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凤笙以为两人至少要玩到年关前才归,谁知中间发生了一件事,魏王提前带她回了京城。
丽妃有孕了。
她岁数也不小了,四十出头的人,本来魏王带着凤笙离京后,等于一切都是丽妃一人顶着。这种情况下,两人必须得回去。
前一天晚上到了京,第二日两人就进宫了。
丽妃的气色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极好的,见到儿子儿媳满脸带笑,不过这笑里带着几分窘。都有儿媳了,突然怀上一胎,幸亏凤笙还没传出好消息,不然婆婆和儿媳同时怀上,这叫什么事。
就因为这,丽妃也没好意思关心凤笙身子的情况。
打从进宫,魏王就皱着眉,似乎不太高兴,凤笙给他递了好几次眼色,他似乎都没有看见。
本来一个殿里的人都挺高兴的,下面的宫女太监都是捡着好话说,就魏王一人冷着脸,弄得气氛很是尴尬。
凤笙将魏王拉出去,让人给他倒了茶喝,才又进了内殿。
“母妃,你别怪他,他这人就是别扭。”她还在想着说辞,怎么让母子两个不起隔阂,谁知丽妃却笑了起来。
她招了招手,让凤笙在榻沿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的儿子我怎会不懂,这孩子打小就是个闷性格,其实也怪我,我的出身不好,连累了他以前过得也憋闷,所以他就养成了一个凡事都憋在心里的性子。他其实就是担心我,只是不会表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待见我这个当娘的。”
“殿下确实担心您的身子,回来的路上他还说娘的身子不好,怕您……”
丽妃有些感叹地笑道:“我知道,你回去跟他说,让他别担心,娘干什么心里有数。宫里向来母以子贵,以前啊想生不能生,现在既然来了,陛下也喜欢,娘自然要生下来,有陛下看着,不会出事的。”
这话凤笙只能听着,回去后把话转述给魏王,谁知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似乎又多了心事。
凤笙也不好问,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又提起这事,才问了一句。
“母妃是为了讨好父皇,才会要这个孩子,应该说是为了我。”
再多的,魏王没有说,但凤笙会想,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唏嘘。
这趟虽然出门在外,但京里发生的事,两人都知道。
就如同之前魏王所想,掀翻了太子,吴王、赵王、襄王等人也没落什么好处。太子之位空缺,所有人都盯着,所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堂,又为了立太子之事争得是如火如荼。
对此,建平帝一直是置之不理,可没少私下动手收拾这些人。
就借着吴王赵王之流斗得不可开交,一番连消带打后,所有人损失惨重,都暂时消停了。也许暂时消停,是又在积累什么大招,这一切谁都不知道。
到底所有人都在动,动得是人心浮动,宫里如此,朝堂上也如此。与之相比,魏王沉寂得几乎没这个人,这档头丽妃突然有孕,说白了就是在为魏王以后铺路。
丽妃到底上了年纪,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得宠几年,但有个孩子就不同了,父母疼幼子,祖辈爱长孙,世人都如此。
有这个孩子在,至少能保证在未来数年里,就算魏王沉下去,也不会完全没有存在感。
连孩子都算计上了,虽然带着一种无奈,也许这就是帝王家。
没有哪次能像这次一样,给凤笙带来如此透彻的大彻大悟,让她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未来会面对什么。
第87章
丽妃有孕之事, 在宫里激起了一阵波澜。
到底这是喜事, 谁也不敢说什么。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 暗里有没有发生什么, 谁也不知道,宫里依旧是一片和乐的花团锦簇,一如以往的每一年。
冬至惯例要祭天, 这回没有太子,便空了个位置。朝堂上,那些老大臣们喧喧嚷嚷又在提立太子的事, 建平帝砸了几个杯子,发了几回怒, 多多少少还是能传到耳朵里,告知众人这事就没办法消停。
自此,凤笙反倒有了些明悟, 为何当初建平帝会在废太子上那么犹豫不决。有一个太子在那,相对建平帝而言反倒是省事了, 就这么天天闹腾着,是个人都会烦。可太子势大, 又会让帝王忌惮, 这注定是一个永远化解不掉的矛盾。
天一天比一天冷,京城的冷格外和江南不同,幸好王府里有地龙, 倒也没冻到凤笙。
自打在大理寺待了一回, 她就越发怕冷了, 每日待在房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了进宫探望丽妃,然后凤笙就发现自己吃胖了。当然凤笙也不是没事做,闲暇之余总会拿着纸写写画画,起先魏王没过多注意,后来才发现她在干什么。
“真想开个书院?”
