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叫他是给她发工资的人呢。
就在这时,面前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强行插了进来。
她兀自挤到队伍中间,进来时还踩了一脚宋怡,随后坦然自若地占据了那个位置。
宋怡吃痛地看向自己的高跟鞋。眼前突然出现庞然大物,她毫不犹豫地开口:“您好。请不要插队,谢谢。”
闻声对方就像被戳中死穴,激烈地反应起来:“什么?!你说谁插队?!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礼貌,你哪个眼睛看到我插队了?”
“每一间崇名电影院都有摄像头,这里在门口监控的范围内。我们去调录像。我看到了您插队。”宋怡说。
插队的女人立刻噤声,就在这时,远处有两三个男孩举着冰淇淋和电影票冲了过来。
根据称呼来判断,他们是这个妇女的儿子和外甥。中学生,正是不愿意吃瘪的年纪,天不怕地不怕,对着宋怡便吼道:“你神经病吧!乱骂什么人,给我滚,听到没?!”
横飞的唾沫星子里,宋怡闭上眼睛。她再一次睁眼,心中毫无愤怒,脸上也波澜不惊。
宋怡说:“是你们插队在先,请不要得寸进尺——”
“怎么了?”身后有风信子的香味,池招叼着一只纸杯过来,握着两张电影票的手穿过宋怡的身后。他的手没有碰她,却确保她在他的臂弯里。这使她产生被支撑的感觉。
他把纸杯摘下来,视线不咸不淡,没有恶意,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慑感。
骂骂咧咧的女人也不由得噤声,几个男孩子没想到宋怡还有同伴,吓了一跳。
“他们欺负你吗?”池招语气轻松,脸上也一点没有生气的影子。
他刚侧过头,不远处待命的电影院店长已匆匆忙忙走了上来。他身后跟着几名保安。
店长恭敬而有礼地问:“池先生,感谢您今日的光临。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这几个人。”池招的嘴角向两侧延伸,他干干脆脆地笑着,摆手示意,“不要让他们再出现在店里。”
“好的,一切按您的嘱咐办。”店长回头,几名保安与店员立刻上前催促他们离开。
中年女人和初中生明显没见过这种架势,惊慌失措,却看到池招轻车熟路地把手里的纸杯往身后一抛。
“没人教你们什么叫‘教养’,那就我来吧。”他的笑容清澈明朗,一字一句却恶劣得令人发抖。
店长熟练地接住他扔过来的纸杯,微笑着侧身,亲自领着池招往放映厅走。
宋怡被池招推着朝前走,她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却又抵抗不过池招。
直到站在放映厅门口,他见她还是执着地往后看,于是问:“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吗?”
“那个,”宋怡皱眉,十分严肃地说道,“限量版周边还没排到我……”
池招一怔,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弯下腰去,撑着膝盖,又这么笑了好一会儿,说:“不用这么认真的。这是我家电影院。其实不用排队就可以买到。”
宋怡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认真地回答:“但是,您之所以亲自过来,是因为真的喜欢吧?
“不仅喜欢这些东西,而且喜欢参与这种活动的过程。
“作为秘书,我希望您今天也能享受这样的快乐。”
池招浅色的瞳孔稍作停滞,他似乎有点意外。许久过后,池招别过头去:“没带你来做什么正式的工作,不好意思啊。”
宋怡被他直直地盯着。她也不退缩,就那么坦然地说下去:“今天您愿意叫我来跟您一起做这件事,我同样感到很荣幸。”
她的措辞十分客气,但是却给人一种迷幻的真挚感,使人相信她真的就是那么觉得的。
池招抬起嘴角:“那就陪我看电影吧。”
宋怡脸上的干冰仿佛松动,在冰冷的河流上,居然有若隐若现的笑意浮现,她说:“乐意至极。”
第4章
在崇名游戏公司里,加班就像嚼炫迈,根本停不下来。
得知需要到公司住一段时间时,宋怡很高兴她最近正好是不方便回家的时候,她收拾东西赶来。
崇游的办公室里的生活设施应有尽有。
虽然椅子睡起来很不舒服,但是按照夏凡的说法:“干我们这一行的每一个社会人最必要的技能就是‘无处不睡’。意思是,在哪里都能睡觉。”
这一场加班风暴的来袭缘于崇名文化董事们的一次一时兴起,突然举行的会议百分之百能影响到今年崇游的财务评价。
池招临时换上定做的深色西装,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与平时在办公室打游戏的他判若两人。
