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9-05-19 07:08:22

  憨栓子说得心有余悸,其他人就像听乡野杂谈。倒是有人想说哪有这么可怕的,可见舒师爷和憨栓子这样,怎么也不像骗人,嗫嚅了几下闭上嘴。
  魏王皱起眉:“那此物与蝗灾有什么关联?难道这就是蝗虫的卵?”
  还算魏王不笨,很快就联系上了。
  舒永泰也顾不得沉浸在回忆里,道:“当年属下曾与一任东家去陕西上任,也是那东家运气不好,头一年闹旱灾,好不容易靠着朝廷赈济撑过去,第二年刚入夏就碰到蝗灾。都说那一年肯定风调雨顺,谁也不知道这些虫是从哪儿跑出来的,整个县里的还没长成的庄稼,都被虫子吃光了。
  “后来才知道若是头一年旱狠了,第二年有很大的可能会闹蝗灾,因为蝗虫会把卵产在地里,而且它产卵产得极深,经过一冬的修养,天气暖和了开始成虫,开始是蝗蝻,然后是成虫,等它蜕几次皮,这东西就会飞了,且有聚众性,飞到哪儿,就吃光那里的一切。”
  听完舒永泰的话,魏王的眉宇久久无法舒展。
  “既然你主动提及,定是有灭蝗之法,可有什么法子解决掉这些东西?”
  “在入冬前翻地,往深处翻,把这些卵冻死。在次年春夏之时号集人捉虫,只要数量减少,就不会成害。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明年,而是眼前——看这样子,恐怕今年在入冬之前就会闹上一场,若是不趁着成灾前把减少这些虫子的数量,明年靠翻地和捉虫肯定是不够的。”
  这时王百户也走了上来,向魏王大致禀报了方才憨栓子一众人捉到的蝗虫数量。就那么一会时间,便捉到那么多,想必数量已经非常惊人了。
  其实就在之前憨栓子这些人吃炒蝗虫时,已经有兵卒受不住馋跑去捉了,刚好有几个人抱着一包蝗虫喜笑颜开的走过来,舒永泰走过去,从里面抓出一只来看。
  看了几眼,他匆匆朝魏王走过来,急道:“殿下,下命拔营吧,赶夜路。这东西再蜕一次皮,就能飞了,到时候肯定成害,得赶在之前到太原。”
  一听说现在拔营,连王百户都有点犹豫。
  还有那些根本没见过蝗灾的兵卒们,别看听舒永泰和憨栓子说的时候,他们觉得事情很可怕,可到底没见过,一个没见过还不知会不会发生的有可能,与又饥又疲连夜赶夜路,谁都会犹豫。
  还是魏王十分果断,下命赶紧造饭,待吃过后连夜赶路。
  魏王都下命了,其他人就算有意见也不敢说,不过对舒永泰的危言耸听,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意见,此事就不细述。
  *
  话不容多说,就这么被魏王压着赶路,本来两日的路程,被缩短到一日就到了。
  太原当地官员根本措手不及,就迎来了钦差。
  有些屁股没擦干净的,心中暗自惴惴,还有些有其他异心的,表面上看着不显,实则内心各种计较不提。总而言之,别看外面已经有饥民们啃树皮了,属于一省首府的太原城还是风平浪静,顶多就是市场上粮价极高,而且已经买不到什么粮了。
  见此情形,魏王眉心跳动不已。
  他也算‘朱门酒肉臭’里的一员,但就这么一路走过来,对比沿路看到的种种惨状,再看眼前的‘粉饰太平’,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几声蠹虫。
  巡抚衙门就在太原城,作为一省最高的地方官,钦差下榻之处自然选在这里。
  一时之间,巡抚衙门里是高官群聚。
  山西巡抚胡德茂,太原知府赵天放,布政使齐碧河及山西都指挥使何隆成都列在位。还有山西督粮道总粮官周会,及山西道巡察御史安荣斌,太原府下数位知县,这几个官衔较低或者地位不太重要的,就不能入正堂了,而是在外堂陪着。
  本来魏王一到,赵天放就说先安排歇息,等休整之后再说正事。
  一般惯例都是如此,钦差哪有几个能吃苦的,更不用说是皇子了,更是要小心侍候着,哪知却被魏王驳了,闹得赵天放脸色讪讪。
  魏王也是个行事果决,当场就命人把当下各地情况禀上来,众人也就一一把想说的都说了。
  当然,因为还没摸清楚魏王心思和套路,故各人都有隐瞒,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
  魏王也明白,他扫视下方面色各异的众人,一皱眉后又舒散开,站起来道:“罢,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先安排本王歇息吧。”
  这突来的虚晃一枪,让下处众人目光闪烁,一时也闹不清这位爷到底想干什么了。
 
 
第123章 
  魏王一行人被引去宾客处。
  沿路见屋宇建筑严谨方正, 并无任何僭越之处, 连点多余的花都没种。等到了住处, 见室中家具器物俱都齐备,说不上奢华富丽, 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粗糙怠慢,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魏王心想这胡德茂是个聪明人。
  事实上也是聪明人, 不是聪明人能坐到一省巡抚的位置?