最近凤笙被养得油红似白,以前也白,却是苍白,嘴唇也没血色,就这么行走带着厨子,日日被药膳调养着,现在白得看起来有血色,人也比刚出嫁那会儿胖了一些。
她穿了件藕荷色窄袖夹袄,袖子是为了方便写字,这衣裳做得合身,衬得小腰一把,胸脯却比以前浑圆了不少。屋里烧着地龙,地毡里都透着热气,她就只穿了双薄底儿的绣鞋,腰间系了条莲青色的褶裙。
她是站着写字的,大抵是觉得自己越发懒散了,似乎有意识在纠正自己。魏王从外面进来,就佯装看她写字盯了她半天,可惜这人迟钝,估计也是心里在想事,没注意魏王在看哪,直到他打破安静。
“我记着你在城郊有个庄子来着,空在那里养灰尘,不如拿来干点什么。”
“那你想怎么做?”
魏王越过她,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凤笙本是站在书案前,他往这里一坐,她这么弓着身背对着他,到底有些不雅,就往旁边挪了挪。人还没挪开,魏王伸手一拽,她一个不稳跌坐在他的腿上。
“做什么?我东西还没写完。”挣了下,没挣开,凤笙只能嘴上抗议。
“你写,我看看。”魏王一本正经道。
实际上魏王有一张正经的脸,正确的说是寡淡禁欲的,这与长相无关,大抵是多年修佛悟禅养出来的气质,总是会让人轻易相信他是正经的,可实际上凤笙已经多次掉进坑里没自觉。
她拿的是紫毫小楷笔,专门用来写小字的,又不是写给谁看,写得就随性,即使姿势不太端正也没有什么影响。她不想表现出受了影响,就努力分神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上头。
“我觉得书院可以在经史子集四书五经之外,再加一些时务,你难道没有觉得师爷这行当能大行其道,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很多人只读圣贤书,而忘了时务。”凤笙说道。这是她早在打算开书院时,就有的想法。
“十年寒窗苦读,尚不能保证一定中举,没有功名,就没办法当官,即使懂时务,也用途不大。”魏王说的实事求是,也是当下的常态,功名之路不好走,能走通的多是天之骄子,要么就是拿时间苦耗。
“那若是朝廷不再只重八股,而是将时务提上正途,是否对官员不再假大空,而是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上有所助益?”
魏王沉吟片刻,道:“你也说了若是。”
“什么事情的起源都是一些很细碎的想法,这些细碎的想法需要一点点去完善,只要有心,未必未来不能做成。”
“你这种说法倒是少见。”
“这是我爹教我的,可能和师爷这行当有些关系,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因朝廷取士重八股,多数便冲着八股去了,而我们师爷说白了就是辅助这些不懂时务的‘老爷’,维持衙门的运转,以及‘老爷’升官发财。老爷不会的,师爷要会,老爷不做的,师爷要做,所以才会有无幕不成府,无绍不成衙之说。”
顿了下,她又道:“你说若是老爷除了搂银子摆架子包粉头外,凡事都得师爷拿主意,那你说是老爷是老爷,还是师爷是老爷?”
这话说得有点拗口,却让魏王剑眉一拧,本来漫不经心捏着凤笙衣角的修长手指,也停下动作。
“我当初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两淮那票贪官,其实不光是因为我手里有账本,还因我有很多潜在的帮手。”
就好像当初贺纶那样。
就靠着绍兴师爷帮那些人,不显山不露水,只需要只字片语,例如‘老爷’的弱点软肋,还例如一些其他别的,这才是凤笙能克敌制胜的关键。只是很多人的目光太高,大多都盯着老爷去了,万万没想到若论真正了解‘老爷’乃至衙门,还要是师爷啊。
这事凤笙从没和任何人提过,此事说小是说小,说大也挺重要,绍兴那么些人还指望着吃这碗饭,弄砸了大家的饭碗,以后谁也别混了,可凤笙能看出魏王这些日子的焦虑。
虽是他从不说,每日陪着自己下棋看书赏花,似乎闲云野鹤了,偶尔才去静室里打坐参禅。可恰恰每次将自己关在静室打坐,才是魏王压不住心中的焦躁,寻求外力干涉。
“你说天下兵马都是陛下的,可管着这些兵马的却是那些指挥使和将军。那你觉得这些兵马是陛下的,还是那些指挥使将军们的?”
这次魏王没有说话,眼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看着凤笙。
凤笙也在看他,但话没停:“这些兵马可以说是陛下的,但也可以说是那些指挥使和将军们的,因为下面的人是听他们的号令,陛下要做什么,需要他们去执行。同理,指挥使将军下面有副指挥使有指挥同知,有参将有游击,有千户百户,那你说兵权到底属于谁呢?”