单手抱着猫穿过楼下,池招去会议室时惊起了办公区一片女职工的浪潮。
不过他并不关心,全程听着夏凡给他汇报今天董事们的到场情况。
讨论是激烈的。
崇名文化是一间历史悠久的公司,顽固的高层不在少数。游戏产业固然吸金,可是一旦有动摇,便很容易被上级揪着不放。
加上池招在长辈心中的形象一般,所以被说教是常有的事。
面对一圈指责与质问,他时常缺乏兴趣。
宋怡在角落的座位充当记录员时,抬头偶然瞟见,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总裁居然在桌子底下折纸。
他与身边一位董事的茶杯都见底了。宋怡调节录音笔,随后起身为他们倒茶。
那位董事言辞激烈,不由自主站起身来。他历来是暴脾气,见池招漫不经心,端起茶杯,一时手抖,朝池招投掷出去。
宋怡添完茶水还没转身,条件反射抬手将那只茶杯打开。水溅了一地,杯子也翻滚出去。
池招毫发无伤,抬起头来。
“失礼了。”宋怡目不斜视,将被烫到的手收回身后,“恕我逾矩,假如池先生受伤,将给公司造成极大的损失。还请各位冷静一些。”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池招起身,将手中折好的纸鸽插到宋怡怀中的文件夹里。
他说:“今天也差不多该散了。”
说完,他径自迈开步子。走到门口时停下,池招侧着身,等候宋怡跟上。
离开会议室以后,他问:“我帮你拿东西。你受伤了吧?”
“不要紧。”宋怡回答,“我去一趟医务室。”
池招点头,在路口与她分开。电梯门合上以前,他对她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他纹丝不动时像石膏般死气沉沉,笑起来的时候,眼珠却又玻璃似的闪闪发亮。
宋怡站在原地不动,她想回应他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只转身。
医务室隔壁是茶水间,经过时她被叫住了。
是周书画。自从第一天报道在电梯门口遇到过之后,她们便再没有机会说上话。
她被分到了设计部。听说离职率高得惊人,不过相对的,机会也多。
周书画端着咖啡,问:“你受伤了?”
“一点点。”宋怡没有说谎。只是轻微烫伤,清理一下,涂点药膏就行。
周书画端详了她半天,靠在门口说:“你笑起来很可爱。”
宋怡背后一僵。她抬头,正好看见柜子上倒映出的自己,居然真的在笑。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笑的?
印象中,她嘴角本来就不习惯上扬,因此总显得严肃。加上生活劳累,久而久之也就不太笑了。
宋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她心情的确不错。她想到刚才池招在电梯关拢之前朝她露出的微笑。
她觉得自己高兴的原因是她打开了那只茶杯。她做了秘书该做的事。
个人价值的实现使人快乐,这再正常不过了。
一大清早,池招就打电话给全公司的职员叫外卖。早茶、咖啡、补充体力的巧克力。
公司也有休息室,但崇游的职员们为了工作效率,大部分都更习惯随便找地方休息。
池招一如既往地睡在他堆满布偶和毯子的沙发上,有时候他也会帮忙画图,有时候看那些根本研究不完的报表。
一旦有什么需要,他就高声呼叫:“宋怡——”
宋怡陪他看那些报表,帮他整理文件,给他煮牛奶,还有每天提醒他休息。
看着非常适应住办公室生活的池招,宋怡问:“老板,你有家吗?”
“什么?”池招正在敲打电脑,没有分心来听她说什么。
“你有家吗?”她说。
“啊,你说这个啊。”池招头也不抬地回答,“有啊,崇名的这栋大厦写的是我的名字哦。然后市中心和最近几个楼盘,我都有房子的。”
宋怡点头,但是又莫名觉得,他好像在回避某些问题。
她也搞不懂副总是怎么想的。
走进吸烟室时,宋怡问:“您真的觉得叫我们在吸烟室交流工作合适吗?我不抽烟,被看到会更容易引起怀疑的吧?”
詹和青没有抽烟,他坐在椅子上发呆,看起来这几天,他也累得不轻。
“没关系的。最近大家都忙着为下次会议冲刺。”他说着,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宋怡没有擅自坐下,只是靠在墙边问:“这几天,池总的事情我都汇报过去了。您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这次不是让你做‘间谍’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上面停留着一张女性的照片,“池招马上会安排你去机场接这个人。她是我妹妹。”
照片里是一个高傲而美丽的女子。
“我叫你来,是想提前给你打个招呼。算是帮你,也帮我自己。”詹和青说。
宋怡站着问:“您需要我做保姆?”