  之后, 不用德旺出言,就有丫鬟送来热水和干净舒适的衣裳。等魏王沐浴出来, 门外来了人传话,说是巡抚大人设了宴, 请钦差前去赴宴。
  魏王也没说什么,就去赴宴了。
  宴上,还是之前正堂坐着的那几个人,又多了几个陪衬的, 魏王只看了一眼,并未多做关注。
  他这副冷淡的样子,哪怕之前众人早对魏王性格寡淡有所耳闻,一时之间也让人心中惴惴。
  因此, 一场宴吃得像是上断头台, 等魏王走后,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 一同退出去的还有侯在侧门一直没上场的舞伶和歌姬。本来初次见面, 就是一个互相摸索试探的过程,可惜这位殿下太难缠,让人丝毫摸不清他的底细和心思。
  没摸清底细,就无法对症下药,也就无法进行下一步,只能被吊在半空中。
  这么多人都被吊着,你说这叫什么事!
  周会将官帽取下来扔在桌上,那举动一看就带着气。
  其他几人撇了他一眼,都没说话,还有人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看着就让人气愤。
  “有个章程没有?”周会说话了,是冲着布政使齐碧河去的。别看他这个山西督粮道总粮官官衔不高,可国之社稷在于农,总粮官管着一省的粮食,哪怕是齐碧河也得给周会几分颜面。
  事实上这几个人如今也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这连着两年闹旱灾闹成这样,虽是天灾不可抵挡,可于上位者却不会这么想。
  都是渎职,都是尸位素餐!
  如今要想保住以后的前程,只能尽力将功补过。
  可怎么个将功补过法,这却值得酌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所以也不能完全算是一路人。
  “钦差总管赈济事宜,自然是钦差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何隆成道。他大抵是在座中最悠闲的,事实上他总管一省军务,与地方政务并无多大的关系,只是非常时期,怕饥民冲击府城,才会双方职能有所交叉。
  赵天放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吱声。
  他是太原知府,看似是一省首府的父母官,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坐了个姨太太的位置,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及巡抚衙门都设在太原府,他要想当家做主,还要看这三位大山的脸色,轻易不会发表个人意见。
  “你说得倒是轻巧!”周会一拍桌子道,明摆着是迁怒。
  何隆成挑挑眉,似笑非笑看过去,周会脸色僵硬,冷汗直流,那股劲儿当即泄了一半,又坐了下来。
  胡德茂看了周会一眼,没有说话。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随着声声‘我来迟了’,一位年近五旬的干瘦老者走了进来,他穿着朱红色的官袍,一看即知官位不低。
  此人正是按察使朱期。
  今日为了迎钦差,平时见不着的几位大佛都在,唯独他不在,说是公务缠身走不掉,可这种时候来了,引得室中几人目光闪烁,似笑非笑。不过朱茂似乎根本没看见,和几人寒暄了一下后,便问胡德茂钦差有何吩咐。
  实际上谁不知道此人是出了名的油滑,不然今日也不会都来了,就他拖到现在才来。
  “本官还是去向钦差大人请个罪,礼多人不怪嘛。”
  朱期来去匆匆,等他走后,周会骂了一句狡猾的老匹夫。
  何隆成站起来道:“都司还有事,本官也就不久留了,有事可派人去知会一声。”
  也没人留他,他便自己走了。
  等他走后,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纷纷告辞离去。
  *
  另一头,德旺打从出来就满脸忿忿不平。
  等回到住处,屋内就剩了魏王和他及德财,他才向魏王抱怨道:“殿下,奴才看这里也不像没粮,真缺粮还能像今天这样?”
  “胡说什么!”德财低声斥道。
  “我可没胡说,你看那些人个个吃得脑满肠肥,莫不是把粮都贪了自己吃吧。”
  实际上这是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可关键这种事根本没办法细挑,德旺是这几日在路上遭了罪,才会觉得那宴上的席面丰盛。可平心静气去看,其实并不是很丰盛,就像自打魏王到了这巡抚衙门后,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怠慢,又不会过格。
  如果魏王真如德旺这般因此事发作起来,对方完全可以借由迎接钦差作为推脱。水至清则无鱼,这是混迹官场上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很多时候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凡事太较真,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就例如这次魏王若是发作了,下次对方完全可以清粥侍候,表面上跟你装着穷,背地里人家还是胡吃海喝,根本不影响任何事情。
  若是无事时,和对方这么耍着玩倒也没什么,可若是有事,就不能本末倒置了,还得透过表象看本质。
  “他们这是试探本王。”
  正说得义愤填膺的德旺,突然打了个嗝,停住了。
  试探?