如果还继续照着凤笙这种划分,真正的兵权当属于那些兵卒们了,因为只有他们才是执行命令的核心关键。而凤笙用了两个例子来举例,其实不过是为了告诉魏王,处在高位者只看得见高处,殊不知底层才是关键。
皇子入朝办差,说是为朝廷分忧解难,实际上不过是给结交朝臣一个合适的借口,这些皇子根据不同势力进行拉拢收买甚至联合,可得用有用的就那些人,这些人都让人盯着,所以其实也可以换个思路。
对于魏王的势力,凤笙现在所知不过是凤毛麟角,她只能通过发散性思维来建议,而不是告诉他怎么做。
“你的很多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这也是为何魏王会去扶持勾庆一个七品巡检官的原因。但对于这个道理,魏王看得并不太透彻,可能就因为是处在高处的原因,他们惯于去拉拢收买最上面的那个‘头’,却忘了下面。
而凤笙这次以单人之力,搅动了整个漩涡,并将太子拉下马,这其中借用了师爷这个丝毫不起眼的行当,着实有些出乎魏王所料,也恰恰给了他很多启发。
“所以我觉得开个书院不错,算是另辟蹊径吧,如果能因材施教更好,例如河道的官员自然需要懂得水利,而不是派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人去乱弹琴,不光河工,刑钱、盐务等更是如此。不过这事恐怕不好做,只能徐徐图之,我现在的很多想法都很细碎,还缺乏总体的汇总。另外我想在书院里加个女子馆,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女子?”
凤笙点头,这个念头是在大明寺见到曼儿红着脸,低着头跟在范晋川身后时升起的。
撇除一切去看,她对曼儿是很惋惜的,一个那么聪慧的女子,碍于出身眼界学识等等,被自己的丈夫所忽视。像范晋川这样的人,不会太注重外表,更注重的是心灵上的共鸣,而这一切明显是连字都不识的曼儿所无法给予的。
可若是她能读书识字,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知道这个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大,又会何如?
那一刻,她被自己的想法震动了。
她很兴奋,其实这也算是一种无奈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十分清楚,打从她嫁给魏王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必须屈于后宅,她不想过这种生活,所以这也算是她给自己找的折中。
“你觉得这样如何?”
魏王伸手抚着她的眉眼,每次凤笙想做什么的时候,瞳子都会闪闪发亮。
那里面藏有星子,让人不忍拒绝。
“我觉得很难,但你不该被埋没。”
他吻了上去,从一开始魏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只是注意力被凤笙转移了。此时他因凤笙所言发散了许多想法,让他心神激荡之余,再加上凤笙的坐姿,不禁就有些情动。
“你做什么?”
凤笙感觉不对,想起来却被人摁在腿上了。
“别动。”
最后她没动,他反倒动上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对开书院很上心。
睁开眼聊,睡觉的时候聊,偶尔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什么了,还要说上几句。这几日两人很亢奋,大抵是有一个同样的目标,凤笙手边时刻准备着笔墨,有了什么想法通通记下来。
这与她平时的习惯有关,就好像那日她本来回答魏王,却突然说跑了题的话。师爷处于一个灰色地带,虽可以辅佐老爷,到底不是官身,而因为官这个字的复杂性,他们要考虑的了解的懂得的事太多。
例如在公事上,他们要懂得文书案牍、刑名钱谷,私务上他们要懂得怎么帮老爷打点各处,这样才能帮老爷升官发财。甚至碰到官场上的阴暗面,还要懂得出谋划策乃至害人坑人。
这么多琐碎的各项事务,光凭脑子记根本没办法,所以方彦就有个习惯,有什么想法或者要做什么事,都会随手记下来。
凤笙被他影响,也有这么个习惯。
这么做的好处很大,需要整理思路时,把记下来的东西看一看,更能开拓思路。
后来凤笙把整理好的,拿给魏王看了看,两人突然发现,要做成他们所想的,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这个时间跨度为年,可能需要数年,也可能需要数十年。
很难,但当下魏王赋闲在家,就当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了。毕竟想将一家书院做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魏王命人将他在京郊的那座庄子进行改建,图纸是他和凤笙一同完成的,光这件事就不是一月两月能完成,这么想想也就不着急了。
赵王添子,给魏王府下了帖子。
再是深居简出,这种场合不能缺席,就好像明明名为兄弟实则对头,当日其他皇子也必然会到。
自打凤笙嫁给魏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作客。
到了赵王府,魏王就和凤笙分开了,一个在前院,一个去后院。
赵王妃是个很热情,也是一个很面面俱到的人,大体上来说,魏王和赵王没什么矛盾,所以待凤笙还算仔细。也知道她这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到了地方,和一众妯娌们见面,都是她出面帮着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