一点就通,和她交流倒是省力。
詹和青有些沧桑地娓娓道来:“以前老家伙们让她相亲,她被池招拒绝了。因为池招说,他的理想型是哆啦美。”
“哆啦美?”
那是卡通角色多啦A梦的妹妹。
“估计是他随口乱说的。池招不喜欢我妹妹,但是我妹妹却像疯了一样对他着迷。”詹和青无可奈何,“池招这人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人格魅力。但是我真搞不懂詹小红……这是她大名,你最好别这么叫她。小时候就因为我们被取外号叫‘柳青柳红’,她直接退学了。”
宋怡说:“您希望我帮她和老板创造机会?”
“也不用那么麻烦。”詹和青回答,“只是她和池招接近的时候,心情比较好。她心情一好,身边人都会好过一些。”
詹小红喜欢别人叫她詹妮。她是名副其实的名媛,家中有钱,年少出国,作为歌剧演员登上称心如意的舞台,生活顺遂。
除了自己的中文名字以外,她只在一件事上栽过跟头。
詹妮摘下墨镜,无视司机环顾一周,趾高气扬地问宋怡:“池招呢?”
“池先生还有工作。因此特地让我们来接您。”宋怡彬彬有礼地说道。
“为什么不是夏秘书来接我?”詹妮气势汹汹地问道,“我特地只通知了池招哥哥,至少也应该是夏秘书来接我吧?”
刚见面,宋怡就明白了詹和青为什么专程要来跟她打这个招呼。
詹妮说不走就真不走了。她在机场附近的一间茶餐厅坐下,一副夏秘书不过来安排仪仗队夹道欢迎她她就没脸回去的架势。
以防万一,宋怡联系夏凡询问了一下意见。
夏凡也没多说。等了一会儿,宋怡的手机就响了,出乎她所料的是,来电人是池招。
她立刻接通,听到池招在那边问:“你们在哪?”
宋怡报上地点,她走出门去,甚至事先联络好了停车位。然而没过几分钟后,她看到池招穿着平易近人的T恤和牛仔裤,堂而皇之骑着一辆共享单车过来了。
虽然入职到现在,宋怡还没有踏足过池招的住处,不过在工作中,她也能了解到,池招不缺座驾,光是跑车就有好几辆,梦幻机车雅马哈也随便停在路边过。
总而言之,宋怡找不到他此时此刻骑共享单车的理由。
她走过去替他扶住自行车让他扫码:“您骑这个来的机场?”那也太远了。
“没。我开车过来的。”池招一边看向餐厅落地窗里的詹妮一边回答,“停在附近了。”
“那您……为什么?”宋怡委婉地提问。
池招说:“当然是为了不让她坐我车。”
要知道,有些女士经常会在坐男性车时刻意落下些什么,仿佛留下钩子的渔夫。另外,池招没说出来的是,他在试图让詹妮对自己幻灭。
进门时,宋怡为池招撑开门,然后跟着他走到桌边时说道:“詹小姐,池先生来了。可以回去了吗?池先生今天没开车,所以您可能还是要——”
“池招哥哥!”詹妮打断她的话起身,两眼微微闪着泪光,“最近你过得好吗?坐下来一起吃点东西再走吧。”
池家与詹家关系非同寻常,池招懒得再拒绝,索性坐下,伸手时,宋怡已经将菜单递过来。
在他们点单时,宋怡回头示意司机们也找地方坐下。她刚要离开,却被池招叫住了。
“你坐这边吧。”他说。
詹妮大方地让出自己身边的位置给宋怡,显然,她不希望池招身边坐着别的女人。
店里上餐很快。宋怡和池招点的是一样的。
这时候,詹妮高谈阔论起来。她说自己在国外最近的一场表演,又抱怨家中给她商量新的相亲,最后再问池招的近况。
宋怡知道插不上话,于是专心吃着蛋糕。她平常不太吃甜品,菜单花花绿绿,都很好看,她就跟着池招点了。
池招选的,肯定不会差。
宋怡认真而仔细地品味着,逐渐察觉到四周陷入安静。