  是的,试探。
  打从一照面开始,就在试探,试探魏王的想法,试探他的底线乃至种种。上位者看似凌驾下位者之上,实际上御下和对上都讲究策略,上位者无能,下位者可以肆意蒙蔽戏耍,同理,若是下位者无能,则只会被弃如敝屣。
  显然德旺没懂,但德财懂了,他满脸凝重,有些担忧地看向魏王。
  “殿下……”
  魏王站了起来:“本王歇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叫起我,这期间谁来求见都不见。”
  德财领了命,德旺却有点还没搞懂意思。
  等魏王进了内室后,德财踢了他一脚道:“让你记着你就记着,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我问问怎么了?”德旺十分不忿,龇牙咧嘴小声说。
  德财笑着对他招招手,本来德旺不愿上去,墨迹了一会儿,还是不甘不愿靠过去了。德财附耳对他说了些话,他眼中异光频闪,连连点头。
  果然之后朱期求见吃了闭门羹,胡德茂等人得到消息,只笑话其聪明反被聪明误。
  *
  亥时的梆子刚敲响,钦差突然下命召集众官。
  随着这一声命下,本来已经宵禁的太原城顿时热闹起来,马蹄声脚步声纷沓响起,若有不识趣的巡夜兵丁出面拦下,只会迎来气急败坏的一脚,当然还不忘一句瞎了你的狗眼。
  黑夜中,巡抚衙门大门前照耀着火光,东南处角门大敞,接连有官轿进入。
  还是下午的那个堂中,魏王高居在上,面色沉凝如水,匆忙赶来众人即使有什么怨言,也都不敢多说。
  这大半夜里,到底在闹什么。
  恐怕所有人心中都在这么想。
  “救灾如救火,刻不容缓,本王就不跟尔等废话了……”
  “殿下舟马劳顿,还是该顾念着身体,就算有事吩咐下官等去做就好了,何必如此辛劳半夜召集我等。”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老辣如周会也忍不住在魏王的冷目下冷汗如流,是被吓的。
  “周大人似乎对本王很有意见?”魏王微眯着眼道。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担忧殿下太过劳累,若是累及身体,下官等实在不好和陛下交差。你说是不是,胡大人?”周会连连干笑,利落的将胡德茂拉下水。
  胡德茂没防备他会如此,老脸僵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
  幸亏魏王给他解围了。
  “本王既为钦差,奉旨前来赈灾,便与尔等一样,不用特立独行。好了,事不宜迟,各位还是说一说对当下情形有何种建议,我等既食君俸禄,当为君解忧,而不是困守此地,眼睁睁看着一地生灵涂炭。”
  之后,众人便就着此事开始了长篇大论。
  其实说的都是些没意义的话,听一个人说还觉得不错,可全数听下来就知道其实都是照本宣科。
  说来说去,不外乎是缺银缺粮,哭穷哭可怜、
  可银从何来,粮从何来?都没有解决的具体方针,等于做无用功。甚至可能听多了这些人的话,会觉得当下灾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若不是这一路魏王走的多看的也多。
  “周大人,如今合一省之力能拿出多少粮?”
  “这……”周会显然十分犹豫,可魏王虎视眈眈的注视告知他,对方根本没打算让他搪塞过去。
  “十万石。”他硬着头皮报出一个数字。
  报完后,不禁心中惴惴,想是不是报多了,又或者报太少了。
  且不管这个,若真照这个是数量来计算,看似挺多的粮,其实对一省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堂中寂静无声,只偶尔有灯烛燃烧的哔剥声响起。
  “钦差大人,下官有一言要说。”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的人,突然在外堂站了起来。
  “你是?”
  “下官乃太原府夏良县知县侯永斌,下官此次正是为了求粮而来,若是再没有赈灾的粮食发下去,恐怕就要生乱子了,当地百姓已食无可食,每每见到有百姓以野草树皮为食,下官便心中有愧,不忍直视。”
  “侯永斌,此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赵天放出言呵斥道。
  侯永斌被斥得面红耳赤,站立难安,但还是硬着头皮站着。
  他年逾四旬,身材消瘦,面上隐见蜡黄之色,这样一名官员实在让人不忍斥责,赵天放大抵也有袒护之心,连连对他做着眼色,他却径自不理,可把赵天放气的,也不多说了,坐在那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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