是在泰州,所以泰州巡检司也是这次缉查的力量之一。
现在上面已经将袭击钦差的罪魁祸首,定性给了泰州当地的盐枭,勾庆带着人连着抄了好几处,都是些小鱼小虾。
这样的小鱼小虾明显干不出那么大的事,不过上面现在找不到真凶,拿这些人以正朝廷之威严,他也不能说什么,只管听命就是。
连着出去三天,又抄掉一处。
回来后,巡检司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大家都难免忧心忡忡。
“老大,再这么搞下去,咱们的路子可都断了。现在咱们里外不是人,只差成了过街老鼠。”一个叫二板的小子道。
可不是里外不是人?
于上面,是他们行动不利,所以一直查不出真凶。于那些被抄掉的盘口,以前在一起喝酒以兄弟论之,银子也没少孝敬,说抄就被抄了,以后谁敢信勾爷信巡检司,用道上的话,这叫不义气,拿钱不办事,翻脸如翻书。
要不是勾庆提前给各处都打了招呼,晓以利害,说不定他早就被人翻了出来。不过再这么下去,保不齐有谁脑袋一冲动,就不愿意当替罪羊了。
勾庆闷着头喝酒,也没说话,向来爱笑的桃花眼一片冰寒,明显心情不佳。
毛子扯了二板一下,道:“行了,喝酒就喝酒,扯这些做什么,老大心里有数。”
勾庆其实心里没数,就算有数现在也乱得很,各处的事宛如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让人理不出头绪。
就好像现在,他明知道有些事继续下去,结果绝对好不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那个姓范的仿佛疯了似的,谁也不查,就盯着私盐贩子。
除非他把那女人交出来,可怎么交?
不交的结果就是他带着人继续去抄那些老关系的盘口,再抄下去可能盐帮就藏不住了。
勾庆扔了酒杯站起来,二板本来想说什么,被毛子拉了一下。
屋里都是巡检司的人,见勾庆站起来,大家都停下喝酒的动作。
勾庆挥了挥手:“你们继续,我出去散散酒气。”
他走出这家酒馆,迎面扑来一阵寒气,顿时让他发烫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下雪了,雪势不大,还没落地就化掉了,却平添寒意。
勾庆看见路边站着个人,还有那辆熟悉的马车,当即宛如一盆凉水顺着颈脖灌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不对,他不是忘了,是刻意遗忘。
*
屋里没点灯,只外间有灯光照射进来,在地上拉了片光亮。
勾庆跪在光亮中,低垂着头。
他的前方是一片昏暗,隐隐只能看见有一截金绣繁复的袍摆,落在那片光亮中。
没有人说话。
黑暗中的人没说话,勾庆也没说话。
可什么都不用说,勾庆便心中一片冰凉。
他竟然忘了这个人,哪怕他少在人前露面,可他一直在那。他以为上面的命令是范晋川的一时泄恨,却忘了还有一种可能。
这个人是在警告他。
黑暗中有人动了,那截袍摆晃动了一下,消失在勾庆眼中。
他依旧跪着,跪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有人搀起他。
*
凤笙试过出去,却被人阻了下来。
她想起勾庆临走时所言,让她别走出这间房子的话,想了又想,还是怂了。
一来,有勾庆在,她实在犯不上冒险。二来,她还没忘记这里是盐帮总舵,说白了就是土匪窝。
再加上外面实在太冷,这里的人也不给她准备冬衣,她只能躲在温暖的屋子里,每天除了睡,就是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大顺也不跟她说话,说她是三当家的女人,他不能跟她说话。
什么逻辑!
凤笙只能放弃从这个傻小子口里,得到些许消息的念头。
又是一日睡得昏天地暗,勾庆回来了。
当时凤笙没醒,直到感觉有人看她。
那道目光实在怪异,她在梦里都感觉极为不舒服,所以就醒了。
“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你不希望我回来?”
凤笙干笑:“怎么会?”
勾庆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凤笙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忍不住摸了摸光裸的胳膊。
其实也不是裸着的,就是只着了件纱制的寝衣,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季节,尤其别人穿得那么厚,总觉得自己是光着的。即使屋里烧着两个炭盆,她又在被子里,并不觉得冷。
勾庆脱掉身上的大氅,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不说话,凤笙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想下了床去,这人的目光太怪。
她总觉得,他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对了,你让人给我弄身厚衣服。你走了后,我跟大顺说,那小子太木讷了,竟非说要你同意才可。”
“你这些日子就是穿这?”
不知为何,凤笙竟从他口气中听到了不悦。
“我不穿这,我穿什么?”
勾庆冷笑,正想说什么,突然有人敲响了门。
“三当家,大当家和二当家设了宴,请你过去喝酒。”
勾庆看了她一眼,走了。
凤笙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就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
勾庆带着满身酒气回来时,凤笙正在用晚饭。
她身上穿了件酱紫色的棉衣,也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女人穿的样式,颜色和花样却一看就是中年妇人穿的。不过凤笙现在可不挑,只要有衣裳就好。
勾庆回来后,就靠在椅子里看她,看得她毛骨悚然,饭也吃不进去了,让人端了下去。
凤笙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不能出门又成天窝在不动,太容易不克化。她胃又不好,只能这么动动就当消食了。
过程中,勾庆还在看她。
凤笙忍不住了,看向他:“勾爷,勾大巡检,你到底看什么呢?我怎么发现你这趟回来后怪怪的。”
“有吗?你很了解我?”
凤笙觉得这句话有点怪怪的,但一时想不出哪儿怪,心里又惦着想回去的事。
她去了勾庆对面坐下,道:“勾大巡检,能不能打个商量?你看我们合作伙伴一场,你放我回去如何?到时一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事,依旧作数。”
其实这话凤笙一直不愿说,勾庆这个人太复杂了,她一直没摸清楚是敌是友。示敌以弱就是露短,把自己的短露在敌人面前,还提前出价,这不是她的习惯。可这阵子她被关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外面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着实磨了她的耐性。
所以她先出价了。
“你现在回不去,豹大和金二怀疑你的身份,因为他们收到消息,月红一直跟在霍公公身边,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惹了他们的猜忌。”
凤笙皱眉,没想到事隔这么久,又会弄这么一出。
其实这个计策本就有漏洞,月红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消失,那么肯定会出现在人前。而她这个假月红自然就露馅了,不过她也留了一手,从始至终她没跟金二说过自己是月红。
凤笙将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将目光投注在勾庆身上。
也就是说,现在她的安稳与否,全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其实早在之前她做出牺牲自己的决定,她就设想过自己无数种下场,这种情况已经是目前最好的了,是她一直还放不下姿态,还想着与之博弈扳扳手腕,殊不知博弈的前提是势均力敌,而不是自己的性命还在对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